花開鳥鳴,太陽從山邊逐漸嶄露風采,位在山腳下的小村子也隨之熱鬧起來,不管是孩子的嬉笑聲,農人趕牛吆喝的聲音,還是農家裊裊升起的炊煙,都讓這普通的山村生活添了幾分的生氣。但是,這熱鬧的情景和其中一棟小磚屋沒關系。
這間磚屋是趙家村里最氣派的屋子,但不管是大人或孩子,似乎都把這里當成洪水猛獸,悄悄的在距離屋子尚有幾里的地方設下一道無形的界線,好像只要跨過那條界線,就會發生什麼危險的事情一樣。
不過無論趙家村里的人是怎麼看的,屋子的主人還是按著自己的生活步調,安然自得的過著每一天。
涂千雪一早醒來,簡單的洗漱後,點燃灶下的柴火,燒了一鍋熱水,把昨晚發好的面團給切成面條,直接入鍋,等面條煮熟的空檔,她回身切著蔥蒜等等配料,又切了塊豆干和一小塊腌肉,最後走到菜園子里摘了條小黃瓜,再回到灶前時剛好把煮熟的面條起鍋,浸過涼水後再放到篩子上攤涼。
她緊接著起了油鍋,把蔥蒜和豆干、腌肉下鍋,加入一大勺的面醬一同伴炒,頓時香氣四溢,香噴噴的炸醬把屋子里兩個小饞蟲吸引得直地往香氣傳來的方向嗅。
把小黃瓜切絲,添了點剛炒好的炸醬,最後撈起面條,涂千雪面無表情,囫圇吞棗的吃了一碗,才回到臥房。
她盯著床上兩個像是蟲繭一樣的棉被山,伸手輕輕拍了拍,「我上山了,面條和炸醬都在廚房,等等醒了自己去弄來吃。」
雖然她臉上沒什麼表情,但輕輕柔柔的嗓音,加上語句轉折處獨特的腔調,讓她即使沒那個意思,說出來的話也像在撒嬌一樣。
對于現在這個聲音,顯然涂千雪也是極為別扭,吩咐完了,直接出了屋子,拿起門外的竹籠背在肩上,關了大門後,一步一步地往山上走去。
即使已經在這條山路上走了快兩年,但是每次上山的時候,涂千雪還是會忍不住放緩腳步,深深吸了幾口氣才繼續往前走。
在這種完全沒有污染,每吸一口氣都能感覺到滿滿芬多精的天然環境里,明知道這在古代一點都不稀奇,卻還是會忍不住想多吸幾口。
呼吸著帶著微涼的晨間空氣,走在靜謐的山徑上,涂千雪不由想起自己穿越來到這里的原因。
她是芸芸眾生的其中一員,育幼院出身,高中畢業後就不斷地打工,同時讀夜校增進學歷,好不容易打拚到二十五歲,她也終于從一個打工妹成為資深的派遣女王,這一路走來不可謂不心酸,但看著終于鼓起來的錢包,她便感到無比的滿足。
這些年,不管是企業工讀生、工廠作業員、餐廳服務生還是手搖飲料店、中藥店的員工,甚至是大體化妝師,她全都做過,好不容易手上有了一點資金,正考慮要不要租一個小店面,自己做生意時,卻為了搶救一個因火災而來不及跑出來的小女孩,被砸落下來的櫃子壓住,吸入過多濃煙,嗆死了。
她想,她大概有被超人附身過,要不然怎麼會在關鍵時刻正義感爆發呢?至于小女孩最後到底得救了沒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重新睜開眼楮的時候,就成為現在這個「涂千雪」了。
不知道是巧合還是什麼理由,她還是叫做涂千雪,但糟糕的是,這個涂千雪似乎跟她一樣,都沒有親緣。
陷在思緒里的涂千雪突然听到前頭傳來交談聲,她頓時回過神來,略停了一下腳步,隨即閃到路旁,躲了起來,她不是要偷听,只是那交談的內容似乎說到了她,這才選擇閃避。
她剛退到一棵大樹後頭,不遠處就走來兩個婦人,兩人手上都拿了個籃子,里頭裝了不少野菇和野菜,看起來新鮮水女敕,顯然是剛剛采的。
兩個婦人一個年輕、一個有了點年紀,趕著路的同時也不忘說閑話,尤其是快接近山腳下的岔路時,不免俗的提起那戶沒人敢靠近的人家。
「趙嫂子,你說……那戶人家真有那麼邪乎?」小媳婦兒是從遠方嫁過來的,這幾天正在熟悉環境,難免會听見一些閑言碎語,因此對于一直排在村子八卦榜上的話題人物很有興趣。
被喚作趙嫂子的中年婦人听到這話就嘆了口氣,對于小媳婦兒的疑惑,她本來想瞞著不說,但又怕年輕人不知道好歹,真和那戶人家走得近了,到時候真出了什麼事,她心里也過不去。
想到這,她朝四下望了望,見左右無人,便道︰「你在村子里問,肯定沒人敢和你說明白,畢竟誰也不願意招惹那戶人家,不過這兒就咱們兩個,我就跟你說一次,你自己當心,以後別再四處打听了。」
小媳婦兒心中一跳,想著後頭還有什麼隱情,連忙舉手發誓,「嫂子,今天這話你說完了,我就藏在心里,以後絕不再問了!」
趙嫂子知道小媳婦兒嘴巴緊,又朝左右看了看,這才停下腳步說了起來。
「那戶人家住著的是原本村子頭的涂家姑娘,這涂家姑娘是村里人看著長大的,長得水靈不說,就是說話時那規矩秀氣的樣子,看起來就像大戶人家的閨女,所以之前黃家才會替年紀輕輕的兒子定下涂家姑娘,只是……唉!」
小媳婦兒沒催趙嫂子,只是提著心等著後續。
「定了親後,黃家的獨子不到兩年就考上了秀才,大家都說這是涂家姑娘帶福旺夫,還沒入門就提攜夫家呢!結果沒承想,那黃秀才正準備考舉人的時候,突然生了大病,這一病就耽擱了一年,錯過了那年春闈。
「眼看著病一直沒有起色,黃家想著兩個孩子的年紀到了,大約也抱著沖喜的主意,兩家一商量,就打算把婚事給辦了。誰知道這新娘子都已經快到黃家門前了,就听見黃家突然傳來一聲痛哭,送親的人都還沒弄懂發生什麼事,就看到黃家人出來掛白,還說這親事不辦了,新娘子就又原車拉了回去。」
在鄉下地方,芝麻點大的事都能夠傳成了不得的大事,更別提這新娘子都已經出了門才遇上這事,送親、迎親的哪一個不是心里直打鼓?只是新娘子夫家不收,又不能把人扔在路上,大家都是鄉親,送回去也就是理所當然的。
小媳婦兒根本就把這事當成故事听了,听到趙嫂子停在這,忍不住催了句,「這人有個好歹也不能怪涂家姑娘啊,然後呢?嫂子,這事情沒完吧?」
趙嫂子點點頭,可一想起當天的事情,心里也是一陣不舒服。
「這夫家不能進,涂家姑娘只得回娘家,可沒想到,涂家剛送完親,結果也出了事,送親的騾車才剛回到涂家,一樣還沒進門就听到一聲嚎,那哭得是撕心裂肺的啊。」
小媳婦兒听到這里忍不住心一跳,怯怯地問著,「該不會又死人了吧?」
趙嫂子再次點頭,「這回是涂家大娘死了。」
「這也太巧了……」
「可不是嗎?」當時那情景讓所有人都懵了,剛剛送親的時候人還好好的,沒想到說去就去了。
「後來涂家老大沖了出來,劈頭就罵涂家姑娘是個掃把星,當初自家父母好心收養她,這些年也好菜好飯的將人養大,結果早些年把老父給克了,現在把自家佷子害得落水,甚至連自家老娘也害死了。」
「這也太過了,就算不是親生的,也不是涂家姑娘害的。」
「唉,這其中還有一個淵源。當初合八字的時候,就說涂家姑娘八字重,不適合太早出嫁,要不然對家宅不利。這涂家姑娘被收養前,涂家當家的身體可好著呢,結果沒過兩年就病重,沒多久就去了,大約那時候涂家老大心里就有些想法了,又听到算命的這麼說,心里哪能沒個疙瘩。
「更別提這親事,本意是要沖喜,結果在她出嫁當天兩家就掛了白。涂家老大的大兒子落了水,差點沒救過來,涂家大娘一听到孫子出事,急得一下子喘不過氣,就這麼去了,也難怪涂家老大說話難听,換誰誰都得急呀!
「總之鬧了這麼一出,涂家老大也不住在村子里了,說是怕了這個害人精,前幾年就搬得遠遠的,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黃家倒還算好心,看著一個姑娘沒個依靠,就把那棟屋子給了她,直到一年前,黃家老兩口讓親戚接走,不住在村子里了。」
小媳婦兒听到這里,心里也忍不住發毛,只是已經走到岔路口,怕撞見從另外一邊上來的人,也就沒多問,趕緊拉了趙嫂子下山,從頭到尾,她們都沒有發現自己嘴里的人物就在離她們不遠的地方。
涂千雪面無表情地從樹後轉了出來,對于那兩個人把她的事情當成奇聞軼事討論,心情倒是很平靜。因為她對于涂家人並沒有感情,雖然她佔了涂千雪的身體,但說實話,自她承接這具身體的意識以來,記憶里對她和善的那兩個老人都已經過世了,剩下的涂家人沒有給過她一絲笑臉,而她重生後也不曾與他們相處,自然就沒有感情。
至于黃家……她對于黃家的印象反而還好一點,起碼黃家沒把獨子死去的事情毫無理智的怪在她頭上,甚至在全村子排擠她這個「不祥的女人」的時候,還願意提供屋子給她住,讓她當成短暫的棲身之所。
她不能說任何人有錯,只能說,有時候民風的愚昧,是許多悲劇的開始。
不過她也不是原來那個溫柔如水的涂千雪了,自然也不在意那些人的評論或忽視,畢竟她要做的事情太多,離村子里的人越遠反而越好。而且如果不是沒人理會她,讓她有機會悶聲發大財,否則她可能還得住在屋頂跟篩子一樣,破一堆洞的屋子里呢,哪有錢整修成如今堅固的磚屋。
想到這里,涂千雪終于發現自己浪費太多時間在緬懷過去上了,她掂了掂肩上的竹籠,自己今天就算不能采到足夠的草藥,也要摘一點野果子回去。她想了想,就往樹林里頭鑽去,直走到那一片紅艷艷的隻果樹下才停下腳步。
只見一個男人生死不明的躺在地上,她先是皺著眉,然後左右看了看,確定沒有其他人在現場,才抬腳走到那個男人的身邊。
她蹲子,手指輕放在他頸邊,感覺到緩慢但還有微弱跳動的脈搏時,她忍不住嘆了口氣,「真是麻煩啊……」
袁熹明意識模模糊糊的,腦子也不怎麼清醒,但能夠感覺到自己因浸了露水而變得濕答答的衣裳被換了下來,身體被人輕輕擦拭著,接著整個人被放到柔軟的床鋪上。
被子是曬過陽光後的蓬松,沒有陳年棉花的陳舊味道,反而有著淡淡的花香,讓人忍不住沉迷在這種帶著香氣的溫暖中,再也不願醒來。
意識昏昏沉沉的,中間甚至有許多空白,只是身體卻耐不住饑餓,在不斷散發在空氣里的香氣中,袁熹明緩緩的睜開了眼,然後對上兩雙大眼楮。
「娘,里頭那人醒了!」男童的聲音從屋里傳到屋外。
「吃飯吃飯!」男童身邊跟著一個女娃,不管男人,把注意力全放在一陣又一陣的食物香氣上,看著她圓滾滾的身軀,顯然是個小吃貨。
袁熹明從床上坐了起來,面無表情地看著身上不屬于自己的衣裳,還有被包扎過的傷口,開始回想自己身在何處。
而他還沒有想出什麼結論,一股濃郁的味道忽然飄了進來,他抬頭一看,一個女子穿著一身絛紫色的衣裳,手里端著一個小陶鍋,慢吞吞地走過來。
女子抬眸瞧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吃飯吧。」
袁熹明看她在床上架了一張小桌,然後把陶鍋放到上頭,陶鍋上的蓋子一掀開,一股濃郁得化不開的香味跟著撲散出來,直接竄進鼻尖,讓身體里的每個細胞都能感受到那股香味帶來的誘惑。
她將湯勺放在邊上,方便他使用,袁熹明也毫不客氣,直接拿起湯勺往乳白色的濃湯里頭舀了一勺,輕輕吹過後直接送入口中。他眼里閃過一抹驚艷,正準備舀起下一勺送入口中的時候,女子突然出聲打斷了他的動作。
「等等!這位公子總該介紹一下自己,不是嗎?」
袁熹明默默地放下湯匙,盯著女人的眼楮,慢吞吞的答道︰「我忘了。」
「忘了?」涂千雪挑了挑眉,只覺得腦門有點疼,「不要跟我說你失憶了,忘了自己從何而來,也忘記了名字、忘了……喔!懊怎麼活著你應該還沒忘,起碼還能夠自己吃飯。」這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嗎?
袁熹明也不反駁,只雲淡風輕的點點頭,「那就算是失憶了吧。」說完,拿起湯勺繼續喝湯。
湯勺大力的往下一挖,他這才發現濃湯底下原來還有驚喜。湯里頭有個像是果子一樣的東西,已經被炖得軟爛,用湯勺輕輕劃開,可以看見里頭填滿了吸飽湯汁的米粒,咬上一口,又是米香又是濃湯的馥郁濃醇,最後是果子的淡淡香味余繞在嘴里,讓人心滿意足、回味再三。
涂千雪看這個男人爽快地認了自己失憶這件事情,什麼也不管就高興地吃了起來,忍不住微眯起雙眼,瞪向他,同時在心里斟酌著這男人到底是真失憶還是假失憶。
有人失憶後會像這男人一樣這麼冷靜,好像完全與他無關一樣?
再說了,不提這男人來歷不明,以及他身上那堆看起來也不單純的傷痕,救人她倒是無所謂,就怕救了這男人後會惹上什麼大麻煩,她的身分畢竟是一個寡婦,就算還沒過門,那也是望門寡,收留兩個孩子喊自己娘已經榮登村子里的八卦榜了,要是再收留一個來路不明的男人……
她怎麼覺得自己離浸豬籠也不遠了?
不行!等等就悄悄給他一點銀子,重新換上他原先的衣服後就打發他走吧,她這里不是慈善堂,可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