涂千雪正想著等等就把人給打發掉的事,就見男人慢悠悠的擦了擦嘴,淡然地看著她,淡淡的道︰「你想要趕我走。」這是肯定句,不是疑問句。
涂千雪同樣淡淡的回望著他,「我以為我幫你換了藥,又提供你一餐熱食,對于一個救命恩人來說,我做得似乎夠多了。」
袁熹明點點頭,略蹙著眉,「的確如此,不過我失憶了,忘記自己是什麼人。」
涂千雪皺著眉頭,反問︰「所以呢?你失憶可不是我害的。」
他理所當然地看著她,「我知道,只是我沒有地方去,身上也沒有銀兩,所以我想要留下來。」
他會說的這麼理直氣壯其實也是有底氣的,剛剛這麼掃了一眼,他就知道這戶人家肯定沒有男人在,不說這間臥房里看不見半點男人用的東西,就說這屋子里但凡有一個男人在,也不會讓自家的女眷給一個不知來路的男人送飯。
涂千雪不知道他心中的篤定,只在心里把自己和這個男人詛咒了千百遍。
看吧,她多余的好心又給自己招惹什麼麻煩回來了之前兩個孩子也就罷了,現在招惹一個大男人,就算她平日不太跟村子里的人走動,但是一個大男人憑空出現在她屋子里,時間一長,不可能不被人發現,到時候她要怎麼解釋?難道要說這是她失蹤已久的親戚?
這種理由大概只有在現代,大家對鄰里比較冷漠的情況下才有可能糊弄過去吧,在趙家村,大家往上三代數,誰家不認識誰啊!就是村子里互相聯姻的都不少,隨便見著一個人都能夠扯上親戚關系,這種外地來的親戚的鬼話,肯定很快就會被揭穿!
「不行!」涂千雪覺得自己這次不能心軟,就算這男人怎麼說都不行。
「為什麼不行?」袁熹明的眼神很認真,雖然他臉上還是沒什麼表情。「我雖然失去記憶,但是我可以幫忙干活,不會白吃白喝的。」
「就是不行。」涂千雪對上他的眼楮,但不知道為什麼,她覺得自己無法直視他。
是因為這個男人有一雙會說話的眼楮,還是因為他的眼神太過理直氣壯,襯得她的拒絕有些不近人情,反而令她心虛了起來?
真正的原因是如何涂千雪不知道,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和這個男人說下去了,所以她打算中止這場對話。
「我不管你怎麼說,總之,等你傷好了點就必須走。」她端走陶鍋,眼楮下意識地和他錯開。
她轉身往外走,袁熹明卻用一句話留下她的腳步。
「要是我說,你肯定會有用得上我的時候呢?」
听到他這番斬釘截鐵的話,涂千雪心里只覺得可笑,頭也不回,淡淡回道︰「放心!絕對沒有這一天的。」她說得斬釘截鐵,肯定的程度一點也不輸他。
涂千雪覺得這個男人撞到腦子後不只失憶了,可能腦神經也被撞傷了,所以才會忘記他受了傷被她救回來的事。更何況這些年她都是一個人,不論大小事都是自己來,怎麼可能突然會有一定用得上他的時候,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否則這絕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不過就在趙家村外不遠處,有兩個人正朝著村子走來,正打算用實際行動告訴涂千雪,話別說得太滿。
趙三爺看著自家兒子,臉上帶著不確定的神色,擔憂的勸著,「我說富貴啊,那什麼藥酒真的能賺那麼多銀兩?我總覺得不大可靠……要不就算了吧,那涂家姑娘也是挺邪門的,沾上了可沒好事!」
趙富貴挺著這些年在鎮上養出的一身橫肉,看著自家畏縮的老父,有些瞧不起的說︰「哪里邪門了?不過就是一個小毖婦。說來說去,還不是村子里的人膽子小,把一點小事渲染成了不得的大事,白白的讓那小娘們兒掙了這麼多年的錢財!」
身為村里正,因為他在鎮上開了鋪子,不常在村子里住,要不然哪會到現在才知道那小毖婦居然還有這般手藝!
趙三爺一听兒子的話,也覺得有幾分道理,主要也是好一段日子沒听見那小毖婦又克死什麼人,況且屋子里還有兩個孩子,這都過這麼久了,也沒見那兩個孩子有什麼好歹,可見這掃把星的說法也不怎麼準確,只是想起涂家和黃家接連死了兩個人的事,心里又忍不住動搖了。
「邪門的也不是只有那一兩樁,不說涂家死了涂大娘,涂家老大搬走之後,那屋子竟莫名其妙的燒了!還有,村子里的趙二狗想著要去模人家小毖婦的門,結果門沒模著,就看見鬼火在屋子外頭繞,嚇得人當場就昏了過去,一回去就歪在床上,最後還是吃了他老娘從廟里求來的符水才好的。
「還有那個租小毖婦家農地的二栓子,想著她一個婦道人家,不知道地里的收成好壞,只給了小毖婦兩成收成,剩下的都自己佔了,那小毖婦是沒說什麼,可沒想到才剛入夜,就有兩個狐大仙在站在二栓子的屋後直笑,看得人寒滲滲的,偏偏二栓子還不信邪,死撐著說要是再來就打死了賣皮子去。結果狐大仙沒來,反倒來了一群蛇包圍二栓子的屋子,第二天一大早,他媳婦兒一拉開門差點被嚇出個好歹……唉!我說這事還是就算了。」
趙三爺越說越覺得涂千雪那小毖婦不只八字重、克人,說不定還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這樁樁件件,說著都讓人害怕。
趙富貴倒是冷笑了一聲,沒把老父說的話放在心上,撇了撇嘴,不以為然的說︰「這算什麼?有什麼好覺得古怪的,說穿了也不過就是一些小把戲罷了!」
趙富貴自認是見過世面的人,那些事情雖然听起來吊詭,但就是些蒙人的小把戲,像是模熱油還是胸口碎大石什麼的,看起來是挺嚇人,可說穿了就不值錢,純粹就是唬人的功夫。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那小毖婦怕讓人欺到頭上才弄出來的把戲,村子里的人怕,他可不怕。
趙三爺向來最是信服自家兒子,听他這麼一說,也覺得或許是自己沒見識,況且他也沒親眼看過那些事,都是村子里的人把話傳來傳去,這話只要過了幾個人的嘴巴,什麼事都能給傳的邪乎。
這麼一想,又覺得自家兒子不愧是做大事、見過世面的,自己一個糟老頭子就不摻和了。
「行,你老子我沒見過什麼世面,這點事你自己決定就好。」趙三爺局促的模了模袖口,沒模到一向隨身攜帶的煙斗,嘴里忍不住嘖嘖兩聲,又補了句話,「不過人家好歹也是趙家村的鄉親,可別弄得太過火了,在村子里走動不好看,就像上回……」
趙三爺嘮叨著,趙富貴卻不把那些話給放在心上。
笑話!要是像他爹一樣,做事老瞻前顧後,那還能成什麼大事。至于村子里那些人,不過就是一群沒長心眼的泥腿子,只要你拳頭大、銀兩足,那些人就是吃了虧也得吞下去。
他看著越來越清晰的小磚屋,忍不住露出一抹誓在必得的笑。不管那小毖婦有什麼邪門招數,他都不怕,那藥酒的生財方子他絕對要拿到手!
涂千雪沒想到她這宅子平常沒什麼外人,一撿了那自大的男人回來後,不速之客也跟著上門,而且還一來就是兩個。
她沒把門給打得太開,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口,淡淡地看著眼前的兩個男人,一個她還算認識,是趙里正的父親趙三爺,平常也會給村子里的人做些調停,當初把她放逐的法子還是他「好心」提供的,說起來,她還要好好的「感謝」他呢!
涂千雪斜眼往趙三爺身邊的中年男人身上看去,心里不由猜測,這兩人一起找上門,肯定沒好事。「趙三爺還有這位……不知道上門有什麼貴事?」
其實她也不怎麼確定,畢竟當年的趙里正好像沒那麼福態,眼前這個男人雖然五官有幾分相像,但圓胖的臉龐讓她不敢篤定,而且她穿越過來時,這趙里正已經不常在村子里住了,要不當初黃家兩個老人說要給她房子的時候,也輪不到他身邊的趙三爺「仗義執言」,把最偏僻的一間破磚屋分給她住,讓她離村子里的人遠遠的。
「唉,涂姑娘也太生分了,喊我趙大叔就行,我雖然不常在村子里,但怎麼說也掛著趙家村里正的名頭。」趙富貴有求于人,說話自然是客氣的很。
不管怎麼說,村子里傳的那些故事他雖看不上眼,但一個小毖婦能夠想出那些手段來,想來也不簡單,如果可以,他也不願意一見面就把氣氛弄僵。
若是個會看眼色的人,肯定會順著趙富貴搭起的台子,大家好聲好氣的寒暄一下再談正事,只不過涂千雪在現代就沒把人際關系這門學問給修好,更不用說現在了。
她輕蹙了眉頭,開門見山的問︰「趙大叔,所以您找我到底有什麼事?我一個寡婦,怕人家說閑話,要是沒事的話我就……」她作勢要關上門。
趙富貴沒想到這個小毖婦這麼不會看人眼色,既然不想寒暄,他干脆就把自己的來意給挑明了。
「我听鎮上的王老爺說了,你手上有些叫做藥酒的東西,我就想,你趙大叔我在鎮上也有家酒鋪,往外的銷路也有,你干脆將方子賣給我,我把這酒給釀了,賣了之後就給你分紅。」
涂千雪心中冷笑,她終于明白這兩人怎麼會找上門來了,只不過這個趙富貴的胃口也真大,一口就想要了她的方子,還說要給她分紅,也不想想他那間小酒鋪能不能吃得下。
「分紅要怎麼給?」涂千雪不是古代人,沒有那種礙于人情就羞于談利益分配的性子,因此一開口就把趙富貴說得含糊的地方給挑明了。
要分紅?行啊,那要分多少呢?
涂千雪明白中國古代就有藥酒的存在,但她穿越過來的這個時空卻沒有,這才讓她搶得先機,也讓她有了一個謀生的路子。
趙富貴也是聰明人,只不過那點小聰明想耍到她身上來……那她只能說趙富貴肯定沒好好打听過她到底是怎麼樣的人。
听到這話,趙富貴一噎,他沒想到涂千雪看起來柔柔弱弱的,一開口卻犀利的很。
他根本就沒想過要給她多少銀子,剛剛說的分紅也不過是想先哄騙住她,只要方子到了他手上,到時候分不分紅,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只是往常做習慣的招數,突然間被她一句話給打斷,讓趙富貴不得不思考一下,想想要怎麼圓這句話才好。
「方子雖然重要,但是釀酒也要成本,我需要人手去弄,還有店鋪該打點的東西也不少,所以分紅我也不能給得太多,要不然我肯定虧的。」趙富貴露出一臉肉疼的模樣,思忖了一會才道︰「就兩成吧!看在大家都是鄉親的分上。」
「兩成?」涂千雪臉上表情一動,看起來似乎很感興趣的樣子。
趙富貴心里不屑的笑著,這鄉下姑娘就是沒見識,隨便說說就心動了,看來是用不到他準備的最後那一步……
他腦子里的得意妄想還沒結束,就看到涂千雪冷臉拒絕,「趙里正把我當傻子耍呢。話不投機,就沒什麼好說的,慢走!」
涂千雪為了避免麻煩,從一開始門閂就沒離過手,這時候門一關上,門閂馬上就栓上了,連給趙富貴和趙三爺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趙富貴沒想到被甩臉子還不夠,她甚至把門給關了,讓他氣得在門外直跳腳,「沒腦子的小娘兒們,以為關了門我就拿你沒辦法是不?我告訴你,這方子你是想交也得交,不想交也得交,要不別說這趙家村,就是鄰近幾個村子你也別想繼續住下去!」
趙富貴罵罵咧咧的,嘴巴也沒個干淨,最後還是趙三爺看附近似乎有人在探看,連忙扯住兒子,「行了行了,把話給說清楚了就行,先走吧!」
趙富貴雖然不在乎村里人怎麼看他,但是他也是要臉面的,順著父親的意思,理了理衣襟,趾高氣揚的說︰「反正她要是不把方子給我好聲好氣的送過來,那就別怪我心狠,連點退路都不給。走!」
見趙富貴罵罵咧咧的走了,涂千雪雖然不以為然,卻把他那份篤定放在心上了。
他為什麼這麼篤定她會把方子給出去?還說這村子甚至周遭的村子都住不了,這又是什麼意思?
涂千雪沉思著,一抬頭,就看到那個受傷的男人正站在房門外看著她。「瞧,我就說你肯定有能用得上我的地方。」
他淡然一笑,那篤定的眼神讓涂千雪覺得無比的刺眼,「不要故弄玄虛,知道什麼就說!」
「大金律例,從今年開始要撤銷女戶,尤其是未滿三十的女子不得單獨設戶。」
涂千雪一愣,沒想到這男人還真知道些什麼,她眯著眼,冷眼看著他。「你不是說你失憶了嗎?」失憶的人還能背出大金律例?開什麼玩笑!
袁熹明斜睨了她一眼,涂千雪一千個一萬個肯定,他眼神里全是明晃晃的嘲諷。他轉身回屋子里,淡淡地丟下一句話,差點讓涂千雪抽出門栓,再次將人給打昏。
「我丟的是記憶,可不是腦子。」
涂千雪咬著牙,惡狠狠地盯著他的背影,想要說些什麼,卻又發現不善言辭的自己找不到任何可以反諷的話,只能忍著氣,一邊深呼吸,一邊不斷提醒自己要忍耐。
可是看著他那副冷淡又嘴賤的臉,她真的好想把他胖揍一頓,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