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學之再次端起茶準備表達送客的意思,雅間外頭卻突然傳出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
吳知府知道自己的人不會這麼沒腦子的做出這種事情,所以這來人找的是誰,那就很清楚,不過他臉上倒也不惱,反而輕輕一笑。「瞧這把門敲得,看來是有大事了。」
他狀若無意,說出來的話卻有著挖苦的意思,高辰恭也不知道是真沒听懂還是假裝沒听懂,表情倒是頗為正常。
斑辰恭沒讓門外的人進屋子,因為吳知府特地挑了這里,又屏退左右不讓人伺候,顯而易見的就是不想讓人知道,他自然也不會不長眼楮的犯了人家的忌諱,所以他站起身來到門前,想著有什麼話兒就在門邊說說便罷,怎料一開門,就見到自家小廝一臉蒼白的站在那兒,手腳還微微發顫著,活像受了什麼驚嚇。
看著他這麼一個沒用的樣子,高辰恭就忍不住一肚子氣,低吼道︰「最好是有重要的事,要不回去就先領十個板子!」若不是吳知府還在里頭,不用等回去才十個板子,他這時候就得端死這個沒長眼的東西。
小廝倒也不是怕那十個板子,想起剛剛看到的東西,他都恨不得把吃過的東西全都吐出來。「大少爺……剛剛有人抬了人,來咱們的鋪子前頭鬧事!」
斑家身為一個賣酒的大酒商,自然和朱家那種作坊和鋪子都連在一起的小作坊不同,自有一個獨立的鋪子在鎮上,就是在兌州城里,也有一個明顯的高家酒鋪。
斑辰恭愣了下,覺得這劇情似乎有些熟悉,他皺了皺眉,沒好氣的罵道︰「就這點小事,還得這樣急匆匆的報給我听?是做什麼吃的,連這點小事都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嗎?!」
小廝抖抖瑟瑟的又道︰「大少爺、大少爺!這次不同啊,那人……是真死了!」
真死人了?!斑辰恭心陡地一驚,終于明白事情的嚴重性,畢竟抬了人來鬧事和真的弄死了人可是兩回事。
「真死了人那就是大事,不過確定死了嗎?可別又是裝的。」他咬著牙,試圖想控制自己有些發顫的手腳。
不知道是因為听見真的弄死了人還是因為想到這事情如果沒壓住,高家接下來的生意會有什麼下場,不管哪一種,都足以讓自己手腳冰冷了。
斑辰恭看著小廝,壓低了聲音罵道︰「既然死了人,就沒有報給大老爺听,請大老爺出來主持大局?還是讓人把那死的人給抬走?府里養了一堆下人是做什麼吃的!」
「大少爺……大老爺那兒有人去報了啊,可是大老爺正……就是沒個響應,我們的人想要靠過去,那一家子就哭得震天響,就我來的時候,連銀紙都撒上了,在鋪子外頭罵得指天畫地的,就是說咱家的酒讓人給吃壞了!」那景象,配上地上一個還閉不了眼的人,就是大白天的,都讓人覺得滲人。
小廝就算不把話給說完,他也知道他的好爹正在做什麼事兒了,他暗罵了一句老不修,也知道這時候不回去處理這事兒是絕對不行了,他咬咬牙,擺出一副滿含歉意的模樣。「知府大人,這家中臨時有些小事……」
吳知府也沒讓他把話給說完,擺擺手。「沒事,我這官衙里也有些公務,正準備要告辭了。」說罷,他就起身準備離開,對于高家到底遇上了什麼事,也沒有多問,而是直接走了出去。
斑辰恭低著頭送走吳知府後,先是松了口氣,然後才後知後覺想到自己居然沒先搶著把這雅間的茶水錢先給了,忍不住懊惱低嘆一聲。
「少爺!快走吧!」小廝急促的催著。
他搖搖頭,知道既然都已經失了禮,那也只能往後再補救了,又看著桌上吳知府並沒有拿走的那份「謝禮」,他又忍不住微微怔愣。
這吳知府還真是一個清廉的好官,居然把送的禮也給落下了,看來回去後還得好好打听打听吳知府喜歡些什麼才行。
小廝的催促讓他來不及深想,把東西拿著就急急忙忙的出了茶樓趕回鋪子里去,在有心人的煽動之下,他不只沒將那些人給勸走,反而自己也被扔了一個臭雞蛋,搞得一身狼狽則是後話了。
不管高家酒鋪鬧出什麼樣的熱鬧,在關店休業幾天後,一個消息的出現,還是讓大家又把眼光放在高家的鋪子上。
三年一度的貢酒酒牌大選又來了,而這次和以往不同的是,兌州府要先做一次小選,而這次篩選的題目是「陳釀」。
這個主題並沒有太破格,畢竟能夠成為有名的酒商,哪里沒有一些拿得出手的陳釀?不說別的,就是朱家酒坊里,也存有一些五年以上的好酒,只是若是要拿這些去小選,不用看別人的酒是什麼模樣,朱隻兒自己就知道行不通。
斑辰旭也喝過不少酒,陳釀自然也是喝過幾回,但是他自己覺得那陳釀就是容易上頭外,味兒也差不多就是那個樣,並沒有太大的差別,所以並不懂她為什麼一听到這個消息就緊緊皺起了眉頭。
朱富貴和高賜福兩人看著高辰旭那一臉不明所以的模樣,前者是冷哼了聲,後者則是覺得丟臉極了,恨不得找個洞鑽進去。
都是他教子無方啊!以前總想著有長子可以承擔一切的家業,這方面對于麼子就沒有過多的要求,結果現在在親家面前鬧出了這等的笑話來。
「臭小子!你懂個什麼!」高賜福先教訓了兒子一句,才開始解釋,「什麼叫做陳釀?就是拚一個酒商的底蘊,一種酒要存得住,不是要有陰涼好地蓋的地窖,就是要有辦法存冰來保持,否則一般的酒,你要怎麼擺放才能夠熬過那好幾十年?!不,也不用多,就是熬個五年那也得花上多少心力?尤其是前兩年,咱們兌州遇上了干旱,雖說還不至于逃難去,但是那年就是咱們家不缺銀兩,那年的酒窖里,因為過熱,新酒都快存不住了,更別說那些陳釀,也扔了好幾壇子,為的是什麼?還不是因為那些酒雖說已經放在酒窖里,但是老天爺不賞臉,把地烤得跟炭一樣熱的時候,酒窖除非挖得更深,要不然還是多多少少會受了影響。」
朱富貴也忍不住搖頭。「高家大房也不知道是誰想出的陰損主意,這回別說我們,整個兌州能夠拿出五年以上陳釀的,大約不會超過三家,就兌州府這兒,可能除了高家之外,就再也拿不出手。」
斑辰旭可不相信。「不可能吧,只不過區區一個陳釀,拿得出手的居然只有這幾家?」
「要不然你以為陳釀是誰都能夠拿出來的?」高賜福的白眼都快翻過頭了。
「如果單只是酒,大戶人家自然拿得出來,但要是選上了,大戶人家存的那些酒,有可能供得足宮里的需要嗎?」
斑辰旭被罵得狗血淋頭的時候,看著好不容易能夠見上一面的朱隻兒,忽然又很有信心的說道︰「反正我就信隻隻能夠拿出東西來度過這個難關。」
朱富貴看著正在沉思的女兒,就連高賜福也帶著希冀的目光看了過來,雖說他們也不指望著她真正能夠想出辦法來,但總也是個希望不是?
朱隻兒一抬頭就見到三個大男人全都用期盼的眼神望著她,她眨了眨眼,再思忖了自己剛剛寫下的配方後,心中多少也有些想法了,只是要達成,還得要有點運氣才行。
「我剛剛是想起了曾經配過的一方酒,那酒就算是剛釀起來,喝起來也有著陳釀的香醇,只不過當初那配方有些難得……」
朱富貴想了半天,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家女兒有釀過這種類似陳釀的酒,他板著一張嚴肅的臉問︰「隻兒,咱這手藝人,是有一說一,有二說二,你可不能隨便胡說啊!這酒就是要經過一段時間的發酵,那才能夠越來越醇,越來越香,這用配得就能配出來的酒,真能做得出來嗎?還有,你說你釀過,我怎麼從來都沒看過也沒嘗過?」他也不想這樣懷疑自己的閨女,只是對釀酒的認真,讓他必須要提出這樣的疑問。
「是真的!」朱隻兒認真強調,「那酒我釀得不多,那時候能夠拿到的主要材料也少,所以成酒也少……」
把釀出來的酒,尤其是她覺得不錯配方的東西,她是習慣自己收藏一點的,那時候她也只是下意識的想存一點下來,以後有空再改進,結果沒想到這一放就過了這些年,如果不是搬離高家的時候把東西給弄出來,她只怕這時候也想不起這回事。
「那就是還有剩了?」愛酒的高賜福憑著敏銳的觀察力捕捉到了她話里的漏洞。
在剛釀成沒多久就能夠有陳釀的味道,那又放了這許多年,那該得有多香?這樣一想象,讓他都快壓不住肚子里的酒蟲了。
听她說材料難得的時候,高辰旭忽然問道︰「你說的該不會是那壇子酒?」
斑賜福不解的轉過頭看著兒子。「怎麼,你也知道?」
斑辰旭好笑的看著朱隻兒,就見她臉上一紅,他的眼底情不自禁漫出許多柔意。「那時候見了她釀的,還唱著……」
「別說!別說!」朱隻兒忍不住羞意,小女兒姿態的嬌喊著。
朱富貴也是第一次見到女兒露出這副模樣,想要說些什麼,最後又咽了回去,只在心中感嘆著,女兒大了,還真是留不住了啊!
斑辰旭也沒想過要把那事說出來,只是含笑望著她嬌怯又帶著尷尬的臉色,心里頭也甜成一片。
說來這酒也是證明了他們兩人緣分的開始,他又不是個大肚的,怎麼會把那段回憶給說了出來?
朱隻兒一見所有人都看著她,覺得雙頰更加熱燙了,急忙丟下話,「我去拿酒,讓大家嘗嘗。」說完,也不等三人反應,便快步離去。
朱富貴嘆了口氣,看著也緊跟著追了過去的高辰旭,悶了半晌,才低聲道︰「高老爺,我看這事了了,就給兩個年輕人準備親事吧。」唉!女大不中留啊!斑賜福看著那兩個年輕人,也微笑著點了點頭。
兩個老人面色和緩的看著已經走遠的兩個年輕人,心里突然升起一樣的想法,如果孩子們能夠開心幸福,貢酒什麼的,似乎也不是那麼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