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懷沙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因為一杯茶而如此淒慘,而那該死的罪魁禍首就是他平日巴不得對方是「遠在天邊」,如今卻「近在眼前」,讓他很想一把給捏死的洛明明。
鳳懷沙躺在床榻上,兩眼發直,四肢癱軟無力,就連呼吸也顯得特別虛弱,時而惡心想吐、頭暈目眩,時而月復腔劇痛如刀攪,令他覺得自己的三魂七魄像被人給扯裂開來,無法作主了。
「好些了吧?」洛明明端著白粥進房,怯怯地問他,顯得小心翼翼。
「好……托慧黠的明明姑娘的福,少爺我好得……惡……」
鳳懷沙本想要很冷靜地嘲諷她一句,無奈現實不如人意,才說沒幾句話,就趕忙翻過身,拉著痰盂吐個沒完沒了。
自從喝下那碗茶之後,他茅廁就跑個沒完,痰盂也抱著不放,不但拉得七葷八素,甚至吐得亂七八糟。
洛明明擱下托盤,上前拍著他的背,只見他嘔出的是酸水,看來已經吐到沒有東西能嘔,卻還是止不住想要吐的感受。
「讓春生找大夫來吧。」從下午到傍晚,兩個時辰過去了,他嘔吐的癥狀還是沒有減輕,相反的還相當嚴重。
「要是讓人曉得鳳家少爺一杯茶就……惡……」鳳懷沙低頭,所有的話都隱沒在痰盂之中。「我還要不要做人啊?」
說到底,原來他是在意著那無所謂的面子呀。洛明明一點兒也不意外,因為他天生就是個心高氣傲的富家公子。
洛明明倒杯茶給他壓下嘴里的酸味,還端來清粥。「吃點東西,不然你都沒東西可吐了,這樣對身體不好。」
他的身體,已經被她給搞到不怎麼好過了!
鳳懷沙懶洋洋地睞她一眼,倒頭躺回床鋪里。「不要,我什麼也吃不下。」一碗清粥,這種給小表吃的粥食,半點也不對他的味。方才她開門進來,外頭傳來陣陣烤肉的撲鼻香氣,簡直沒把自己給迷暈過去。
「你今晚燒了什麼菜?」
「馬芹烤羊肉。」洛明明據實以答。「還有一些口味比較重的胡人菜,是不是我身上的氣味讓你難受?」她東嗅西嗅自己的衣衫,早知道就換套衣裙再來。「是真的不好受。」鳳懷沙躲進被里,那肉食的香氣只會讓他覺得更心酸。「你一定是故意的。」他說得有點咬牙切齒,可惜氣力不足。
「我後來問了,原來是廚娘把剩下的七葉蘭藥汁全倒下去了。」
她前腳剛走時才斟酌好份量,沒想到廚娘後腳來了以為洛明明還沒倒,就雞婆地一股腦兒全摻進去那鍋燒好的熱茶里。
除了七葉蘭之外,里頭還加了許多藥草,只要喝那麼一丁點兒,就會起很大的作用,但廚娘加了一堆下去,莫怪會將他折磨得死去活來。
鳳懷沙听聞,眼神多了幾分哀怨。這就叫做飛來橫禍嗎?
「好了,就喝幾口粥吧,我熬得特別稀,墊墊肚子吧。」洛明明舀了碗熱粥,還貼心的吹涼。
「春生呢?」那家伙就放他一個人面對洛明明這蛇蠍心腸的女人嗎?
「他照顧你一整個下午,我請他先用晚膳,而且他很期待今晚的羊肉串。」鳳懷沙冷哼,難怪他七早八早就跑得不見人影,這賊小子就知道吃好穿好,就連雜事都揀輕松的做。
「別跟春生計較了,照顧人這種事我也不是做不來,干嘛非得要他不可?」吹涼了粥,洛明明送到他嘴前。
「我真的吃不下。」吃了又吐,還不如不吃。
「不行,沒東西可吐,這樣太傷胃。」這點洛明明很堅持。
「也不想想是誰害的?」
「瞧,有力氣吼,就表示沒那麼糟嘛。張嘴!」
沒見過闖禍的人還可以如此理直氣壯,鳳懷沙簡直是服了這女人。
他也不反抗,就讓她喂著粥,吃沒幾口就直搖頭。「沒有味道。」
「清粥才好入口,再多吃幾口,等你好時,我烤羊肉串讓你解饞,怎樣?」洛明明的心底是有些歉疚的,不願平白讓他受這皮肉之苦。
平常他倆勢如水火,就連吵嘴也非得斗個你死我活不可。不過套句春生常說的話,他們就是女圭女圭性子,凡事好說皆可讓,但若遇上對方,誰也吞忍不下那口氣。說恨,兩人也沒什麼大仇。但如果硬要說,就是彼此初相遇之時,他那尖銳高漲的紈褲子弟死性子讓洛明明很厭惡。
不過事後真正相處,也大致讓她曉得這男人的性子,就是一張嘴惡毒得饒不了人,尤其是對她。
然而,除此之外,他竟也沒什麼大奸大惡的性格,真是讓洛明明詫異。
「我現在就想吃。」鳳懷沙睞她一眼,擺明就是出難題給她。
「好啊,我馬上請春生端來。」她甜甜地笑。「等你吃下去,就會更想吐了,吐出來的味道,惡心得包準你這輩子都會嫌棄它。」
「你好惡毒啊。」她明明就在笑,卻笑得陰險,鳳懷沙恨死她了。
「吃粥、吃粥,等你好了再陪我斗嘴啊。」哄著他,洛明明將他當小孩寵。鳳懷沙捂著嘴,洛明明見狀隨即拉來痰盂,沒想到剛吞下去的東西,他又稀里呼嚕地吐出來。
「鳳懷沙,你……哎……」
「我真的好想掐死你……洛明明……」鳳懷沙恨死這種生不如死的感受。「是。」拍著他的背,洛明明一點兒也不反抗,到底是自己理虧在先。
這一晚,鳳懷沙癱軟在房里,陪伴自己的,除了手中的痰盂之外,還有個洛明明……
夜里,有些涼。
自窗欞鑽入的清風,夾帶著淡淡的花香,甚是清幽恬靜。
鳳懷沙睜開眼,睡得不怎安穩,身子一翻,撲鼻而來的淨是女人甜膩的香氣,那胭脂的甜蜜氣息,他也聞了好些時日了。
他眉一挑,見到洛明明趴睡在自己的床邊,顯然是夜里還守著他。
「這女人……麻煩。」她身著春衣,輕薄如蟬翼的紗裹在身上,起不了什麼作用,連防寒的效果都沒有,充其量就只是好看。
他不知道說了幾遍,叫這女人別穿這麼不實用的衣衫,遮沒幾塊肉,但她就是要和城里的姑娘家趕流行。真搞不懂女人家的心思,像是大海針那般,捉模不透。鳳懷沙起身,將人給抱上床,拉著錦被替她蓋上,卻不小心驚醒她。
「你好點沒?」洛明明的眼神蒙,睡意很濃。
「人還沒死,應該不錯。」他拉高被,讓她窩進暖暖的榻中。
睡迷糊的洛明明沒听見他帶刺的話語,畢竟他哪次說話不是夾槍帶棍的呢?凡事太計較,就是跟自己過不去了。
「你起來做什麼?」
「被你的打呼聲給吵醒,像雷聲那麼響。」拂開她的瀏海,難得听見她的話聲軟得像貓叫,甜膩膩的,更似春風中的棉絮,那般輕柔。
要是她常常這樣糊著聲對自己說話,鳳懷沙就會勉強考慮別那麼尖酸刻薄的對她。欸,他到底還是個男人,就是吃女人家撒嬌那一套嘛!
可惜洛明明性子耿直,吃不了半點虧,除非是她自己理虧在先。若非是這性子使然,他當初登露明酒樓時也不會差點和她大打出手,讓兩人結怨。
這女人呀……
「麻煩。」鳳懷沙沒想到自己心底想的,又從嘴里說出來了。
「麻煩……」洛明明打著呵欠,學著他的話像鸚鵡似的,有點傻里傻氣。鳳懷沙輕笑,可能是身子好了,讓他心情也不自覺變好,瞧她也順眼多了。今夜,有些朦朧。
所以躺在他榻上的人,也令他看了感到暈眩。可能是窗外的月色迤進房內,連帶得將她照耀得有些迷人。
彎,鳳懷沙細細看著床上熟睡的人兒。圓圓的臉、彎彎的眉,小唇紅得只有一抹艷,什麼都造得小小巧巧的,細膩得似是不堪一折的小花。
伸出手,粗糙的指頭摩挲著她的唇,那樣輕軟的觸感,將他心底深處的一種渴望給引出來。讓他不自覺地,還想要更多、更多……
癌,在心底火花跳竄的那一剎那,同時吻上她的唇,遺留在指尖柔軟滑膩的感觸,此刻被印在自己的唇瓣上。
鳳懷沙的吻,又輕又柔,他以為自己可以控制得很好,可是,他卻沉迷了。不明所以的情愫盤踞在他心頭,鳳懷沙加重這個吻的力道,有些很深沉的欲念被這個吻給掀開來,他的眼神里,有了赤果果的火光。
洛明明嚶嚀了聲,睜開了迷蒙的大眼,那淺淺的光彩撞進鳳懷沙的心窩,火燒般地蔓延開來。
她只顧著笑,神志早因為大敲周公的門而發沉,可那朵笑,卻極盡媚惑。眯起眼,鳳懷沙重重地咬了她的唇……而後,緩緩退開身來。
打著呵欠,春生捧著一盆熱水進主子屋里。
哎呀!做人家手下的,尤其是為僕,本來就沒有什麼好狗命可享福,春生是相當清楚,不過跟在鳳家少東底下,他也沒多苦,頂多忍受自家主子那喜怒無常的無賴性子……不不不,其實他家主子心性不錯,只是做人跋扈了些。
「呃?」方踏入房內,春生看著床榻上背對自己的身影,那光潔藕白的果背實在是有夠銷魂的。「走……走錯房了?」
他定眼一瞧,不對!這是少爺的房啊。再細看幾眼,春生忍不住倒抽幾口氣,他家少爺真把洛明明給吃下肚了?
「我的老天啊!」端著水盆,春生的表情忽喜忽笑,又一臉曖昧三八的模樣。「真的是干柴遇烈火,一發不可收拾啊。」
瞧瞧那模樣,他家主子鐵定是將人給折騰得一夜未眠啊!前晚吐得亂七八糟,狂拉得不成人形,夜里怎麼就轉為狂蜂浪蝶了。
哎,男人總是這樣子的嘛!春生心底不干不淨的想法,從嘴角泄漏出來,那抹笑實在猥瑣難看。
「你是有什麼毛病?」
房里,冷冷地響起聲響,而這嗓聲,冷得春生永遠都會記得。
「少爺。」
鳳懷沙坐在椅上,一臉陰沉。「你心底剛剛在想什麼?」那副邪惡的嘴臉,擺明就是想了些什麼。
「沒沒沒,小的啥也沒想。」他的眼光直直地盯往前頭,壓根不敢往旁邊看。不知何時,鳳懷沙飄到春生身後,冷冷地問︰「好看嗎?」
「嗯,風光是不錯。」
「再看,就把你的眼給挖出來!」他惡狠狠地說,讓春生趕緊以手覆眼,接著說道︰「小的什麼也沒看見。」
鳳懷沙哼聲氣,擋在春生的面前,遮去洛明明泰半的好風光。這女人睡相實在有夠差,那腿、那胳膊,全都滑出被子來,春光一覽無遺。
哼,在一個男人的床上能睡得這麼甜,也算是她會挑人,曉得他鳳懷沙是個正人君子。
鳳懷沙壓根兒忘了昨夜的唐突,甚至還對自己本身的定性沾沾自喜。
「明明……快點起床!」見她睡得像頭豬,沉得像是雷打下來都喚不醒。「少爺,您就讓明明姑娘多睡些嘛,昨晚她一定很操勞……」春生的話自後頭飄來,還帶著幾聲欠揍的笑語。
「你是欠扁是不是?昨晚她都霸著我這張床!」是他整夜比較勞累好不好!鳳懷沙的吼聲吵醒了洛明明,她慢條斯理地爬起床,兩眼蒙。
「早。」一大早的,這兩個人在吵什麼?
「呃……」春生傻不愣登地瞪著方清醒的洛明明,那縷淡紫色的罩紗滑落她的臂膀,藕色的肌膚白似雪……他本能地咽下一口氣。
就在春生吞下那一息之際,身旁的手刀兜頭劈來,狠狠地劈在他的額心之上,讓他差點沒有兩眼一翻,暈死過去。
「到旁邊去。」這家伙想要趁機佔便宜也不是這種佔法,鳳懷沙彎,將被子蓋在洛明明的身上。
他的欺近,讓本來睡得有些迷糊的洛明明,驀地一道影兒閃進腦海,她瞠大眼看著鳳懷沙的唇,然後滿臉通紅。
昨夜,她是不是做春夢了?
「怎麼了?」她的古怪,讓鳳懷沙見了感到奇怪。
「沒沒沒……」洛明明退往床鋪里,拉開兩人的距離。「你怎麼在我房里?」鳳懷沙瞪她一眼。「你給我眼楮睜大點,你看你佔的是誰的位置?」
定眼一瞧,洛明明頓時兩頰燒紅,七手八腳地爬下床,緊張之際,還被自個兒的衣帶絆了手腳,整個人直栽往地上。
好在鳳懷沙眼明手快,彎撈住她,嚇得洛明明倒抽一氣,以為要一頭撞死在地。
「你緊張什麼?」將人帶回床邊,洛明明跌進他懷里,抬頭回望,對上鳳懷沙那副墨黑的瞳眼。
「我、我怎麼會爬上你的床?」她該不會是突然腦子扭了,對他行了什麼不道德之事吧?
「嗯……」鳳懷沙頓了一會兒,讓洛明明臉色鐵青了好一陣子。「是我抱你上床的,夜里地板涼。」雖然他倆老吵嘴,但他也不是不懂得憐香惜玉。
他的解釋,讓她很明顯地松口氣。
「可是……」他這話又說到一半,她的頭皮悚立起來,背脊發麻。
「我沒對你做什麼不道德之事吧?」昨晚那個夢好真,嚇得她一早見到他就感到古怪。
鳳懷沙挑高眉,笑著問︰「你想對我做什麼……‘不道德之事’?」
「沒有,我是說……咳……」洛明明滿腦子都是昨晚的春夢,清晰得像是被刻在心底,讓她分不清是虛是實。「你好些了?」
「比起昨晚,好上千百倍了。」
「不惡心了?」
「還是有些頭暈。」不過也好很多了,鳳懷沙深感萬幸。
「那你趕緊躺躺。」洛明明伸手將他按回床上,卻被他一手拉住。
鳳懷沙看著她,然後緩緩開口。「我肚子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