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家莊做的是米糧生意,不只是一般用米,包括雜糧和其他榨油等的胡麻都有賣,賣的東西雜,其中又分成了三六九等,所以米長存一進入店內和管事盤帳,就顧不得等在一邊的迎春了。
迎春習慣自己去找事情做,所以在旁邊站了一會兒,就悄悄地和青禾打了個招呼出去了。
迎春在米糧店外頭看些小攤販的東西,他們出門的時間還早,在米糧店的位置處于大型糧行與茶行的聚焦地,路上幾乎都是搬運工,或是來看貨入倉的主人、管事,一眼望去,帶著帷帽的婦人竟然只有她一個。
此時,路上一輛馬車疾馳而至,恰好就停在米家糧行的對面,橫行的馬車讓原本人流就不少的路上更是混亂一片,迎春皺著眉往後退了幾步,不想去踫撞礙著了人家。
只是路上擁擠,她要退也沒什麼地方可退,而且她一個女人戴著引人注目的帷帽,馬上就吸引了馬車上的人注意。
「嘿!這是哪家的小娘子?怎麼會沒有人陪伴,走在這處處都是大老粗的糧行道上?」
一道讓人感覺輕浮的男聲,透過馬車半撩開的簾子傳來,也讓一旁路人的目光全都轉移到了迎春身上。
迎春不習慣成為眾人注目的焦點,腳步退了又退,想趁機鑽回米家糧行。偏偏路中間隔著不少人,想要過去就免不了要擠過他們,一時間讓她在原地躊躇了起來。
馬車里的周志良穿著一身藍色的錦袍,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看著車簾外穿著女敕黃色衣裳的迎春不知道所措的樣子,心中忍不住的興奮。
「確定那就是米家那個病秧子沖喜納的妾。」
站在車前的一個小廝,小聲的拍胸脯保證,「周少爺,我小六包打听的功夫可不是蓋的,這的確就是米家那病秧子前幾個月納的小妾。听說米家少爺沖喜之後,現在身體好像好多了,今天不就自己走出來巡鋪子了?」
「那打听到長得什麼模樣嗎?」周志良听小廝說著小道消息,一邊注意外面的情況。
「據我打听到的消息,米家這次納的妾,那長相可比一般的小丫頭還差很多,听說臉如圓盤,額上還有一塊紅色的大胎記,另外大字不認識一個,平日里也跟個普通的丫頭沒兩樣。」
周志良揮了揮手上的折扇,斜睨了小六一眼,「真的假的?要是真的丑成那樣,那米家的病秧子還會把她帶出門?」他要是有那樣的一個小妾,老早就把她打發定了,哪里還會讓那種女人在他的面前礙眼。
「哎,那米家的病秧子早年病成那樣,哪里懂得欣賞什麼美人,尤其那個為沖喜娶的妾還真的有一點效果,怎麼說也得好好的供著不是?再說了,他也是沒本事留住女人的,否則之前他原配夫人怎麼會跟人跑了?」
當初米家少夫人不見的消息雖然米家內部封鎖得很緊,但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憑他小六的手段,有什麼打听不出來的?
周志良好奇的問著,「真的?這個消息別是你自己編的吧?」
小六一臉委屈的看著他,「周少爺!我是誰你還不清楚?這長安城里的消息我要是說不知道,也沒人敢說知道了。更何況一個大活人就這樣從米家莊里消失,她家里人又不是全死了,怎麼可能不知道?也虧得是米家不想把這件事鬧大,否則那賈家和米家都得在長安城里丟臉了。」
「丟臉?」周志良壞壞的一笑,「想要丟臉有什麼困難?我這就下車去,讓大家都知道他米大少爺為了保命,納了那麼一個丑妾!」不用宣揚他原配跑了的事情,就足以轟動這條街了。
米家和周家是多年的死對頭,除了兩家同是賣糧的競爭對手以外,賣糧的手段向來南轅北轍。他們周家只要能賺錢就算是爛米也賣,米家卻老是故做清高,什麼非好米不賣,絕不偷斤減兩……
我呸!前幾年鬧饑荒,人都快餓死了,哪管吃的是什麼東西,就是爛米他們周家還不是賣出了好價錢?周志良在心里暗啐。
不過話雖這麼說,重點是這麼多年來,在賣糧的生意上,一直是米家佔上風,他正愁找不到機會好好讓米家出丑,他們就自己送上門來一個笑柄,他要是不好好的利用才怪呢!
下了馬車,周志良在身邊護院的開道下往迎春的方向走去,一邊走他還不忘搖著手上的折扇,輕佻的舉止配上他臉上猥瑣的神情,怎麼看都讓人覺得惡心。
「這位小娘子,這天這麼熱,怎麼還戴著這厚重的帽子啊?」周志良在她的面前站定,故做關心的問著。
迎春退了幾步,因為她看得出來這些人來者不善,「女子出門本就應該戴上帷帽。」
周志良氣定神閑的瞄著她,拍了拍手,兩個穿紅著綠的女子也從馬車上走了下來,站到他身邊。他一手摟過一個,大掌還在那兩名女子身上游移,「這可不一定,你看看,我這兩個妾可沒有戴這種累贅的東西出門。」
「就是啊!摘下來吧,這麼熱的天多折騰人啊!」
「就是就是……」
紅衣女子和綠衣女子同時出聲附和,兩個人還直接就出手去拉她的帷帽。
迎春難敵兩人,只能不斷的閃躲,「不,不要——」
周志良看著自己的小妾們捉弄米長存的妾,感到十分痛快。
一番掙搶,迎春的帷帽最後還是被那兩個女子給摘了下來,當她的面容展露在眾人面前的一瞬間,幾乎所有人都倒抽了口氣,然後隨之而來的是放聲譏笑。
「天啊!這就是米少爺新納的妾?瞧瞧!這姿色連怡紅院里最便宜的花娘都比她強!」
「唉呦!真的呢。看那大臉,還有臉上的胎記……嘖嘖,米大少的眼楮真不知道怎麼長的,就這姿色?比我家婆娘都不如呢……」
「哈哈!你家婆娘?那可是出了名的丑人呢……」
鋪天蓋地的批評譏諷全都直沖迎春而來,她僵硬的站在原地,手足無措。
她緊緊的咬著唇,企圖把自己的帷帽給搶回來戴上。
沒關系的,這些人說的話,就跟之前在村子里那些人說的一樣而已,她不在乎!她在心里這麼告訴自己,不能哭……
但就在迎春以為自己再也無法忍受時,她驀地被摟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中。
那熟悉的味道讓她的淚水再也忍不住,馬上如斷線的珍珠般落下,她哽咽的埋頭在來人懷中,低泣著,「夫君……」
米長存緊摟著她,低頭看她不斷顫抖的肩膀,還有自己胸前逐漸浸濕的衣裳,心中又是氣惱又是愛憐。
原本他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只听見外面鬧哄哄的而已,是糧行伙計在外頭看熱鬧,發現那個被圍著辱罵的女子好像是今天東家帶來的如夫人,才連忙進去里頭向他稟告。
沒想到他出來的還是太晚,那些平常就愛看熱鬧的人,雪中送炭不一定有,落井下石倒是沒少過。
若是平常她一個人在外頭逛,並不會引起這麼大的動靜,挑起麻煩的人,只會有那麼一個。
「周志良!」米長存燃著怒火的黑眸,直直的瞪向還站在人群中搖扇的周志良。
「呦呦呦——這不是我們米家的大少爺嗎?」周志良故做驚訝,語氣夸張的走了過來,「外頭風這麼涼,米少爺怎麼不好好在家躺著,出來外面吹風呢?不怕這外頭的風太大,回去又病倒在床?」
「周志良,說話客氣一點,別以為我不能對你做些什麼!」
周志良收起臉上的假笑,假惺惺的問著,「米少爺,憑你這種破敗的身體,還能對我做什麼?喔!我忘了,我們米少爺這個丑得不行的妾,可是能夠保我們米少爺身體康健長命百歲的呢,哈哈哈……」
「周志良,沒想到你談起生意沒什麼本事,學女人碎嘴倒是一流!」米長存不甘示弱,冷冷的反擊。「听說你上次又收了一批爛糧,結果半路毀得差不多了,嘖嘖!真是糟蹋糧食啊!」
周志良被踩到痛腳,連假笑都懶得再偽裝,「那又如何?米少爺,生意的本事還可以學,你這身體病成這樣,要想把跑了的妻子追回來,想必是難了吧?」
周遭的人听見這八卦消息,紛紛抽了口涼氣,交頭接耳地議論紛紛,看著米長存的眼神多了調侃還有嘲弄。
原本在他懷中哭泣的迎春,感覺到他的身體在听見這話之後變得僵硬,馬上擦干了淚,轉過頭去怒眼瞪著周志良。
「我家夫君本事大得很,哪是你這種小人比得上的?更何況明明就是……嗚嗚……」她原本還想據理力爭,替米長存平反。但是他卻捂住了她的嘴,不讓她繼續說下去。
「清者自清,濁者自濁,有些事情我們知道就好,不必說出來。」他輕聲的在她耳邊說道。
迎春雖然不是很懂,但是大約明白了他的意思,也就抿著一張嘴,不再開口。
「怎麼了?怎麼不說了?一個丑女人而已,要是連性子都不好,那還不如早早休了吧!」
攔住又再次激動的迎春,米長存冷冷的看著周志良,「我自己會管好我的家事,要休不休,那是我的事情。至于周少爺,你只要管好你自己一院子的妻妾就好了,免得家宅不幸,禍起蕭牆,那即使有富可敵國的家產也不夠你揮霍。」
「你——」周志良臉色轉紅,一臉的怒報毫不掩飾。
「對了,我這妾雖然有些其貌不揚,但起碼是清清白白的出身,就不知道您後面的美妾已經一點朱唇幾人嘗了?周少爺,呵!」
米長存說完,小心的替迎春重新戴上帷帽,牽著她的手往米家的糧行走去,原本圍觀的人全都自動的讓開了一條路,目送他們離開。
而周志良則是氣得渾身發抖,臉色鐵青,手中的折扇被他硬生生的折斷。
他怒眼瞪著周遭那些看笑話的人,忍不住大吼,「看什麼看?都不用做事了是不是?」
他轉身想回到馬車上,回頭卻看到那兩個之前覺得妖嬈萬分的寵妾,一想到方才米長存說的話,分明就是笑他不知早已戴了多少頂的綠帽,心頭一陣火氣竄起。
「給我滾!你們也配坐馬車?給我自己走回去周府!」
可惡!米長存,你給我記著!今日之恥,我一定會想辦法討回來,到時我要看你還能怎麼囂張,哼!
馬車再度橫行疾馳的離開了眾人的視線,方才還一臉高傲的兩名小妾則是錯愕的互相張望了下,才趕緊撩著裙擺追去。
「等等我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