配角戲 第14章(1)

博覽會後,工作多了些,當然與大集團經營的公司一天可能就有好幾場版別式的服務量還是不能比,但是做得滿足、家屬也滿意就是最棒的事了。

「你這樣走沒關系嗎?」楊景書看著身側那拎著鞋赤腳爬樓梯的女子。

「沒關系啊,以前都用跪的用爬的,常磨破膝蓋,這個就不算什麼啦。」她仍然每天中午送餐給李爺爺。

早上有場版別式,擔心趕不及送餐,便請他幫忙,想不到時間抓得剛剛好,結束後她打電話給他,說她能自己去送,他人已在往醫院的路上;他拿了便當繞去接她,她的車上有平底鞋,方便她爬樓梯換穿。今日情況例外,只能穿著高跟鞋,但走八十幾階?開什麼玩笑,她干脆月兌了鞋子走。

「其實你可以不用過來,休息一次沒關系。」

「我知道沒關系呀,可是那樣的話我今天就不.會見到李爺爺了。他年紀那麼大,我實在不放心。真不知道他兒子媳婦在想什麼,把一個老人放在這里,也不回來看看他,哪天真的離開了,做再多法事、後事再隆重有什麼意義呢。啊,對了,我問到安寧病房也有征志工欸,抽半天去幫忙好了。」

他盯著她走出汗水的鼻尖。「這樣不會太累嗎?」

游詩婷笑了一下,日陽下,眼睫撲閃。「不會啦,我是老板嘛,老板通常都要很閑,不做事才像老板,所以公司的事就給OK妹負責啦,你不也一樣?」她喘了兩口氣。

他暢笑兩聲,空著的那手托住她手肘。「不累?我看你快爬不上去了。」

逮到機會,她直接勾住他臂膀,在他無奈的眼光下,笑咪咪地說;「那是因為這個樓梯這麼多啊。奇怪,幾乎每天都在走,怎麼還是每次都喘吁吁的……」

她瞄他一眼,面上有晶亮汗水,卻不見他氣息粗喘,男生女生體力有差這麼多?

「怎麼了?」

「沒有啦。你今天穿得好休閑,很久沒見你這樣穿了。」白色POLO衫和一條牛仔褲,簡單好看。

「我送完便當要去辦點事,可能得讓你搭計程車回公司。」

「這樣……」她低下眼簾。「好可惜,本來想說可以一起吃午飯的。」

「改天吧。明天中午?」

她搖頭。「明天又不是我生日。」

生日?今天嗎?他有些錯愕,然後才發現自己竟不知她哪天生日。想了幾秒,他道︰「不知道你生日,那……等等請你吃飯?」

意外他的邀約,游詩婷慢了好幾秒鐘才反應過來,她一點頭,笑得像中了大樂透。「好啊,讓你請客。」微翹起尖下巴,笑問︰「請我吃什麼?」

「你猜?」

「反正絕不可能是尸體。」

他楞半秒,笑了兩聲。「你可以點,我坐一旁陪你就好。」

「那多無趣。」她斜睨他。「到底要請我吃什麼?難道是素面?」她發現他好愛吃面,尤其是素紅燒面。

他掌心揉上她發頂。「素面有什麼不好?生日就是要吃面,面線代表長壽。」

她跟上他。「是豬腳面線嗎?」

「抱歉,有素雞素火腿就是沒有素豬。」他拎著手里的便當盒,大步一跨,走在前頭了。

「等等到底要去哪吃面?」她看著他的背影問。

「等等你就知道了。」

結果她等到的是那間廟。

「這里不是我們以前來過的母娘廟?」

「是。」他尋了個停車位。

「哇,怎麼這麼多人?」廟前一大片空地,幾乎停滿車。

「周六有問事和祭改,信徒會比較多。」他鎖了車門,朝前頭走。

「問事和祭改?是問什麼?算命嗎?」祭改她知道,就是一些補運改運什麼的,她沒祭改過,倒是曾經在為喪家處理後事時听家屬提過。

「有什麼疑問都可以問,學業事業財運感情健康等等,說算命也是可以。」

「準不準啊?」她好奇追問。

楊景書笑了下。「心誠則靈。」

「什麼嘛,有說跟沒說一樣。所以你是來這里辦事?」

「來拜拜。等等在這里吃碗面。」

她低聲埋怨︰「你說的請我吃面難道就是這里的素面?我以為會是只有我們兩人一起用午餐的。」

他笑一聲,走上階梯。跟著他上階,就見廟前聚集了不少信徒,他們或坐在椅上或站著,很自然地圍成圈,像在看什麼表演似的。她踮起腳,瞄了瞄,信徒聚集的中間,有位穿著黃色道服的男人正在對一名婦人解說著什麼。

「那就是在問事嗎?」

「嗯。你想問嗎?」他看著她。

她想了想,有點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想。」

「去那邊寫資料,再交給那邊的師姐或志工就好。」他指著角落一張長桌,桌後有三名穿著黃色志工背心的男女。「要排隊,所以你在這邊等,我去點個香,等等過來找你。」

點了香,他跪在拜殿上。這麼多年來,神像始終莊嚴,眉目和善,他的心態卻早已不一樣。

香齊眉,再拜,他倏然想起那一夜……

「王母娘娘,我叫楊景書,我是來幫我阿嬤求壽的。阿嬤病得很嚴重,醫生說她沒病,只是悲傷過度;可是阿嬤她睡著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還多,怎麼可能沒病?藥也喂她吃了,但是沒什麼起色,所以我求禰讓她活下去,要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你阿嬤是誰?」聲音忽然響起,他側頭看過去,是那位曾請他和詩婷吃面的廟公,他站在辦公室門口,一樣是淺黃中山裝式的道服。「你有事求母娘,總要報上阿嬤的名字還有生日和地址。」

他想了想,起身把香插上,走到廟公身前,「咚」一聲跪下,頭微低。「我想幫我阿嬤求壽,或是用我的壽折給她也可以,但是我不知道怎麼求,請您幫我。」他平日不大燒香拜佛,真要為阿嬤求壽了,結果什麼也不會。

「求壽是大事,不是幾炷香拜一拜就可以。」

「我知道。所以請您幫我,要我做什麼事都可以,只要阿嬤可以活下來,她養我養到這麼大,我還沒孝順她。」他紅著眼,哽了嗓。

「我記得上回你跟那個小女生過來時,曾說你跟母娘有緣,讓你來幫母娘做事?」

他意會了什麼,猛然抬眼,看著男人。「只要幫母娘做事就可以幫阿嬤求到壽嗎?好,我什麼都會做,我可以留在廟里做事。」

男人笑了幾聲,道︰「起來說話,你這樣跪我是給我減壽,我承擔不起啊。」

楊景書倏然站起,動作有些急,男人又是笑,然後他忽然低眼,神情謹慎,不知看著什麼,楊景書順著他目光,除了地板和兩人鞋尖,什麼也沒啊。

「你怕不怕見鬼?」男人抬臉時,這樣問。

楊景書呆了幾秒,搖頭說︰「不怕。人比較可怕。」

「那好。」男人拍了拍了他的肩,道︰「不用留在廟里做事,是要多行善,特別是多幫助一些弱勢貧困的人家,為自己為家人積德,阿嬤自然就能好轉。以前做過什麼你心里清楚,那些事那些人就別再踫了,一些壞習慣要改,多讀點經書或抄寫也可,回向給親友,等等去跟母娘求,說你願意為祂做事。提醒你,話出口了就要遵守,人講信用,神佛也講信用,我說這些你懂不懂?」

他其實似懂非懂,但這刻只有點頭才能換來阿嬤的命。「懂。」他點頭。

「母娘會幫你開天眼,記得煙酒女人不要踫,該做什麼你日後自會明白。懂不懂?」

他又點頭。「懂……」

……真懂嗎?楊景書看著神像眉眼,苦笑了下。當年他其實不懂什麼是開天眼,但為了阿嬤,他當然答應。他對母娘承諾會為祂做事,也會行善積德後,他身上慢慢出現的一些能力是他以往不曾有過的。

他忽然看得見一些畫面,像電影播映般,那畫面會在他眼皮下約二十公分距離出現,一幕一幕跑過。初時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後來發現他所見畫面不久後都成了真,他才知道他好像能預知一些事。

他看見隔壁李太太讀大學的兒子在打工途中被一部蛇行的車子撞上,昏迷急救;數日後,真听左鄰右舍談論李太太的兒子被酒駕的撞上,急救後仍陷昏迷;他還曾看見市場棒壁豬肉攤的老板絞肉時,手不小心卷入;不出幾日,他便听說老板因為右手被絞肉機卷入,五根指頭被絞成米粒般,無法重建。

後來他念空大,修生命事業管理,一次正要踏出校園返家時,忽覺眼下有一影像滑過,幾片姑婆芋的葉子整齊地排列在草地上,他瞧不出什麼,隔日卻在校園一處隱密地看見姑婆芋的葉子,那附近味道濃重,他好奇走近一看,發現了一具女尸——那是學校失蹤多日的語文教師。

有了皇岩後,他發現他與無名尸、命案尸特別有緣分,就連市政府招標無名尸處理的工作都落在皇岩,他想,這就是他該做的工作。

當年若不是那場雨引他入廟,又讓他回童年的家,他不會找到母親的頭顱;今日,他便幫助那些找不到親人遺體的家屬找回自己親人,也為無名尸處理身後事。

他承諾過的事不敢忘,習字磨脾氣之外,壞習慣戒了改了,也維持單身。

泵姑這兩年常安排他相親,他能推則推,真推不掉就勉強去吃頓飯。上回接到姑姑通知他相親時間的電話前,姑姑先傳了張對方照片到他手機里,照片中是兩個女孩,一個是他的相親對象,另一個是相親對象的好友;看到照片那時,他眼下晃過的畫面是啟瑞和他相親對象的好友正在簽結婚證書,他心念一動,開口請啟瑞幫他去吃那頓飯,撮合了一段妙緣。

他才知道他原來還能看見他人情事,偏偏看不見自己的,好比詩婷……

他不懂,既給了他能力,又為何最近這些能力在減弱?再有,多年沉靜的心,怎麼又為一段年少時早已割舍的感情感到不舍?

他不知道是因為最重視的家人都離開的關系,或是從事這行看多了死別的影響,這些年來他對于情感的需求似也愈漸淡薄,偶爾在街上見到經過的男女甜蜜,他會為他們感到美好,卻並不特別想要有段感情,他以為這輩子大概就這麼一直下去,可一個游詩婷偏讓他亂了心神。怎麼辦?

「你在煩惱什麼?」身邊一道聲音傳來。

楊景書側眸,笑了笑,起身插香。「師兄今天也在?」當時以為他是廟公,後來才知這個男人也是為母娘做事。

「祭改的信徒不少,過來幫忙啊。」男人一樣淺黃中山裝式道服。

「今天不是家庭日?」他知道這位師兄周末假日時間都是家人的。

「是啊,我把他們都帶來了,在廚房忙著。一起工作也是家庭日啦。」

楊景書點點頭,避開上前的香客信徒,嫻熟穿梭其中,跟著走進辦公室。

「有什麼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啦,忙得差不多了,里邊在煮面,等等吃一碗再回去。今天人多,煮面的速度都快來不及趕上吃的速度了。坐,喝杯茶。」男人坐下來,熟練地將沸水注入茶葉,同時熱杯,接著倒去茶湯,再次往壺里注滿熱水。「什麼事煩心?」

楊景書微微一怔,淡應了聲︰「工作上遇上一點小事。」

「小事會跪那麼久?」男人推了個杯子過去。

「謝謝。」他把茶杯湊進鼻尖,嗅了嗅,抿一口。

「有些事,就順從心里的意思吧。」男人好像明白他的煩惱,遂提醒兩句。

他喝口茶,看看外頭。「跟你來的那是女朋友?」

他瞠眸,笑應︰「當然不是。承諾過的事,我不會違反。」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交女朋友又不是什麼壞事,有什麼違不違反的,你又不是未成年。」

這話矛盾,楊景書听了有些迷惑。「那時,師兄說了煙酒女人不能踫。」

「沒錯,我是說過。煙傷身又害人,酒易誤事,至于女人……」男人瞧了瞧他,道︰「你身邊有女人,就多了個牽掛,心情、思考模式甚至做事態度都會受影響。我記得那時候你二十歲都不滿,年輕人性子沖動這我會不知道嗎?好歹我也年輕過。再說啦,你那時候的脾氣,哪個女人跟了你,最後也是會分開。在個性工作什麼都不穩的時候,你拿什麼跟人談感情?談了也是白談。再說你三十二歲以前遇上的都不是你的正緣,浪費時間在那些最後都會分手的女人身上做什麼?你不會以為我當時要你別踫女人是要你當和尚吧?我是提醒你別出入聲色場所,別玩男女游戲,你以為我要你做什麼?」

「不是要我單身一輩子的意思?」

男人瞪大眼。「當然不是。這娶妻生子本來就是人生的一部分,誰都不能剝奪你成家的權利。你沒看我孩子都那麼大了?」喝口茶,又說︰「外面那女生我看著面熟,現在才想起來她不就是當時跟你共吃那碗面的那個小女生嗎!」

景書輕點下頷。「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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