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姻緣到了時,是擋也擋不了,注定好的。工作上還是感情上,偶爾也可以順著自己心里的意思去做。這麼多年下來,你看的事情也多了,是非對錯,你心里有把尺,孰輕孰重,你總會有所選擇。」
楊景書默思幾秒,探究般地開口︰「她是我高中就認識的。」
男人頓了下,笑兩聲。「有緣,也要遇上的時間是對的。」
有些話不能說太白,這點他倒是清楚,稍頓幾秒,楊景書開口提起另一事︰「最近感應的能力好像變差了,看到的影像都是模糊一片。」柔柔告別式那次,他明明听見她的聲音,回首時卻什麼也沒看見;與黃聖文踫面那次,他亦看見了什麼畫面,卻只是一片模糊,車上走下來的那三人,樣子全看不清。
「你當初是為了你阿嬤來求壽,這些年你還得也夠了,責任已了,你的事會有其他人接下去做。」
責任已了?楊景書瞠大眼看他。
男人笑兩聲。「意思就是你可以退休啦。」嘆了聲,說︰「我們這些幫祂做事的弟子,與祂之間的緣分也是有深有淺。你還夠了,自然就再見不到那些;但別以為這樣就能放縱自己。任何事存著善心,用感恩的心面對一切總是沒錯。咦!面好啦?」里頭走出一對年輕男女,兩人共提一個不銹鋼大水桶,冒著熱氣,是素面。
「爸,你也來幫一下,這好重!」年輕女子埋怨了句。
男人起身,接過水桶,楊景書跟著握上另一端提把。「我也來幫忙吧。」
把素面提到香客休息區,楊景書朝問事處走,那些善男信女手中各持有一張號碼單,不知道她被排到幾號?他四處看了看,卻不見她身影;他往人群後頭看著那一張張等著解惑的面孔,仍不見她。
蹙起眉,他問了一旁發號碼單的師姐,那師姐說方才還見到她混在人群中。
他打了她手機,卻是關機狀態。她搭他的車來,這里並無公車,她不可能先離開,那麼會去哪?
他想到她或許問完事,沒見到他,先到停車處等他?他快步下階梯,朝車子方向走,廟的另一頭,一部黑色廂型車正往山下開。
游詩婷看著左右兩側的男人,忍不住追問︰「我記得我跟你們新民沒有往來,也沒搶過你們生意吧?」她後覺地發現絲襪破了,還破得很可怕,進廁所月兌了絲襪,一出來就被請上車,說什麼他們老板要見她。
她一問,才知這兩人是新民禮儀的。她印象中是有這家公司,但她記得自己從未與這家公司有過接觸,他們老板見她做什麼?
「老板交代,我們只是負責請游小姐走一趟。」
「請我走一趟?」明明是強迫。她走出洗手間,兩人一前一後堵住她,她才想高聲喊,兩人架著她就往車廂里推,還拿走她正要拿出來撥號求救的手機,這叫「請」?
「反正到了你就知道。」
「你們這是綁架吧?」
「……」不講話,她看看兩人,再問︰「你們老板到底是誰?還有,我的手機能不能還我?」
「……」仍然無人回她話。她有點挫敗,心里不是不懼怕,可她知道愈怕愈要表現得鎮定。她斂斂神,又道︰「見了你們老板,我是不是就能回家了?我朋友還在廟里,我怕他找不到我,他可能會報警。」
「……」又是自言自語。她在心里呵口氣,有點無奈。她的生日要這麼驚心動魄地過嗎?楊景書知不知道她不見了?會不會想辦法找到她?
車子停下時,她意外是在一棟像是一般民宅的透天厝前。她坐著不肯下車,被身側男人推了下去,她踉蹌了步,挺直了身子往前走。
大門後,是片庭園,花木扶疏,看著甚舒服。她慢吞吞走著,想拖延時間,卻不經意在轉眸間看見前頭那張有些熟悉的面孔。對方也發現她,直勾勾看著她。
「你……」她走到男人面前,瞠大了眼,驚喜尖叫︰「石頭|」
石頭訝望她幾秒,煙一扔,一把捏住她臉腮。「你好意思叫我?一聲不響就不見人影。自己算,不見幾年?」
「我去念書啊。」她拍掉他的手。
「跑這來做什麼?」
「被……算是被押來的。」她看看後頭,那兩人還在。她問︰「那兩人你認識嗎?」
石頭瞄了瞄。該怎麼和她說?
「你們不進來坐嗎?」黃聖文略低的聲音在門邊響起。
詩婷看過去,瞪大眼,呆了幾十秒,才道︰「文哥!你是新民老板?」
「不像嗎?來,進來說話。」
「外面那是你的人?」她月兌鞋進屋,心情放松了點。
「對你不禮貌是不是?」
「也……也不是,就是沒告訴我新民的老板是你。」
黃聖文招手示意了下,里頭送了茶水和點心出來。「你不知道新民是我的?」
「不知道。」她坐了下來,斟酌說詞︰「我有听說你進去里面。」
一旁石頭看著她,不明白為什麼文哥找他來,也把詩婷找來?
「景書沒告訴你,我出來已兩年多,還拿了他的錢成立新民?」
她張大嘴,慢了幾秒才反應過來。「沒有,他沒提過。」為什麼他會拿錢給面前男人開公司?
「他沒提?」黃聖文頓了幾秒。「你們不是在一起嗎?這事他沒告訴你?」
「我們沒在一起。」怎麼大家都以為他們在一起?
「是嗎?」黃聖文笑得很淡,手指撫著另一手上的祖母綠戒。「以前就听說你很喜歡他,怎麼這麼多年了,還搞不定他?」
游詩婷盯著面前男人,感覺這人說話的態度和那面相,似乎和她以前認識的那一個文哥不大一樣。以前的他像個長輩,出口的話飽含鼓勵意味,現在不過交談幾句,卻覺他變得有些浮躁。她悄看一眼身旁的石頭,他望著不知名處,不知在想什麼,氣氛古怪。
她抿抿嘴,干笑一聲。「這個……這種事勉強不來,我喜歡他不代表他也必須喜歡我。您今天找我過來,就是要談他?」
他擺手笑。「當然不是。我專程請你來作客,晚上留下來吃飯,我叫了外燴,那家餐廳廚師辦過國宴,手藝不得了。」
「不用這麼麻煩,還讓文哥破費,應該是我請你吃飯才對。」她後覺地發現不對勁。請吃飯為什麼不打電話,要用這種方式「請」她過來?而且他的人竟知道她人在那間廟里,他派人跟蹤他們多久?
「怎麼是破費,大家久不見,吃頓飯敘舊,挺好不是?」他擴大笑容。
「因為我突然出來,公司員工會找不到我。還是我們再約時間?我公司里還有事,必須先走了。」游詩婷起身,心里忐忒。
黃聖文斂了笑,眉目一沉。「你們這些孩子是怎麼了?一個一個都不听話了?翅膀硬了?」
她擱在腿上的雙手縮了下,干笑兩聲。「是真的有事。」
「有事?不是在廟里求神問卜嗎!那麼悠閑,你還能有什麼事?」
「……」果然被跟蹤了。那麼那人呢?他有沒有事?她呵口氣,放棄離開的念頭。「文哥究竟有什麼事,需要用這種方式把我找來又不讓我離開?」
「會讓你離開,只要楊景書願意把他手上的證據拿出來。」
「什麼證據?」要拿她跟景書換回他口中的證據?
「文哥,你到底要做什麼?」石頭皺眉。
「你還好意思問!」手一拍,指著石頭質問︰「你做了什麼?」
「我做什麼?」石頭指著自己,無奈地笑。「我每天除了守著永安之外,還能做什麼?真要說,也就只有你讓我去做的那件事而已。」
「那為什麼那件事會被楊景書知道,難道不是你出賣我?」
景書知道了?石頭微愕,道︰「我為什麼要出賣你?我並沒好處,還可能吃上官司。」
「不是你出賣我,難道是拿了『會錢』的那些人?」
「石頭,你……」游詩婷將捕捉到的對話片段組織起來,訝問︰「你做白手套?」她以前就知道為了搶生意,業者會和警消掛勾,每當有意外事件或無名尸時,警消通知熟悉業者前往,事後業者再贈紅包感謝,這紅包就是他們口中的會錢。
石頭沒說話,低頭點煙。
「你為什麼要做那種事?」她錯愕地看著他。「又不是十幾年前,現在被抓到可能要吃上官司的。」
「反正出事,你我都逃不過。」黃聖文起身,看了兩人一眼。「要麻煩你們暫時留在這里了,什麼時候能離開,就看楊景書什麼時候把證據拿來。」
「沒回來?」楊景書看著蓮華的櫃台客服。「她有打電話進來嗎?」
「沒有呢。楊先生要不要留話?」他來過幾次,客服早認得他。
「有沒有說她有什麼行程?」他心急了。
「呃……沒有听說。」客服疑惑凝望。「您有什麼急事嗎?等她進公司,我會轉達讓她知道的。」
「雅淳呢?她在不在?」
「林經理外出,和家屬談治喪事宜。」
「那麻煩你見到她時,請她馬上與我聯絡。拜托了,謝謝。」他微一欠身,轉身離開。
天色已暗,他看了眼腕表,已經晚間七點半。兩點多不見人,他在廟里來回找了幾次,信眾多,他不敢掉以輕心,一張一張臉去認。他找遍廟里外,全無她蹤影。他在上山下山路上來回兩次,也未有她身影,直到現在……她一通電話也沒,不像她個性,手機又遲未開機,他實難相信她平安無事。
但,會出什麼事?廟里人潮不少,她不是三歲孩子,遇事總該會喊人;還是說,她也許覺得人多空氣悶,到外邊走一走,有沒有可能因此而不小心摔落山坡?
不急。他呵氣,告訴自己不能急。垂眼時什麼畫面也沒,他不禁懊惱感應不到她人在哪,他的能力呢?現在連個黑影也看不到了嗎?
楊景書坐在車上,細細回想下午的一切。她確實上他車,兩人一起去為李爺爺送便當;她說她生日,他說請她吃面。到廟里時,他去點香,她等著問事,他和師兄交談時,她人還在,接著,她……他思緒中斷,看一眼突響的手機。
「文哥。」接起時,他有禮地開口。
「還沒吃飯吧?」彼端嗓音微揚,語聲愉快。
「正在想要吃什麼。」他心思不在這上頭,敷衍了句。
「很忙嗎?」
「還好。」
「只是還好?我以為你很忙呢!」笑了聲,道︰「我家里辦了個宴會,只請一些老朋友,你過來一起吃頓飯吧,蔚師可是辦過國宴的,菜色你肯定喜歡。」
他揉揉眉心,低道︰「改天吧,我還有點事必須處理。」
「什麼事比老朋友聚會還重要?我請的這些人,可是你以前就認識的,難道不想見見他們?」
「吃飯可以再約時間,但我現在要處理的事,是……」他止聲,不說話了。
「不想來吃也沒關系,我不喜歡勉強人,吃飯就是要開心嘛,你說是吧?」彼端呵呵笑,又道︰「你忙吧,先這樣。」
「別掛!」楊景書急喊一聲,沉住氣息,喉音略緊地問︰「你請了誰?」
那端先是笑了一會,反問他︰「你不是知道了?」
他發動車子,又問︰「你想做什麼?」人就這樣不見,當然不是單純吃飯這麼簡單,難道是為了那個標案?
「拿你手中證據過來換。我不知道你有什麼證據,但是你必須將所有證據含備份都交出來。」
他靠上椅背,心里快速分析衡量,不是不掙扎。
要珍惜每一次的相聚啊,說不準這就是最後一次見面啦。
耳際響起她的聲音,他忽然驚覺,還有什麼比她平安來得重要?他想起幾個小時前,師兄在辦公室說的那番話……他決定听從心里的真實意願。
「地址給我。」他打了方向燈,將車子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