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心 第1章(1)

市中心的一條小街道上,有一家沒有招牌的咸酥雞攤,下午三點營業,凌晨十二點收攤;這小攤所在街道的左邊是車水馬龍的中正路,而因中正路上林立著許多商家,使得這小街道上唯一的一家咸酥雞攤,看上去竟有一種遺世的矛盾美。

雖然這街上就這麼一家小吃攤,可生意卻是出奇的好。別瞧現在這攤位前只有兩個客人,生意看似不若夜市咸酥雞攤位的絡繹人潮,不過,仔細一看,炸鍋旁的桌上早堆疊了十多籃客人打電話訂購的食材炸料。

宋蔚青將起鍋的咸酥雞刷上一層特制醬料,再灑了些辣粉,倒入吸油紙袋里,然後裝進塑膠袋、放進竹叉後,兩手握著袋耳交給候著的現場客人。「這樣一共是一百一十五元。謝謝你,歡迎下次再來。」

她笑容甜美地收下鈔票放入圍裙口袋,並拿了幾枚硬幣遞給客人,目光移動的瞬間,瞧見了一張清妍面孔。她圓睜美目,呆愣了好幾秒——那經過眼前、笑得如此清甜的女子,不是江幼心還會是誰!

微張口想喚聲幼心姐,又覺得不妥,只好走到站在油炸機前的男人身旁,伸手欲拿過他握在手中、正在翻動雞排的不銹鋼夾,道︰「哥,我來。」

寬額上覆著薄汗的宋蔚南只看了她一眼,逕自夾起雞排,用雞排剪將之剪了兩個口,好讓雞肉更快熟成,之後再將雞排放入油鍋中繼續炸。

初春的夜,寒意料峭,但長時間在油炸機前,高溫烘得他五官深邃的面龐泌出薄汗。日光燈光束打在他薄汗的面頰上,映出一層水光。

「我說我來嘛。」宋蔚青搶過不銹鋼夾。

「你做什麼?」他皺了皺濃眉,睨著她。

「我看到她了。」她拿起一旁客人電話訂購的薯條,倒進薯條網里,入鍋。

「什麼?」他取來毛巾,輕拭額上汗水。

「幼心姐。」宋蔚青這話雖輕,卻是擲地有聲。

拭汗的大掌一頓,空氣間只余油爆的滋滋聲。

「你那什麼反應嘛,我說我看到幼心姐了,剛剛經過店門口,好像和一個男人走在一起。你快去追,他們往那邊去了。」她指了指右邊方向。

他置若罔聞,大掌將毛巾一扔,越過她,招呼著客人。「這些就夠了嗎?因為有電話訂購的,你大概要等上半小時左右。要不要先去逛逛,晚點再過來拿?」

客人表示半小時後再過來,他勾起唇角笑應了聲好,回身就見宋蔚青瞪著大眼看他。「宋蔚南,你到底有沒有在听我說話?」

他不吭聲,只是越過她,拿起薯條網,健臂上下晃動幾次,瀝掉炸油。

「都這麼多年了,去解釋一下有什麼關系?讓她知道當年你也是不得——」

「那又怎麼樣?也許她早忘了。」宋蔚南下顎一凜,忽然轉過面龐。

「她怎麼可能忘了?她那麼喜歡你。」

他哼了聲。「你是她肚里的蛔蟲?」

「我不是她肚里的蛔蟲,可是我知道她很喜歡你。她那麼崇拜你,你又是她的初戀情人,她怎麼可能那麼容易就忘掉?」

對于妹妹的話,他不以為然,只一徑把薯條網里的薯條置入咸酥雞畚斗。

見他無動無衷,宋蔚青急了。「哥!你去找她把話說清楚。我知道你心里一直不好受,你去和她說清楚,心里會好過一些。」

「我的事不用你管!」像是煩了,他不耐的語氣。

「我就你這麼一個哥哥,我不管誰管?當年我也要你別管我,你怎麼跟我說的?你說我是你唯一的妹妹,你怎能不管我!」她也提聲嚷回去,嚷著嚷著,眼淚就掉了。「要不是因為我,你今天一定會有更好的成就的……我心里一直對你有愧疚,你就讓我心里好受一點,去向她解釋清楚啊!」

沒想到妹妹會提起這些,宋蔚南眼眸微閃,仍是把薯條倒入紙袋。

「哥!」她跺了下腳,不明白哥哥究竟在想些什麼。

「蔚青,我從沒要你愧疚,這些我都心甘情願。」他背過身去,夾起雞排。

「但我不甘願!」見他像是鐵了心似的,宋蔚青一惱,月兌口就道︰「你要這樣子的話,那我自己去找她說!」說著就月兌下胸前圍裙。

「蔚青,你這又何必?」他無奈回身。

宋蔚青不再說話,只是抿著嘴,放下圍裙,作勢要走。

「好好,我去我去,行不行?」把雞排擱在濾油網上,他解下圍裙。

看著他解下圍裙,目光不經意看見他挽起袖子的臂上又添了幾處深褐,宋蔚青心里一陣酸。「你要把她帶回身邊,我只認她當大嫂。」

抬眼凝視這拗起來時總讓他吃不消的妹妹,他咧著薄唇笑,左邊一顆虎牙露出。「大嫂是你說了算的啊?你也看人家要不要。」

「我不管啦!反正你想盡辦法就是要她回你身邊。你過得快樂,我也才能過得好。」她一雙和宋蔚南極為相似的大眼還覆著水氣。

他捏捏她臉腮。「我憑什麼要她回來我身邊?我答應你去找她把事情解釋清楚,其余的我不能保證。」說罷,步離開。

初春,雨後的夜晚很濕涼,冷風撲在臉上,有種潮膩感。

從家里出來後,走在車流不斷的中正路上,江幼心忽然攬住程明夏的臂膀,語調輕松。

「Steven,我常常都在想我們上輩子是不是兄妹,要不怎麼就這麼巧呢?當了那麼多年的同學,相親還相到你。」她一雙大眼眨啊眨,瞳底映著路邊商家看板上的霓虹,顯得璀燦耀眼。

那淡刷過眉彩的縴眉下,一雙透著疑惑的眼,恍若嵌了兩顆黑水晶般,此刻正那樣通透澄亮地看著身側的清俊男人;她秀鼻下那張上了唇蜜的嘴,因著這提問而微啟著;她五官長得極好,若要在幾無缺點的面貌上挑出特色,大概就屬那對較一般人不同的耳朵了。

她兩片耳略尖,有些前傾,因缺少向後打迭的對耳輪,看上去就如精靈耳,即一般人所說的招風耳。小時候曾被同學笑過,她便不扎發,讓長發覆住耳朵;後來演藝圈突地竄起了幾位有著和她一樣耳朵的藝人時,她就再也不怕露出耳朵了。

妙的是,自她不再用長發遮掩耳朵後,也沒再听過哪個人取笑她,反倒常听到「你的耳朵好可愛」這類的話。

程明夏側過俊秀面龐,看著她,輕輕地笑。「是,這麼巧,就相到老同學。」

「然後我爸媽就這麼巧,都這麼喜歡你。」她露出潔白貝齒,笑得甜美。

她與程明夏是國中同班同學,兩人念的是在中部以音樂班聞名的S中;高中時他到美國念書,她則念T中音樂班,兩人一度斷了連系;她高中畢業後申請到了美國印地安納大學,才又在美國的學校遇上他。

兩人因著國中三年的同窗情誼,又因同在異鄉,自然是有著一份特殊的情誼在。之後兩人各取得碩士文憑回國,他等入伍,她覓工作,又各走各的路。

當她還不知道自己到底該去學校教課好,還是參加國內幾個知名樂團的團員招考才好時,爸媽的好友柏木逸美給了她意見。逸美阿姨是國內最大樂器連鎖販賣公司柏木集團的總裁,她要她進柏木音樂部門試試,于是她考進柏木音樂部門旗下的音樂班當講師,兼任示範演奏。

堡作穩定了,爸媽便開始幫她安排相親。就在去年,爸媽安排了她與逸美阿姨剛退役的兒子吃飯,直到那時,她才知道原來逸美阿姨的兒子就是程明夏。

她一直都知道程明夏出身良好,可卻是在去年兩人相親的餐會上才知道他是柏木集團的接班人。他們相親時他剛退役,正要以業務員身分進柏木集團實習,一眨眼間,那已是近一年前的事了。

為了避免再有其他無趣的相親會,幾個月前,她厚著臉皮要目前無女友的他在雙親面前假扮是自己的男朋友;可這一扮,似也扮出麻煩了,爸媽有事沒事就要她帶他回去吃飯,她真怕哪日會穿幫。

「是。那你說,該怎麼辦才好?萬一哪日我真遇上了不錯的對象時,豈不是要辜負你,莫名其妙成了負心漢了?」程明夏任她攬著轉進一條街道。

「你有對象了嗎?」她輕訝地問。

「沒有。」他鏡片後的目光一片沉靜。

「那擔心什麼呢。要是你真有對象了,我再老實告訴我爸媽就好啦。」

「就怕那時江叔叔和江阿姨會因為我跟著你一起騙他們,從此以後就不想見我了。」

「才不會。他們可愛死你了,恨不得你是他們生的。」一陣香氣襲來,她看了看前面那攤咸酥雞攤。「好香哦,沒想到這里也有人在賣咸酥雞,我都不知道有這家店,不知道好不好吃……」

「買一點?」程明夏輕問。

她搖頭。「下次吧,剛吃飽耶,我媽做那麼多菜,把你跟我當豬養似的。」

進柏木工作後,她主要的任課教室在精明商圈內;為了工作方便,她在那附近買了層公寓,假日有空才回市中心的家陪陪爸媽,今晚便是爸媽要她帶程明夏回家吃飯;而她怕被追問兩人交往的事,飯後只得以「散步」為由,急拉著他出門。

「你變成豬,也是可愛的小豬。」他瞧了瞧她姣美的五官。

江幼心哈哈笑出聲,緩緩走過咸酥雞攤位。

她見著油炸機前的男人背著身在將雞排裹上粉,一旁桌上還迭了好幾籃等著下鍋的炸物,又見攤位前覆上口罩的女人正低著臉像在找零錢,生意看來不錯。

「Steven,怎麼辦?我發現你做了業務後,果然變得好巧言令色喔。」在國外待了幾年,跟著老師同學喊他的英文名字喊習慣了,回國後竟也改不掉了。

「你這樣講你的老同學?」程明夏不以為意。「我可是真心稱贊你。」

「還真心啊!」她輕拍了下他的臂膀,笑說︰「可愛的小豬也算是對我的稱贊?你這‘男朋友’對我可真好。」她加重男朋友三字。

「當然好。要不是我這個‘男朋友’這麼稱職,你恐怕得一直相親下去。」他亦學著她的語氣加重了男朋友這三字,嘴角噙著淡淡笑意,春風般。

「是是是,我的‘男朋友’,你對我真好。」江幼心嗔了他一眼,再度勾上他臂膀。「尤其在柏木集團音樂部業務課的薰陶下,愈來愈會對我這個‘女朋友’耍嘴上功夫了呢。」

程明夏習慣了她對他的言行舉止,只是輕輕地笑,當她是妹妹般地寵。其實她也不過小他兩個多月。「最近工作上還愉快嗎?」他家常般地閑聊。

雖是交情深厚,可各有各的工作,他與她並不是太常聯系,偶爾在總公司踫上會聊一會,再不然就像這種被邀到江家吃飯時,才有機會這樣對話。

「還不錯啊。」她側眸睞他,玩笑似地說︰「在你面前,我可以抱怨工作上的事?」她暗指他柏木接班人的身分。

還不明白她的心眼嗎?他淡笑道︰「當然可以。你想說什麼都可以。」

「怎麼對我這麼好啊。」她搖著他手臂,討好地說︰「那我要置裝費。」

「嗯?」他笑睇著她有些賴皮的表情。

「身為柏木音樂教育系統的老師,很辛苦耶。」她松開他手臂,扳著手指算著︰「要穿美美的去教課,還要穿粉女敕一點,小孩子才會喜歡我,而且……」她看著自己的手指,一路念著。

走在她身側的程明夏只是淺勾著唇角,听她滔滔不絕地說著。

看著她生動的側顏,他真想問問她究竟喜歡怎樣的男人;怎麼認識她這麼多年,卻總不見她身邊有什麼男人,眼光真那麼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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