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電話!」
洗澡間里,畢聿的聲音幾乎被嘩啦啦的水聲掩蓋。
「怪物。」跪在地上擦木地板的覃七弦一抹額前的汗,咕噥道,「明明在洗澡,竟听得見外面的手機響鈴?」他一定有潔癖,不然不會沒事就洗澡。
「還不去!」里面的聲音提高。
「手機在哪里啊?」她四處張望,沒有發現目標。
「笨蛋,在外衣里找。」他答得有幾分不耐。
她伸手在他的風衣兜內模索了半天,一個灰色的皮夾子掉了出來——是畢聿的錢包,由于掉下來時敞開了口,露出夾層里的一張相片。那是兩個人的合照,其中一個是畢聿,另一個則是中年男人,容貌似曾相識,不過眼角的魚尾紋很明顯,一身便捷的運動裝,背著偌大的旅行袋,臉上洋溢著溫暖的笑,非常慈祥。
他是誰?畢聿的什麼人?
「怎麼還不接電話?」
一句話點醒夢中人,覃七弦趕忙掏出手機,打開蓋後不等開口,就听——
「Hello,Mydear。」
覃七弦畢竟是導游出身,國內游線常接待外國客人,自然受過英語特訓,一般對話不成問題,也因此,才會覺得十分驚訝——這個聲線雅致的女子上來就叨嘮個沒完沒了,完全不給她答腔的機會。
「Whyremainsilent,mydear,areyoustillangrywithme?Theman?smindshouldbemorebroad.Iloveyouforwillingjustdoitinthisway.Youaresocruelforleavingmeherealone,aren?tyou?(為什麼不說話,親愛的,你還在生氣?男人的心胸應該更寬廣,我也是愛你才會這樣做,你把我一個人丟在這里,不殘忍嗎?)」
「Sorry,heishavingabath,pleasehitoverinamoment.(抱歉,他正在洗澡,請你一會兒再打過來。)」她盡量控制語調,使之平緩,不願流露太多不滿,什麼玩意兒嘛,一個指揮她做這做那,一個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發嗲,當她覃七弦是空氣啊?
「咦,你是誰?」對方听到她的話,驟然一變,操著生硬的中文問。
「我……我是……」她如何解釋?好歹也是堂堂一房東,淪落到被人呼來喝去的地步怎麼好意思講?
「她是我女友。」覃七弦握著的手機被拿走,身著浴衣的畢聿圍著浴巾站在後面,稜角分明的臉孔繃得緊緊的,口氣很重,「你有什麼事?」
「你再胡扯試試!」她鼓起雙頰。
可惜,畢聿視若無睹。
「……」
「我的事和你無關,還有,你說的晚宴我不去。」
「……」
「你威脅我?」畢聿眉峰一動,緊咬牙關。
覃七弦開始同情那個不知名的女人,竟然威脅畢聿,她不曉得這是非常不明智的舉動嗎?
「什麼時候?」哪知,話不過三句,畢聿出人意料地妥協了。
覃七弦瞪大了眼。
「那就看他們的誠意了。」畢聿傲慢地揚了揚嘴角。
等他扣上手機,覃七弦立即發難,「你不要養成信口胡說的習慣好不好?真的踫上也便算了,為什麼連打電話都說謊?」瘋子,一點不顧及後果。
畢聿漠然地拿著手機來到沙發上的外套前,舉起丟在口袋附近的皮夾子,「不是我的女友,你有資格翻看我的東西?」
「我……你讓找手機的,我又不是故意翻東西。」她心虛地咽了口口水。
「可是,你看了我絕不讓外人看的東西。」他雙臂環胸,淡淡道︰「這麼一來,還能說你我之間毫無干系?」
「即使……有,也不是你說的那種。」她後退幾步,心快跳出來了。老天,孤男寡女果然不適合同處一個屋檐下。太、太危險了。不是說畢聿這個人怎麼樣,而是,她快要控制不住那股怪異的情緒了。好……好想大喊幾聲,發泄一下,那……究竟是什麼?
「哪種關系?」他低沉地說,似笑非笑挑高劍眉。不過,愉悅的心情沒讓她發現。最近心情豁然開朗了很多,是這個女人的緣故吧!她會在你耳邊說一些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話、做一些讓人跌破眼鏡的事,令他波瀾不興的日子一再泛起漣漪——終于,確定了一件事,他不再討厭她,甚至聯想到「有趣」兩字。
你見過如此粗枝大葉的女人嗎?
為喝一碗粥,她大清早餓著肚子在公寓樓上下徘徊,直到他受不了「嘀噠」的拖鞋響,大發慈悲做給她喝,方肯罷休;為掩飾偷偷吸煙,在他回到屋子前,香水噴得到處都是,嗆得她大咳,險些昏厥過去;為報復他恣意苛扣「工錢」,找來了鬼片打算讓他出丑,結果試盤時,嚇得自己抱著衣竿狂翻白眼。
她絕不是工于心計的人,而且非常有擔當。答應他的事,都做到了,雖說期間或多或少帶來了些許意外,基本上,總算不辱使命。
「我……不知道,別問我!」她一閃身,捂住耳朵。不好,越來越糟,為什麼會對他的這個問題起了莫名興奮?
「準備當逃兵嗎?」畢聿拿著毛巾擦擦濕漉漉的發絲,「這倒隨你,不過,逃了就別想再喝我的粥。」利誘不是他一貫的處事方式,但中國的聖人都把「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掛在嘴邊,那麼,偶爾對她耍計詐也該無妨才對。
「誰當逃兵啦?」她最受不住激將,「我不過拒絕回答沒營養的問題罷了!」
「是嗎?」他不以為然地撇撇唇,走到窗口拉開落地窗簾,取下蒙住黑架子的包巾,露出了一節長長的望遠鏡筒。
「望遠鏡?」她的注意力一下子被漂亮精良的設備吸引住了。剛進畢聿的房間,就被警告不得私自踫這個黑亮的儀器,所以,始終不清楚里面究竟是什麼。
「反射式望遠鏡。」他淡定地解釋,小心翼翼轉動目鏡右側的小齒輪,調解適度的遠近焦距。從那一氣呵成的流暢動作完全可以看出熟練以及珍視程度的深淺。
哇,天文望遠鏡?
覃七弦以前僅僅在教科書或電視上見過,現實生活中還是頭一遭遇到,因此,驚訝之情可想而知。小時候,她跟一群小朋友到郊外的空曠場所觀測星空,奈何,肉眼觀測的範圍有限,像日食、月食以及流星雨等勉強看個大概,對更加壯觀的景致也只是望洋興嘆。
似乎察覺了她異樣的神采,他扭過頭,「你要看嗎?」
「我?」她一點自己的鼻子,受寵若驚,「可以嗎?」
「小心點,不要笨手笨腳弄壞我的儀器。」他聳聳肩,側過身讓開了位置。
「啊?那太好了!」她興奮地三步並兩步朝他走來,中途差點被中間的凳子絆一腳,多虧畢聿扶一把,才幸免于難。
「笨蛋。」他偏過頭去不看她,「哪像個大人。」
「不……不好意思。」她搔搔發絲,站好身,匆忙地收回被握著的手,感受到溫熱的觸感,不由得面紅耳赤。于是,急著轉換話題,「這個……怎麼用?要注意什麼?萬一弄壞了我可不負責賠喔。」
「這次倒是學精了。」他點點頭,沒有再損她,神色嚴謹地指了指,「天文攝影的對象大部分是暗淡天體,消除地球自轉十分必要,所以必須使用特別器材,做極長時間的曝光,否則照射出來的底片混沌無光。因為鏡筒不能密封,主鏡很易受煙塵影響,難于保養,同時受氣溫與鏡筒內氣流的影響較大,搬運時又很易移動主鏡與副鏡的位置,而校正光軸相當繁復,帶起來不甚方便……」
低沉緩和的嗓音若大提琴的獨奏,悅耳至極。她听著心癢癢的,舒服得要睡著了,在那之前趕忙眨眨眼,清醒一下,「你不是喜歡籃球嗎?為什麼帶著這樣貴重的天文儀器?」
「誰說我喜歡籃球了?」他白她一眼,「會打幾下籃球的人多了,我不過用這個換取參加天文社的資格罷了。」
「那你回來做什麼?」她還是無法理解,「國外的設備條件不更適合天文攝影?」
「適合又怎麼樣?」他哼了一聲,「我討厭沒有自由的地方。」
「這里有你要的自由?」不知道為什麼,她看到他此刻憤世嫉俗的神色,忽然心頭涌起了無限好奇。她原以為這個無所不通的大男生,優秀到上天下地無所不能的地步,沒想到仍是有諸多煩惱。
他深吸一口氣,眺望窗外漆黑的夜空,許久,「也許。」
「啊……我看到了好多星星,好清晰,好漂亮!」當別人還在沉思時,覃七弦被映入眼簾的另一個廣闊世界深深吸引,臉上洋溢著孩子般的燦爛笑容,不斷地揮舞手,抓住了畢聿的睡衣袖子,一下下扯動,「那個是什麼?為什麼看起來比北斗星還亮?還有……月亮上面黑黑的是什麼東西?你看,那個那個在動……」
以前,畢聿準會甩開她的爪子,冷冷道︰「目鏡只有一個,你讓我看空氣啊!」而現在,他靜靜地凝視著她的舉動,沒有絲毫不悅的表現,眼前仿佛看到了多年以前的他,第一次通過望遠鏡看星空,拉著父親高興地嚷,「爸,我看到了好多星星,最亮的是不是北斗星?我還看到了月球表面的火山口呢!」
那是個絕對真空的世界,沒有人可以呼吸的空氣,卻殘缺得真實——
案親帶著他走過許許多多的地方,從沒有一處境界帶給他如此空曠的視野,仿佛心也跟著飛揚起來,無數的奧秘在視線下一點點揭開,滿足充溢著思緒的每個角落。
與其說迷上了天文知識,不如說迷上了未知的廣博。
「辨認天上的星座,必須使用星圖。它的上面描述了星星的排列狀與光度——」他從旁邊的矮櫃上拿來一個精巧的星盤遞給她,「星圖主要分四季星圖、每月星圖、旋轉星圖及全天星圖四種,不同緯度的星圖,北極星高度不同,顯示出來的星空會和實際星空有出入,緯度相距越大出入越大,你看看吧!」
「好深奧啊。」她咋咋舌,雙手捧著瞧,不禁皺起眉,「怎麼看呀?都是一些密密麻麻的符號。」
「先把星圖上的日期時間對準,例如時間是1月1日晚上10時,把小圓盤的晚上10時的刻度與大圓盤的1月1日的刻度重迭,在旋轉星圖上就會出現當時的星空了。」他耐心地解釋,一邊手把手演示給她看,「要辨別校正方向,當你朝向西時,把星圖西邊的部分向下,高舉著和實際星空對照,便可以開始觀測星座。哪,就像這樣……」
覃七弦握著星盤,而他自兩側握住她的手,一點點挪動星盤刻度,此時,兩人親密地貼在一起,呼吸縈繞在鼻尖,曖昧不已。她的耳頸邊吹拂著一股男性干爽的氣息,撩撥了那顆躁動不安的心……怎麼辦?他是在非常認真地講述天文知識,她心里明明清楚得很,卻在這個關頭心猿意馬,該死,究竟胡思亂想些什麼?可是……又不得不承認,現在的他,比起球場上懶洋洋的他精神得多,也迷人得多。
「我……我明白了……」她咬著嘴唇,努力鎮定了一下,不著痕跡地退出他蠱惑人心的溫暖懷抱,「怪不得會加入Z大的籃球隊,那女孩能給你你要的東西啊。」Z大幾個有名的社團,天文是個中翹楚,多年來,盡可能提供實訓機會,穩固了愛好者的興趣,為天文事業培養了不少優秀人才——畢聿,終究和她不同,雖然也做了些什麼都不在乎的荒唐事,但懷著目標,甚至與施晶晶妥協。
「唔。」他不置可否地松開了環抱的手臂,對驟然的空虛不滿,別扭道,「涂得香水早晚嗆死你自己。」
「香水?」她莫名地張大了嘴巴,「我哪有涂?下午又沒抽煙——」
「下午沒抽煙,上午抽了吧?」他哼了哼,抱肩道,「笨蛋,說謊還要留把柄。」
她結巴半天,「你怎麼知道?」
「你以為我的仙人掌是擺設?」他不屑地推開落地窗另一側的平窗,「你吸煙的時候對著外面,煙沫全掉在盆栽里。」
糟糕!
扁想著不要把太多的煙氣聚集在屋里,沒料到外面還有「監視器」存在。覃七弦哀怨地扁了扁嘴,「既然知道了,我也就挑明了,你要我戒煙那是不可能的!」
「誰說的?」他不以為然,雖說沒法律規定女人不得吸煙,可是,他就是看不順眼她叼著煙卷,一副自生自滅的模樣。
「我說的。」覃七弦放下星盤,遠離了他幾步,「你不可能。」吸煙是熙瑞死那段日子養成的惡習,心受煎熬,自然而然想找個慰藉,吸煙時郁悶的心會得到一定程度的釋放,現在要她一下子斷了,怎麼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