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老師再見。」才經過穿堂,兩三個拿著打掃用具在掃地的學生,在看見經過的她時,和她打了招呼。
何昀昀側過面容,微笑回應︰「再見。」她手握著裝有樂譜的提袋,往校門口的方向走去。
她喜歡上學時間,還有像這樣放學前的打掃時間,看著學生們三三兩兩,說說笑笑地進行打掃工作,會讓她感到很青春、很有活力。
當然一個學校里,有禮貌的學生佔大多數,但她也是會遇上一些不懂得什麼叫尊敬,甚至是目中無人的孩子。
她不是非要學生遇上她就一定得和她打招呼,說聲老師好,只是當她看見一些孩子們看見老師,臉上流露的是不屑的神情時,她都會想︰現在的孩子都怎麼了?
我們的教育出了什麼問題?
記得自己以前念書時,哪次在校園內遇見老師,她不是主動問好的?國中的訓導主任和高中的教官們,還會時時提醒學生遇見老師時,要鞠躬問好,所以她一直謹記這點。
她己跟不上時代了嗎?現在不僅僅是學生沒禮貌,連家長也跟著自以為是,這讓教育工作變得更復雜和困難。
「昀昀。」她方踏出校門,身後一道略促的男嗓喚住她。
她停步,回首看著那朝她跑來的男子。「文杰?」
鄭文杰在她面前停一下,微喘了喘,道︰「我在後面喊你,你一直沒听見。」
「呃,是嗎?」大概是想得太入神。「你要回家了?」
「嗯,昨天就一直想找你,才發現你的手機號碼好像換了,我又沒有你現在住處的電話,所以打去你家問,你爸只差沒對我戶口調查。」他哈哈笑兩聲。「何爸爸還是跟以前一樣啊,每次打電話去你家,心髒都要很有力。」
想起自己那個嚴禁女兒高中畢業前戀愛的爸爸,她不自覺笑出聲來。「我爸就那個性子啊,他沒惡意。」以前只要有男生打電話到家里找她或姐姐,爸都會問東問西,問到最後,那些男同學都不敢再打電話到家里。
「你要不要把現在的電話留給我?」鄭文杰握住她手臂,將她拉到校門旁的紅磚道上。「來這邊,才不會擋到學生和家長。」
「我給你我現在的手機號碼,我先打給你,你的手機里就有我的號碼了,你現在的號碼是幾號?」何昀昀一面說,一面拿出手機,听他念出電話號碼,她隨即依續鍵入,再按下撥號。
他的手機響了,他按了結束通話後,鍵人她的名字並存檔。「這樣,以後要找你會方便些。」
「你說你昨天在找我?」想起他剛才的話,她問。
「嗯。」鄭文杰收妥手機,鏡片後的溫目細細端詳著她。
「做什麼這樣看我?又不是第一天認識。」她被看得有些不自在。
他微微一笑。「看起來,你心情還不錯。」
「今天過得還可以啊,沒什麼讓我不開心的事。」她偏頭看他,揣想著他問這話的用意。「你該不會是——」他說了昨天找她,她想起昨天發生的事。
他又笑。「我听說了。你還好嗎?」听說一個五年級的男同學在上她的視唱課時,因為不專心被她點名,而對她出口成髒,連她爸媽都被問候。
又听說沒多久學校就接到男同學父親的電話,據說是學校家長會長,不只對她說教一番,連校長也被諷刺,最後校長把她叫進辦公室,盼她往後對那名學生能夠寬容一點。
他想她必定很難過,畢竟曾同窗幾年,又是她的伴奏,兩人的默契好到像家人般,他怎會不明白她的心情?于是他想安慰她,卻沒有她的電話號碼。
聞言,她听懂他的意思,眸色微微沉了。「是還好啊,反正我也無能為力改變什麼。」
「校長真的要你對那個學生放軟態度?」他看著她。
「嗯。」她無奈地點頭。「說他是家長會長的兒子,不能得罪,學校這學期還打算再新增幾間教室,需要會長的捐款。」
「我听說那名學生用髒話辱罵你?」
她苦笑了聲。「反正你想得到的,或者是你听過的那些罵人的話,他都拿出來送我了。甚至還說要讓我在學校混不下去,他才五年級耶!」她不明白一個不過小學五年級的孩子,怎麼會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前那樣對她。
「你哭著走出校長室?」他不在現場,但听說校長當時語氣很激動。
何昀昀點點頭,抿了抿嘴才說︰「學生教不動那是一回事,家長寵孩子,導致孩子抗壓性低,這幾乎已經是我們無法改善的問題了,現在連校長也要我不能得罪那個孩子,整件事情弄到最後,好像是我的錯一樣,所以我覺得憤怒又難過。但現在想起來,自己這麼大一個人了,遇上挫折居然還哭,我的抗壓性好像也不怎麼樣嘛。」她依舊垂著眼眸,苦笑著。
「話不能這樣說,你心情不好,當然也需要發泄的管道。」他忽然伸手輕握她秀肩。「那麼,你現在心情好多了嗎?」
聞言,她一時怔住。
心情好多了嗎?好啊,她今天心情一直都不錯啊。
細細回想起來,她昨天心情確實很糟,那是一種錯愕、無奈、氣憤、難過,卻無法做些什麼的無力感。從什麼時候她的心情開始好轉的?又是什麼因素讓她不再那麼難過的?
昨天下午一踏進公寓大樓,先遇見葉磊,他把她帶進他的住處,又找她去逛黃昏市場,然後回到他住處做晚餐。他講話一樣那麼高傲、那麼自我感覺良好,好像她多愚蠢似的。她應該不喜歡這樣的人,卻在一次次的交手中,習慣了他的命令和譏諷。
似乎……似乎就是從進到他住處後,她就忘了那不愉快的心情。
那麼,就是他……她因陷入思考而有些迷離的眼楮,突然睜大。
是了,就是他,是他那些不成熟的舉止讓她忘記難過的。
原來他昨天會說那些話,甚至激她,讓她乖乖走進他屋里,是在轉移她的注意力?
這個發現讓她感覺意外之余,也覺心口微涌暖意,就好像……就好像她在冷涼的天氣里,一個人站在街邊,他突然將暖暖包塞進她胸口似的;又像是她突然被一場大雨困在街頭,他遞了一把傘傍她……
葉磊……那個葉磊,何時這麼好心了?
「昀昀?」鄭文杰略低面孔,看著發愣的她。「你怎麼了?。
何昀昀醒神,彎著眼笑,「沒有,我心情還不錯。」她應該要感謝住在她家隔壁那個男人,無論他昨日是什麼心態,他至少讓她心情不再那麼糟糕。
「發呆發這麼久,我還以為你怎麼了。」他伸掌揉揉她的頭,那是一種無聲的安慰。
她面色微微一紅,低垂眼簾,語聲帶著遲疑。「沒事,就剛好……只是想起一些事。」想起隔壁那個叫葉磊的男人,她突覺不好意思,耳根和頸項也染上淡淡的紅澤。
鄭文杰笑了聲。「沒事就好。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頓飯?很久沒一起吃飯了。」
他們以前幾乎天天一起吃飯,邊吃邊討論一些如音樂會、期中期末考細節,或是誰買了什麼不錯的專輯等等。兩個興趣相投的人,能拿出來聊的話題,可是多得很,所以他們以前的感情超好,要不是後來他出國去念書,斷了聯系,她想,他們會一直保有這麼好的交情的。
思及過往一同用餐的那種愉快感受,她眼眸滲出歡意,亮晶晶的,開口打算答應。「真的很久沒和你一起吃飯了,當然——」
「當然不可以。」透著寒意的男聲從她右方傳來。
「你——」她眨眨大眼,困惑地看著神色不悅的葉磊。
「我什麼?」他常常是沒事就繞過來店里看看,方才想著她或許下課了,所以過來等等看,因為昨天下午也是差不多時間,在公寓電梯前遇見她。
她一直沒說她昨天下午的沉郁究竟為了何事,他也不再追問,只是逼著她和他上黃昏市場買菜,然後回他住處做晚飯。他們後來聊的還是差不多的內容,但那無所謂,因為他知道她心情變好了,這才是重點。
今天沒遇上她,但他卻一直想起她昨天下午那張帶著薄淚的面容,于是他干脆過來學校看看,也許會等到剛下課的她。
是見到人了,但卻是見到她和別的男人互動親密的畫面。
她還真是愜意啊,他在那邊想著她昨日的反常,她在這邊和另一名男子有說有笑,還拿出手機,像在互留電話號碼,這畫面讓他感覺自己像個無聊的大笨蛋!
一走近,還听見男人約她吃飯,她到底清不清楚她是誰的對象?
「葉先生,你怎麼會在這里?」何昀昀愣了一下,訥訥問。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里?」你就可以和別的男人在這里?他暗暗咬牙,在心底道。
「呃,我是說——你、你不是該在家里睡覺的嗎?」他上大夜,白天除了有事之外,都在睡覺的不是嗎?
「我又沒吞安眠藥,我不能醒嗎?」他今天早上大約八點半上床睡覺,午後兩點多就醒來,他醒來後通常沒辦法再入睡,才會過來店里看看。
「我的意思是……你——」
「我在對面看到你,所以走了過來,我是要告訴你,今天晚餐一樣你煮。」他看了站在她面前的男人一眼,想起就是之前和她一起到店里消費的那一位。
他們是什麼關系?為什麼他能模她的頭,為什麼要相約一起吃飯?
何昀昀看了鄭文杰一眼,猶豫地說︰「今天不行耶,我和他約好了。」
「我剛剛不是替你回答,說不行了嗎?」覷見那男人鏡片後的目光帶著笑意,他一惱,長眸冷冷地掃過。
「可是我很久沒和他一起吃飯了。」他今天是怎麼了?為什麼非要她做晚餐不可?他明明听見文杰約了她,還要做這種要求,未免太任性了。
「昀昀,沒關系,既然這位先生要約你,那我們下次再約。」鄭文杰略有深意地看了眼葉磊那像老鷹護著小雞般的陰沉面孔,好風度地說。
她微微蹙起秀氣的眉。「文杰,我先和你約好的啊,這樣對你多不好意思。」
說完她又看向葉磊。「葉先生,能不能明天再做晚餐給你吃?」
葉、先、生?她在那男人面前喊他葉先生?相較于她直接喊那男人的名,他和她顯得多陌生啊!
「你打算餓我幾餐?明天晚上才要做給我吃,你就不怕我餓到那時候,早就昏倒了?」他眯著長眸,眸光清冷。
「你可以——」
「昀昀,沒關系,我們可以改天再約。」鄭文杰有趣地看了兩人一眼。
這位昀昀喊他葉先生的男人,對他似乎很有敵意,也似乎對昀昀有某種程度的佔有欲,只是反應稍慢的昀昀,好像還沒發覺。
「文杰……」何昀昀抱歉地看著好友。
「真的沒關系,就下次再約吧,我先走了。」鄭文杰擺擺手,轉身踏上了紅磚道,他要是再待下去,真怕那個葉先生瞪到眼珠子凸出來。
他能預見,不久,會有一對歡喜冤家問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