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比想像中平順,郁以喬讓人將右手邊的屋子騰了出來,讓五個小人兒住進去。
董禹寬幾個都沒意見,只有董禹襄臭著臉,說他不習慣和別人一起睡。郁以喬沒勉強他,只叫人將屋里的軟榻給移過來,讓他睡單人床。
只是,一到睡前的說故事時間,四顆頭顱擠在郁以喬面前听故事,他只能對著她的後背,想像她的表情。
幾天過後,原本打死不屈的死小孩,別別扭扭地擠到董禹寬身邊。
她從不逼孩子就範,她選擇引誘法,一次兩次三次,讓董禹襄慢慢知道,想要贏過她這位後娘的機會小之又小後,無謂抗爭的次數便慢慢減少。
回娘家這天,她把五個小孩全帶齊。
董禹襄本來拗在屋里,悶聲說道︰「那里又不是我外婆家,我才不去。」
郁以喬聞言,瞠眼做大驚貌,拉住其他幾個小孩認真叮嚀,「別別別,我三個娘都還年輕得很,你們要是喊外婆,她們肯定會蒙在被子里偷哭。千萬記住,你們今天是出門玩兒的,可不是到外婆家,待會兒見到人,別亂喊外婆,知道不?」
這下子,董禹襄心情清爽啦,跟著丫頭上馬車。
五個小娃兒加上紫荷、紅菱,把一輛馬車塞得滿滿,有點擠,不過路程不遠,且紫荷、紅菱在過去幾天,也向郁以喬學來幾套哄小孩的手法,馬車里倒也其樂融融。
而前頭那輛馬車,坐著董亦勛和郁以喬。這些天,她被五個孩子纏得死緊,非到夜里,兩人根本沒有獨處的光陰,好不容易能夠賴在一起,他還能放過她?
一上馬車,他便把她抱得死緊,再把她吻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若不是路程真的很不遠,說不定他一個放肆起來,便什麼都不顧不管了。
董亦勛把她壓在胸前,一陣重重的喘息後,啞聲說道︰「我後悔了。」
「後悔什麼?」
她偎在他胸前,一樣喘息不定。以前覺得天堂鳥的求偶舞很耗體力,會瀕臨絕種,肯定是因為被操死的,現在才曉得,人類繁衍後代也一樣累。
不過,人類是種勤奮不懈的動物,至少他們比天堂鳥更不辭辛勞,否則怎會在幾百年間人口翻倍,最後還出現人口過剩、糧食不足的問題?
「後悔讓你當女乃娘,我們才成親,應該日夜膩在一起。」說著,他又親上她的臉頰,他真喜歡她不施脂粉的自然香。
郁以喬笑了,帶著羞澀的嬌美的笑容看進他眼里,讓他的嗓子又壓下幾個音階道︰「你再這樣對我笑,可別怨我把持不住。」
她心頭一驚,娘家馬上就要到了,她可不想變成活笑話。
正起神色,她坐直身子,「你現在才知道當五個孩子的後娘有多辛苦,快點替我把要的東西弄出來。」
「董伍已經把畫師找回來了,至于丫頭,你不打算從院子里升幾個上來,或讓小孩身邊的女乃娘繼續照顧?」
她搖頭。「我不信任那些女乃娘,如果她們可以相信,幾個孩子就不會全身傷痕累累了,打在身上的傷口易結痂,打在心頭上的傷,沒那麼快好。至于耕勤院里的二、三等丫頭,有幾個經常往後院走,去向你那兩位姑娘通信兒,我分辨不出來哪個能用、哪個不能用,索性全都不要了。」
這兩天夜里,她讓紫荷、紅菱去守著五只小的,屋里便沒人伺候,每回要傳熱水都讓她尷尬不已,還是得快點找幾個人進來。
「新丫頭教需要一點時間,粗活兒你先讓下面的丫頭幫忙,至于報信,身正不怕影子斜,由她們去,出不了大禍害的。銀喜、金喜這兩個是董參挑選進來的,可以信任,夜里就讓她們和紅菱去照顧孩子,紫荷還是先留在咱們屋里幫幫手。」幾句話就把她的麻煩全解決,他處理事情的手段簡潔明快,令人佩服。
她轉開話題問︰「皇上到底放你多久假,為什麼你都不必上朝?」
「我才把兵權交上去,如今無職一身輕。」董亦勛握住她軟軟的掌心,柔軟溫膩,感覺相當好。他現在有點明白,為什麼瑀月睡前,都要抓她的手。
「可是身為王爺,不該為朝堂做點事嗎?總不能尸位素餐、坐領干薪吧。」
她想把手抽回來,但董亦勛不肯,加了力氣,像同她搶東西似的,硬把她的手攥進懷里,這動作有幾分稚氣,與威武高大的勇猛將軍搭不上,但他顯得很滿足似的。
「將軍爹、王爺兒,你是要我們在朝堂上唱對台戲嗎?放心,如果皇上有事要我做,就會讓人來傳我進宮。我才新婚,皇上多少還懂得體貼下臣。」
郁以喬點點頭說︰「如果你有空的話,多往小叔那里走走吧,只要你們兄弟倆心無芥蒂、齊力同心,便是有人想興濤作浪,也不易得手。」
「你听說了什麼?」
「還用听說?婆婆的心思雖然沒有寫在臉上,但有意無意的撩撥,我多少听得出來,如今弟妹只差沒把我當成殺父仇人了。」
「我以為你們妯娌相處融洽。」他失笑。
「只是表面功夫,誰先破功,誰就輸。」她聳聳肩。莊氏還真是奧咖,比起她婆婆遠遠不及,被人當槍棒使,還舞得威風凜凜。
難怪莊氏不得小叔的心,難怪她里外不是人,難怪婆婆老是恨鐵不成鋼——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只怕豬一般的隊友,有她這個盟友,婆婆注定要勞心勞力、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都是些什麼事?」
「我想想,要從哪里說起,嗯……是從弟妹的小表妹突然跑來說心儀王爺,自願委身為妾,與我共侍一夫說起,還是向那四個陪房丫頭打听我的出生背景,不時用魚目混珠來諷刺我幾句說起呢?」
以為她樂意當郁家的嫡女嗎?她是被趕鴨子上架,滿月復委屈!
「莊氏雖然善妒,倒還沒在別的地方使過手段。她怎麼會針對你?」
難道是因為他身邊如今有董壹、董貳在,有一堆暗衛,加上他王爺的頭餃擺在那兒,林氏對付不了自己,只好對小喬下手?
「真是個好問題,我也想請教請教聰明睿智的王爺,妾身是不是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倘若是的話,妾身倒很樂意把這塊和氏璧給交出去。」她滿嘴的酸,像吞下幾斤新醋似的。
董亦勛大笑,揉揉她的小手,將她納入懷中。
「有沒有听過一句話?貨既售出,概不退換。」嘴里說著玩笑話,他卻在心底做出決定。他是個睚皆必報的,誰損了他,他便要陰回去。何況父親那頭,他是阻止不了了,也許他該想個辦法把董亦橋和已經有孕的茹燕給弄出去,一方面替董家保住嫡子,一方面……氣死莊氏,誰教她敢來挑戰他們家小喬。
說笑間,馬車停了下來,郁以喬連忙坐正身子。
他卻低聲在她耳邊說︰「欲蓋彌彰。」
「蛤?」她沒弄懂他的意思。
他從小屜里拿出象牙梳,替她理了理頭發,重新幫她把釵子挪正,再掏出帕子拭淨她的臉,她這才明白,自己被他搞得多春意無邊。
她瞪著他問︰「你確定我這樣可以了?」
「我確定。」
董亦勛向外頭低喚,董伍上前拉開車簾,他下車後接過她,而幾個小孩已經站在大門口,張大眼楮四下望。
守在門口的小廝早就跑進屋里稟報,周易傳、小何很快出門相迎。看見熱熱鬧鬧的一家子全回來,周易傳笑得闔不攏嘴,連忙將眾人領了進去。
秦宛音三人早已經伸長脖子等候多時,看見女兒回來,急急上前拉住她,前看後看左看右看,好像要看出來她哪里短少幾兩肉。
郁以喬笑說︰「大娘、二娘、三娘,我好得很,吃得飽、睡得香,將軍府上上下下都對我很好,你們就別擔心啦。」
「怎麼可能不擔心?從你出嫁那天,我們的心就掛到牆上,直到方才,才重新安回來。」柳盼采拉著她轉兩圈,問道︰「奇怪,怎麼才幾天就覺得瘦許多?」
「不是瘦,是梳婦人頭的關系,整張臉都拉長了。」
「是啊,都換了發式,咱們家女兒終于長大,能夠獨當一面啦。」秦宛音感嘆說道。
「大娘可別以為我能獨當一面就企圖擺月兌我,我可是要賴你們一輩子的。」她笑兮兮說。
「行,就看你多能賴。」楊素心接話。
「大娘、二娘、三娘,我同你們介紹,他們是王爺的兒子女兒……」
她一一念出孩子們的名字,還沒想到要怎麼教他們稱呼呢,董禹襄便急急搶到前面,大聲喊道︰「大外婆好、二外婆好、三外婆好。」
听見他這樣喊人,董禹寬、董禹祥、董瑀月、董瑀華也跟著喊。
苞隨的那幾只小的也就算了,禹襄那家伙幾時這麼乖覺、嘴巴這麼甜?吃錯藥了嗎?郁以喬皺起雙眉望向他。
他挑釁地回她一眼,好像出國比賽拿冠軍似的得意揚揚。
郁以喬想不透,紅菱走過來,低聲在她耳邊說上幾句,才曉得竟是自己的話誤打誤撞讓他們有此意外表現。
唉,那句「我娘都還年輕得很,你們要是喊外婆,她們會蒙在被子里偷哭。」只是為了哄禹襄上車,她真的不是故作心機、謀算小孩幼小心靈……
她滿臉無奈,說不出話來,董禹襄看在眼里,更加得意非凡,一句句外婆越喊越爽利。
秦宛音三人見女兒在短短時間內就收服一群小蘿卜頭。當娘的,還有什麼放心不下?
這頓飯吃得賓主盡歡,飯後董亦勛領著董參、董肆往周易傳的書房去,他們有事商討。
沉默的大何叔和董壹、董貳在院子里論武,董瑀月、董瑀華纏著柳盼采不放,因為她會給她們梳漂亮的辮子,還說要給她們做新衣裳。
幾個小男孩則和董伍、小何叔在院子里追追跑跑,鬧得滿頭大汗,笑聲不斷。
「真好,若是家里天天這般熱鬧多好。」秦宛音說道。
「我都快被他們鬧瘋了,如果大娘喜歡,以後,天天把他們往這里送。」
「哪能呢,將軍府的孩子哪能老往外跑。」
「是啊,家大業大、桌大房大、規矩也大,就是自由小得可憐。」
一旁楊素心淺淺一笑。嫁作他人婦本就是這樣!她握握郁以喬的手,問︰「姑爺對你還好嗎?」
這個問句,問出郁以喬滿臉緋紅。見她那個小模樣,哪還需要答案?
不過她還是在母親們耳邊說了幾句,秦宛音兩人驚訝不已,沒想到董亦勛竟會把所有的身家全交給她保管。
「是真的,沒眶騙你娘?」
郁以喬用力點頭,高舉五指向天發誓。
「看來人算不敵天算,郁家幾番折騰,竟是讓咱們家小喬得了便宜。」秦宛音笑著捏了捏她的臉頰。都說女兒是個有福氣的,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說到郁家,你知不知道前兩天鬧出一個大消息。」
「什麼大消息?」郁以喬這才想起,她還不曉得「郁以婷騙嫁」的下集後續。「郁家大小姐竟然在萬花樓掛牌接客,消息傳出,許多公子都想去一睹侯府千金的嬌容。」
「然後呢?」
「還能有什麼然後,那三個不成材的想上萬花樓搶人,卻被護院打傷、扔出大門,兩個折了腿,一個斷了手臂、毀了臉,好好的文成侯府,加上侯爺,竟有三個瘸子,後來,听說郁家四處借錢,沒人肯借,竟然拿先帝賜的宅第去借貸,好把人給贖回來。
「事情鬧這麼大,郁以婷聲名全毀,別說想要回她表哥家里,便是想另外再找門親事,都很困難。」
楊素心抿唇一笑。別怨她不厚道,想到過去曹氏老是指著她們罵「出生青樓的下作貨」時的嘴臉,她就是忍不住開心。
「這得怪她不自重,倘若當時她好好嫁給姑爺,哪有今日之事!所以說舉頭三尺有神明,誰都別想欺瞞上天。」秦宛音嘆道。
「對了,姑爺那兩個通房丫頭還安分嗎?」楊素心問。
「她們被拘在後院里,動作頻頻,可惜王爺理都不理。娘,您們放心,過去那些髒事不會再發生了,王爺把董參、董肆留給我,還有十幾個武功高強的護衛時時把守在耕勤院,他們就像是我的鎧甲,明刀暗箭都傷不到我頭上。」
「王爺這樣做,我們放心多了。」
接下來,她們又聊過好一陣子。黃昏時分,郁以喬和董亦勛一家大小才帶著大包小包準備返回將軍府,除了給長輩的禮,剩下的全是孩子們喜歡的點心,樂得五個孩子更是一聲聲外婆、外婆喊不停。
回將軍府向長輩們請過安後,郁以喬帶著幾個孩子回房。
白天玩瘋了,才沾上枕頭,每個都睡得不省人事。
夜里,兩人洗好澡、安置下後,郁以喬窩在董亦勛懷里,溫聲問︰「你和周叔叔在書房里說什麼,怎麼就聊過一下午?」
「日後你會知道的。」
他親親她的額頭,對于他的新婦,他百嘗不膩,只想時刻將她拴在褲腰頭。
「是驚喜嗎?」
她仰頭問,他順勢封上她的唇,一個火熱熱的吻,引得她呼吸不順。
她想問︰是驚喜還是驚嚇?但腦子一片空白,想問的話被他吞進肚子……他的手橫過她的腰,從柔軟的腰線往上滑,尋到那方柔軟,輕輕的呢喃自她口中逸出。
夜,更深、更溫柔……
她還以為,當將軍的都不多話,後來才曉得,董亦勛只是在外人面前不多話。
他說︰「擺出一副莫測高深的模樣,會讓對方多忌憚自己幾分。」
她笑說︰「你把全世界都當成敵人啦,干麼讓別人忌憚?」
他聳聳肩後,回答,「大概是從出生就養成的習慣,改不了。」
她又問︰「那我從什麼時候……變成不是「外人」的?」
他認真想了很久,居然回答,在「食為天」見到她之後。
然後她才曉得,打那個時候起,他心底已經留下她的身影,然後克妻謠言的推波助瀾、皇上賜婚、郁以婷對表哥非得手不可的痴戀、城西綢緞莊的求助……他精準地算計了每一步,然後等著她一步步走到他身邊。
他哪是將軍,根本就是奸商,還是個能干到讓人咬牙切齒的奸商。
中了謀計,她應該生氣的,但她偏偏生不了氣,因為他原本可以選擇欺瞞到底的,反正她已經是他的囊中物,再也跑不掉,可他決定對她說分明,即使很可能會若心毛她的脾氣。
但他最後補上幾句,她想︰天底下的女人只要听到這些話,肯定都會對這個男人死心塌地,因此再大的怒氣,她也發作不出來。
他說︰「我不會對你隱瞞任何事,因為當你穿著大紅嫁衣坐到我身邊那刻,你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唉……甜言蜜語呵,不屬于這個時代的東西居然從他嘴里吐出,她連一丁點怒氣都強留不住。
他們天天都在過情人節,新婚第一天,她拿到他全部家當,第二天,她得了一只玉鐲,那是他親娘留下的,第三天,他給她一本黃色書刊,兩人在深夜共賞,第四天……他對送禮有濃厚興趣,直到她受不了,把一本冊子丟給他,讓他把想送的東西寫在里面,折合成現銀,一年結算一次,才停止他的送禮計劃。
成親半個月後,他開始出門,但不管再晚回來,都會跟她交代今天去了哪里,皇上要他做哪些事情,哪些是順利的,哪些得繞個彎兒,再重新進行。
他沒拿她當庸婦看,而她也樂于提供意見,不管自己的想法是不是淺薄幼稚,他都會認真听取,然後向她分析可行與不可行。
她被尊重了,而這種尊重讓身為二十一世紀女性的她很愉快。
郁以喬明白,他根本不需要做這些,這時代的男人不必對女人解釋任何行為,而這時代的女人,要做的只有依順。
可他說︰「你成天在家里,要听到二手、三手的謠言太容易,關于怡靖王爺的謠言在外頭傳就罷了,我可不想在耕勤院傳得烏煙瘴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