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家有芳(上) 第六章 讓他沒辦法的女人(1)

上官檠在鄉試的表現太亮眼,因此會試前一天,他狠狠拉了一天肚子。

拉肚子是假,但夏嫵玫動手是真,進府的陳太醫收下他的銀子,不但驗出魚湯里面的毒物,還把情況說得嚴重數倍。

夏可柔氣得摔壞一屋子東西,上官檠躺在床上,故作全身乏力,卻還在勸她別把事情鬧大,可他越勸,她越憤怒,怒其不爭、怒其軟弱。

就在夏嫵玫高興計謀得逞時,夏可柔抓住在魚湯里動手腳的廚娘,故意當著公公和祖父的面把事情鬧大。

廚娘說主使者是王妃,夏嫵玫卻罵她信口雌黃,各說各話,最後以廚娘被發賣做為結束。

此事沒扳倒夏嫵玫,卻加深婆媳倆的心結。

即使虛弱得幾乎站不住腳,上官檠還是堅持進考場,沒想到在那種情況下,他依舊考上進士,這讓夏可柔狠狠地嘲笑婆母一番。

從那之後,直到殿試前,夏可柔故作姿態,每天親自盯著廚房,冷言冷語,酸話一誰,每句都在影射婆母嫉妒,意圖使大少爺落榜。

此事從王府內傳到王府外,婆媳斗法的戲碼成了京城百姓間茶余飯後的話題。

進入殿試提起筆那刻起,上官檠明白,這是他走入仕途的第一步。

成績下來,他考上狀元郎,不意外地成了翰林院修撰。

游街那天,李瑩特地在酒樓里訂了雅間,邀紀芳、殷茵帶著孩子去看。

從樓上往下看,紀芳抱著Jovi低聲在他耳邊說︰「看,那是你爹,你爹很厲害對不對?」

她的聲音很小,看進士游街的人很多,但在隊伍行經酒樓時,上官檠鬼使神差抬頭,兩人的視線撞在一起。

只是一個對眼,上官檠突然變得神采煥發,他沒有這般驕傲過,彷佛所有的努力都有了意義。他沖著紀芳笑,心頭甜滋滋的。

鳳天磷和雲貴妃高興得很,夏可柔的父親和哥哥親自登門道賀。

都以為被綁匪帶走的孩子,十幾年下來即便沒養廢也成不了大氣候,沒想到短短一年,上官檠居然有此等造化?

而從沒把兒子看在眼里的上官華,這回也認同了父親的眼光,對這個兒子感到無比驕傲,從此更多增幾分心。

上官檠在王府中的地位一日千里,氣得夏嫵玫差點咬壞一口銀牙。

這天,上官檠把一整套六個不同尺寸、不同圖案的不倒翁送到皇帝跟前。

盎貴布莊出產的不倒翁有大有小,最小的只有拇指大,可以放在桌上,手指輕輕一推就倒,最大的有一人高,得放在地上出拳頭才能打倒它。

內芯還是竹子做的,不過為加強軔度,上官檠讓工匠特別處理過,底下當重心的東西,一改一開始用布層層包裹曬干的泥沙,用純銅制造。

上官檠送禮的時候,鳳天祁也在場。

「鋪子里出的新玩意兒,請皇上笑納。」上官檠說。

皇帝看一眼不倒翁,東西很精致,模樣有幾分童趣,教人見著莞爾。

「阿檠,這是做什麼的?」鳳無祁問。

會試後,上官檠又見過鳳天祁幾次,他有心機、有見識,更有能耐,是個棉里藏針的人物,比起鳳天磷的外放和張揚,他更得民心。

上官檠道︰「若心情不好,可拿這玩意兒出出氣。」

「出氣?罵他?揍他一拳?」鳳天祁問。

「大皇子何不試試?」

鳳天祁果真出手用力揍一拳,沒想到它才剛躺下立刻彈回來,他微訝,接二連三,出拳往它身上招啦,可它怎麼打都能馬上站起來,加上憤怒鳥造型又是一臉張揚模樣,看得人大笑不止。

皇帝笑開,動手把放在桌上那四個不倒翁輪番推過,見它們倒下又起,越玩越愛不釋手。「這些個家伙倒是硬骨。」

上官檠抿唇淺笑,與硬骨何關?和紀芳嘴里的「童心」才有大關系。

想起紀芳,眉宇間的笑意更濃了,這些日子,他經常去看她,也看看Jovi,他不懂好好的一個孩子干麼取蚌連字都寫不出來的名字。

紀芳的解釋很絕,她說︰「誰讓我崇拜BonJovi呢?」

他追問,才知道BonJovi竟然是個唱曲的,崇、拜、唱、曲、的?

崇拜英雄、崇拜聖賢,他能夠理解,崇拜一個唱曲的……他覺得她的腦袋不對勁。他試著教導她正確的「觀念」,可她說︰「天底下最難的事是什麼,知道嗎?」

「名垂青史。」他回答得斬釘截鐵。

「錯,一是把錢從別人的口袋里掏出來,二是把自己的想法灌輸到別人的腦袋。這麼辛苦的事,上官公子還是甭做了吧,何必自討苦吃?」

他橫她一眼,「會嗎?我看你從我口袋掏銀子倒是掏得挺順手的。」

兩句譏諷卻諷出她滿臉甜笑,她大言不慚地回答,「誰讓我本事大呢。」

這麼沒臉沒皮的女子啊!「你別把這個本事拿去教我兒子,限你一個月內把BonJovi那個男人忘記。」

著他笑不停,她怎能忘得了呢,那個「Jovi」不時在她面前晃,不同芯,卻有著相同外貌,天天重復記憶著,想遺忘除非再出現一次大穿越。

「干麼用這種眼光看我?」他問。

她沒回答,倒是扯起嗓子唱怪歌,「And  I  will  love  you,baby,always。And  I-ll  be  there  forever  and  a  day,always……」直到唱爽了,反問他,「我自己崇拜我的,又不關爺的事。」

誰說不關?他的女人怎麼能崇拜別的男子,還表態得如此光明正大?這令他很憤怒。

偏偏這話總引來她一陣大笑,「爺忘了嗎?我是紀芳不是莫琇兒,爺要不要去找個大夫開點補腦丸吞一吞?」

那是她的認知,在他的認知里,雖然紀芳不等于莫琇兒,但替他生兒子的女人就等于他的女人。

但她從沒把他的認知看在眼里,她是個難以馴服的女子,而難以馴服的她,激起了他的征服欲。

于是,他從五日進一次紀宅,變成三日、兩日,直到現在,似乎一天不走上一趟,便覺得有什麼事沒做似的,渾身不對勁。

這種不對勁曾讓他感到不安,被莫飛控制十幾年,他痛恨受控,他不允許同樣的事發生,不允許紀芳控制他的人生。

但是……怎麼辦呢?一個沒臉沒皮的女子,一個泥鰍似的女子,他想把她控制在掌間,卻無意間發現自己已被她所控。

在她身邊,他恣意輕松,沒有禮教、沒有規範,所有不該發生的想法,听在她耳里都成了創意,連自己說出口都覺得荒謬的道理,經過她的解釋都變成思想先驅,超怪異,可她怪得……令人心喜。

不管如何,他還是幫兒子取了名——虞沐笙。

從他母親的姓,等毀了靖王府之後,他也會更名改姓,成為虞家人。

听起來荒謬?可這才是他返回靖王府的目的,他要懲罰寵妾滅妻的父親,要夏嫵玫以命償命,她最汲汲營營的不就是爵位嗎?那麼,他就讓她空忙一場。

「阿檠。」鳳天祁把上官檠的注意力喚回。「父皇想知道,這東西你從哪里得來的?」

回神,他沖著鳳天祁微笑,感激他的提醒,鳳天祁是個很懂得籠絡人心的男子,自從知道他和鳳天磷的交情後,便也阿檠、阿檠地喚起自己。

「稟皇上,微臣返京後,祖父便把母親和祖母的嫁妝鋪子交給微臣打理,這是微臣鋪子里賣的小東西,微臣覺得有趣,便獻給皇上把玩。」

他的話,令皇上心頭敞亮。夏家教養出來的女子如何,他清楚得很,好勝爭強、野心勃勃,聰明俊秀再加上優越的門第,凡京城貴冑都想攀上這門親。

靖王專寵夏氏,京城里知道的人不計其數,連世子的封號都落在上官慶頭上……身為兄長的上官檠,在那個家里肯定辛苦得緊。

拿上官檠和上官慶相較量,皇帝失笑,這對兄弟如何能放在秤上相比?是天差地別啊。

上官檠被綁匪帶走十幾年能安然存話,足見他的睿智與膽識,返京後又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走上仕途,足見其不凡,雖然他被自己看上眼不乏天磷的穿針引線,但他若和上官慶一樣是個扶不起的阿斗,他也不見得看得上。

若他有心與上官慶爭位,上官慶如何是對手?帶著試探意味,皇帝問︰「論身世,你才是上官家的嫡長子,若非當年你無故失縱,必是由你來襲爵,如今……你是怎麼想的,說說,朕給你作主。」

上官檠淡淡一笑,皇帝會為他作主?不會的,夏嫵玫和雲貴妃可是同母姊妹呢,所以……這是測試?

卑手,他說得雲淡風輕,「鄉試之前,祖父有意幫微臣一把,微臣拒絕了,殿試後,岳父也曾提過任職一事,微臣一樣拒絕。」

上官檠的意思夠清楚了,他要的前程會自己爭取,不需要靠任何助力,爵位這種事,有本事接還得有本事保住,上官慶……能嗎?

這倒是大實話,否則那只老狐狸的意思,定會教上官檠作出一篇四平八穩的好文章,在幾個監考官那里透個氣,拿個二甲進士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上官慶走的就是這條路子,可上官檠卻作出那樣……令人驚艷也令人爭議的文章。

皇帝再三評閱,鳳天祁更是驚為天人,堅持與之結交,在位二十三年,皇上第一次反對主考官的意見,堅持欽點他為狀元。

皇帝與鳳天祁對視一眼,兩人臉上都寫著滿意,上官檠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至于上官家……皇帝微嘆,這場盎貴榮華能不能持續,得看他們怎麼決定。「朕明白了,下去吧。」

上官檠跪地謝安,鳳天祁看著他的背影,皇帝微微一笑,說道︰「想去就去吧。」

「多謝父皇。」語罷,鳳天祁快步追上上官檠,往他肩上一拍,上官檠停下腳步。

「阿檠,可不可以幫個忙?」他搭起上官檠的肩膀,狀似親密。

「大皇子請說。」

「你那套不倒翁開始賣了嗎?」

「還沒,月底吧。」

「這兩日皇子妃心情不好,可不可以先勻一套給我,讓我去討好她?」妻子又懷上了,這是她的第三胎,前兩胎是女兒,這一胎她壓力很大,經常夜不成眠。

「行,今兒個我讓掌櫃的送一套到大皇子府邸。」

「多謝,要不……我這字還行,我給貴號寫個匾額,行不?」

「能得大皇子墨寶,微臣感激不盡。」

「干麼這麼客氣,就這麼說定,日後,你鋪子里要是又出了什麼好東西,可千萬別忘記通知我。」

「是。」上官檠應下。

鳳天祁心里有底,交情這種東西得細水長流、點到為止,所以他沒有太逼迫人,只有恰到好處的親切、恰到好處的拉攏,話說完,一拱手,他轉身離開。看著他遠去的腳步,上官檠為鳳天磷憂心,與這樣的人作對,最後能夠全身而退嗎?鳳天祁是個會辦事的,在臣官間他的人緣和風評都相當好,幾句不經意的話,替上官檠的不倒翁加分不少,很快地,在京城里造成一股風潮,不倒翁賣到缺貨,繡娘們日夜趕工,而紀芳也迎來第一筆分紅,不是贍養費。

餅去,紀芳收上官檠的銀子收得半點不手軟,卻也一筆筆記得清清楚楚,全用在Jovi身上。

她很「明理」地說︰「放心,以後清明節如果有需要,Jovi會為上官家的祖先盡一份力。」

听听,這是什麼話,可以拿祖宗開玩笑的嗎?

可她說得臉不紅氣不喘,好像這個講法天經地義,于是上官檠對那個二十一世紀越來越感興趣,老是追著紀芳要她講解說明。

上官檠笑得像中樂透似的,考上狀元時,都沒這樣春風得意。

因為他懷里有三百兩銀票,不多,但距離不倒翁開賣到現在,只有短短兩天。

紀芳老說︰「做官得憑本事,做生意更得憑本事,這時代人人重士不重商,可你知道嗎?在我們那個時代,世界上最大的國家選出一個川普當總統,他就是個商人,川普當總統對許多國家元首只接電話不見面,可對世界上最有錢的商人可是見得樂此不疲呢。」

她說︰「經濟是一切問題的答案,而能解決經濟問題的,往往不是政客而是商人。」

紀芳的話,讓他突然間覺得自己高尚起來。

上官檠跳進紀宅圍牆時,發現院子里鋪了好幾大張桑皮紙,桑皮紙上墊著棉被,玥兒和沐兒正躺在被子上睡覺,上半身有樹蔭擋著陽光,胖胖的小腿卻沒得擋。一張小方幾上,紀芳趴在上頭涂涂畫畫,殷茵、萍兒、宛兒拿著針線在樹蔭下做刺繡。微風徐徐,一院子的靜謐把紛擾阻隔在外。

他喜歡這種氣氛,這種和「家」很像的親密氣氛。

「做什麼呢?」上官檠問。

萍兒、宛兒看見上官檠立刻起身行禮,殷茵也跟著起身,「我把孩子帶進去。」

她很意外紀芳和上官檠的關系,更意外自己和上官家還存著這樣的緣分。

那日在街上看見上官檠成親,她還有些幸災樂禍,因為讓敵人不痛快,她便痛快了,可後來打听,知道上官檠娶的竟然是夏可柔……她無語了,不嘵得是該為上官檠感到悲哀,還是贊嘆夏氏的手段。

「別,讓他們再曬一會兒太陽。」紀芳頭也不抬,繼續作畫。

她正在畫繪本,這幾個月除了不倒翁和殷茵想要的繡樣外,她把一部分精力放在繪本上,Jovi八個月了,能夠坐著安靜听故事,玥兒和Jovi很喜歡听故事,因此對畫繪本紀芳樂此不疲。這就是當娘的,沒有特殊喜好,孩子的喜好就是娘的喜好。

「你把孩子當棉被?」還曬呢,孩子細皮白肉的,也不怕曬出個好歹。

紀芳無可奈何地瞧他一眼,無知真是件可怕的事,突然間她很感激自己念書時期的勤奮努力。

見她要開口,殷茵忙道︰「我還是把孩子抱進去吧,大人講話會吵醒他們,沒睡飽他們還會鬧脾氣,萍兒來幫忙,宛兒,你到廚房里看看蒸蛋涼了沒,再給爺泡杯茶來。」

這段日子下來,她已經很習慣紀芳和上官檠之間的斗嘴。

不曉得兩個人哪有那麼多的話可爭、可斗,好像隨便一句話都能吵上半天。

可分明是爭執,卻從不吵得面紅耳赤、火冒三丈,紀芳總是笑咪眯地頂著頂著,頂得上官檠有再大的氣兒也沒處發。

幾乎都是上官檠屈居下風,照常理來說,這麼難搞的「外室」,是個男人都不會想再過來這里,可上官檠真奇怪,常常來、天天來、時時來,好像這里是他家廚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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