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只有他們兩人了,與上官檠對望,紀芳的心跳得越發厲害。
把人遣走,是企圖……殺人滅口?他想把和莫琇兒成親這件事徹底抹平,以免她的出現破壞他的美好婚姻?
如果只為這個,她可以立刻寫下切結書,保證與他往後的人生永遠不產生交集。
但若他是個謹慎多心的呢?如果他只相信死人的嘴巴呢?
懊死!包青天還沒有出世,秦香蓮怎麼可以自投羅網?戲不是這麼演的啊!
她開始痛恨命運,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她不過來賣個不倒翁,買賣也未成,她半口米都還沒有吃到怎麼就要去見閻羅王,沒這麼損人的吧。
還有,犯下綁票罪的是風塵三匪,不能讓她父債女還啊,那個便宜老爹她連見都沒見過,冤枉啊、委屈吶、無辜呀……
「你怕我?」上官檠上前一步,她退後三步,好像他身上有疫病。
廢話,他派人到處追殺她,不怕的是傻瓜。
勉強擠出一張笑臉,紀芳暗忖,不曉得現在裝失憶會不會來不及?啊……不管,不管來不來得及,她都要一路裝到底。「公子說笑,我為什麼要害怕?」
紀芳咬牙硬撐,可對方氣勢過度強大,比大老板有過之無不及,過去她靠近他身邊一公尺,自律神經失調的情形就會嚴重產生,現在……
怎麼辦?她又沒有肌肉松馳劑。
「怕我殺你啊!」
一句話,他沒有分段講,口氣也沒有陰森滲人,卻是一個一個字地說,鈍刀子割肉似的,讓她全身寒毛豎立。「公子屬刀子的嗎?見人就殺!」
紀芳的反應,讓上官檠確定,她絕對不是莫琇兒。
「我屬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父親叫做莫齊。」
丙然、果然……果然就是她猜的那樣!
紀芳倒抽口氣,美麗的眼楮瞠成兩顆大龍眼。夭壽,莫飛說對了,上官檠什麼都知道,他根本沒有喪失記憶,他扮豬吃老虎,把養他長大的莫辰給殺了。
那她呢?莫琇兒也被他誆,還被他下蠱……不對,是下種。
怎麼辦?她的Jovi在家里睡大覺,等著親娘談一筆好生意,重返職場,改變人生,給他買優質女乃粉……可她馬上要被滅口了,怎麼辦?
她明明白白的恐懼,很清楚地向他表明,她知道莫飛、莫辰以及自己的所有事情,那麼,她是莫琇兒?
事情越猜越是混亂,她既是莫琇兒,又不是莫琇兒,他串不起其中原由,只能……讓她親口講述事實。
心里沒有底,可他演很大,好像所有的事實真相早就是現在他眼前,不挑破說明,是因為心善,是想給她一個自白的機會。
他態若自然地笑著,好像掌控了所有事情,那莫測高深的表情讓她嚇出一身冷汗。再向前兩步,他用高大的身軀優勢把她逼到牆角,紀芳的背貼上冷冷的牆壁,一陣寒意從尾椎骨往上竄。
「老實說吧,你是誰?為什麼知道我和莫辰、莫飛的恩怨?你怎麼從棺材里面出來的?你有過什麼奇遇?既然來到京城,為什麼不來找我?我的孩子呢?」
一句接過一句,上官檠提出的每個問題都讓她無法回答。
你是誰?所以他知道她不是莫琇兒?既然不是莫琇兒,為什麼知道莫家的恩怨?沒有DNA可驗的時代,他一口氣就認定Jovi是他的孩子,連棺材、奇遇都說出口……天,她還能找到合理的謊言來解釋一切嗎?
害怕,恐慌……接下來,他要準備營火晚會,表演烤巫婆大秀了嗎?
臉色變得慘白,她還在最後一分努力,試著把閻王爺、孟婆湯之類的東西拉出來說。可那個劇情,光是自己在腦中想像都覺得太胡扯,虧她還是廣告公司的創意部成員,她這副孬樣……太丟臉。
上官檠彎起眉毛,她不會演戲,情緒在臉上寫得明明白白,這一點她比莫琇兒差太多了。
他不該笑的,可他笑了,他該嚴肅地看待她的出現,但他覺得太有趣,于是一面欣賞著她變化多端的精彩表情,然後,步步進逼。
他在她耳畔低聲道︰「別說謊,我和莫琇兒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十四年,她的脾氣、她的表情、她的一舉一動,還有……她的能耐,我一清二楚。」
這話徹底擊垮紀芳,她垂下頭,垂下肩,垂下漂亮的眉眠,長嘆……
老板怎麼會在她家里?沒有人可以給她答案,包括紀芳自己。
萍兒卻是略知一二,今兒個去了布莊,她在屋外守了一個多時辰,小姐從屋里出來時,臉色……很難形容。
她覺得那個表情上頭好像寫著——我撞到鬼了!
然後上官公子跟在小姐身後走出來。
萍兒一眼就認出上官檠,因為那天的婚禮太吸引人目光,更何況這麼好看的男人,她活了十幾年,看都沒看過。
再然後上官公子吩咐馬車,載著小姐一起回家,再再然後,茵娘子做了一桌飯菜,再再再然後……不知道了。
廳里靜悄悄的,紀芳心底OS不斷。
上官檠應該去情報局工作,再不然當警官也不錯,因為他套人話的功力一流。
她這個傻的,事情全招了,二十一世紀、魂穿、听壁腳听來的訊息,她不記得話題是怎麼勾出來的,最後他說︰「帶我去看看兒子。」
兒子?呵呵,今天出門做買賣前,本來Jovi是她一個人的,結果不倒翁沒賣出去,兒子卻被分走五成股分,她今天沒事干麼出門吶?
上官檠喜歡Jovi嗎?喜歡得不得了!
他第一眼見到Jovi時,眼底的驚喜與不敢置信觸動了她的心,他小心翼置地抱起兒子,那表情像是捧著無價珍寶。身為母親,她理解那種心情,所謂的「兒子」就是即使把全世界捧到眼前,也不願意拿出去交換的珍寶。
紀芳理解他的「喜歡」,可是她無法喜歡,無奈她的喜歡與否,改變不了他的態度,以及「自作主張」。
是的,自作主張!
「以後別再拋頭露面,我會給你足夠的銀子。」
上官檠情說這句話的時候,心里想的是,紀芳千萬不能讓鳳天磷找到,更不能讓夏可柔知道她的存在,他要做的事還太多,他不允許意外。
紀芳想的是,拿這筆錢,代表她是少女乃女乃還是暗不見天日的小三?從此,她是獨立個體還是被豢養的金絲雀?
她是二十一世紀的人類,自尊很高,驕傲很多,所以直覺認定是後者。
他從懷里掏出一張五百兩銀票,放在桌上,推到紀芳面前。
紀芳盯著銀票,自嘲的想,錢來得這麼容易啊,虧她還擔心得不得了,隨即又忍不住苦笑,這就是時代的差距,就算更換過內芯、就算已經表明紀芳不等于莫琇兒,他依舊認定她的歸屬權在他手上。
她想嘲笑他幾聲,圈養未來時代的女子,沒有他想像的那麼容易。
現代的女人要求很多,除了吃飽睡暖、榮華富貴,還要求自由自主、要求成就感、要求獨立,對「拋頭露面」這四個字,覺得很刺耳!
把銀票推回上官檠面前,回答道︰「對不起,我會繼續「拋頭露面」,因為我有兒子,我必須為他的未來打算。」
「兒子我會負責。」
紀芳冷了眼,問道︰「怎麼負責?把他帶回靖王府,養在新婚妻子膝下?不好意思,我不允許這種事發生,不是我把你的妻子想得太壞,而是身為女人,我了解女人,要我專心疼愛、教養外室的小孩,我辦不到,以己度人,所以,對不起,我不會讓離開。」
「我沒要帶走孩子。」
「換言之,你要讓他成為私生子?讓他父不詳?讓他自貶自棄?」
「什麼父不詳?他的父親是我,有我這個父親,他為什麼要自貶自棄?」
很自信哦,這是Jovi的幸運,可惜人生無法十全十美,Jovi只能在父親和母親當中擇其一,至干這個選擇……對不起,在他出生那刻,她已經代替他做好了。
「父親是用來做什麼的?」她反問。
「你希望我怎麼回答?」
「重點不是回答,而是怎麼做,父親是孩子的保護傘,教育、養育、照顧,當孩子的英雄、成為孩子的模範,但要做到這些,最基礎的一點就是天天待在孩子身邊,我猜,上官公子要忙的事太多,恐怕無法做到。」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想把他排除在兒子的生活之外嗎?
「請問上官公子,離家多年,你與王爺之間的父子親情是否一如當年?你說,派人去莫宅的不是你,恐嚇我的不是你,你並不打算追究莫飛、莫辰的舊事,為什麼?」她定楮望著他。
可上官檠不回答。
「我來替上官公子回答吧,不管莫飛犯過什麼錯,你都無法否認,那些年里他確實完美演繹了一個父親的角色,他陪伴你十四年,他教導你本事,他帶著你出游。他是好人或者壞人己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在你心里,他已經烙下父親的印記。」
她在替莫飛說項?她與莫飛夫妻並無感情,甚至連正式見面都不曾,為何要多此一舉?
「你想說服我什麼?饒過莫飛、莫辰?」
「我與他們並不相識,憑什麼干涉你們之間的恩怨,你與他們的事與我無關,我只是想告訴上官公子,第一,當個好父親沒有你想像中那麼容易。
「第二,我是紀芳,不是莫琇兒,不是和你成親的那個女子,我們之間唯一的關聯是Jovi,我是自己的主人,作主自己的生活,我不會因為你而改變,所以不能由你來決定我要不要拋頭露面。
「第三,我有絕對的能力,用我的思想觀念和態度來教養Jovi,我會讓他成為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成為社會的中堅分子,將來不靠任何人的力量也能站得又穩又直,請你不必擔心。
「第四,既然你做不到的事我能做得很好,上官公子為什麼不試著放手,讓我做做看?我不會反對你來探視Jovi,不會反對你的善決,但是對不起,你無權干涉我們的生活。」
她不置氣、不任性,她用理智的語匯說服他放手,雖然口氣溫柔,但語氣卻是斬釘截鐵的自信,她讓他……動容。
那個時代的女子都像她這般自信且篤定地規劃自己的未來?不依靠男人,不哭鬧發脾氣,不把力氣往男人身上使,只把精力用在自己的人生中?
不過,他並未被說服,相反的他也用同樣的理智口吻想說服她。「這里不是你的二十一世紀,女子想獨立生存,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容易。」
她理解,但她自信能夠克服。
「從棺木中醒來到現在,整整十一個月,我一個人漫無目的的走過許多地方,踫過好人也遇過壞人,這些經歷足以讓我明白,身為女子在這個時代中有多麼弱勢,是的,誠如公子所言,生存並不容易,但我會為了兒子竭盡全力。」
「你怎敢確定,你的‘竭盡全力’,就能給兒子最好的?」
「確實我無法確定,但我會努力,並且讓孩子親眼看見我努力的過程,我會用身教教會Jovi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每個人必須對自己的人生負責,與其埋怨、娘妒別人的成就,不如想想怎麼讓自己優秀、杰出、超越。」
「你有很好的口才,可惜無法說服我你掙來的會比我給的更好。」
上官檠是個非常固執的男人,怎麼辦呢?用硬的肯定不行,他的背景太強大,真與他杠上,他隨隨便便抬個手就能將她的努力化為烏有,她能做的……除了說服還是說服。
「說個故事給上官公子听好嗎?」
他覺得「上官公子」四個字很礙耳,但還是回答,「說。」
「有只兔子閑來無事跑去釣魚,第一天,他一無所獲。第二天,他又興匆匆地跑去釣魚,還是一無所獲。第三天,他不氣餒、不灰心,依舊背著釣竿去河邊,這時,一條大魚從河里跳出來,對著他大叫‘你要是敢再用紅蘿卜當魚餌,我就扁死你!’上官公子,你明白了嗎?」
「你想說,我給的不是你想要的?」
「沒錯,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付出,並不值錢。」
他明白的,這世間有許多東西別人給的不算好,要自己覺得好才是好,餓了,卻給衣服,渴了給干糧,想吃甜的給了咸的,人家非但不會覺得感激,還會嫌你多事。
她這是在表態,她不願他插手自己的生活。
可怎麼能夠?兒子是他的,這女人也是他的,不管她講過幾次「紀芳不等于莫琇兒」,但他霸道認定,她是他的!
只是她這麼固執堅持啊……在莫飛膝下長大,他學會迂回才是上策,硬踫硬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落得兩敗俱傷,他不願意受傷,更不願意她或兒子受傷,幾經思索後,他決定退一步。
「告訴我,身為父親,我可以做什麼?」
行了!紀芳露出毫不遮掩的笑臉。
重新把包袱拿出來,打開,她亮出里面的不倒翁。
不倒翁的內里是用竹子編成葫蘆型的竹網,底下固定重物,再用棉布將竹架子包起,外頭套上一件卡通圖案的外衣,造形可愛,能舒壓,可做擺設。
「上官公子覺得它們能賣錢嗎?」
「上官公子覺得不能,但阿檠覺得……可以商量。」他朝她挑眉。
紀芳笑開,改口有什麼困難「所以阿檠覺得哪里可以商量?」
「先講講你的想法。」
「初來乍到,我對這里的市場、百姓的喜好還不清楚,但我覺得有機會成功,如果阿檠願意的話,我想和你合作。」
「怎麼合作?」
「合作貴在誠意,我不會教你吃虧,你負責出資、找人制作、銷售販賣,我每個月會提供幾款設計圖,扣掉成本所得的利潤,我們七三分,你佔七成,我佔三成,如何?」
行,他也想看看二十一世紀的女人有多大的本事。「不,二八分,你佔兩成,我佔八成,除非……不倒翁之外,你還有其他東西可以合作。」
「當然有,如果你還想要的話,我可以設計不少新商品。」還是這個時代沒見過的。
「好,立契約吧!」
一聲令下,紀芳高興得跳起來,成了!踏入古代職場的第一步,成功!
紀芳拿來紙筆寫下契書,阿檠看著她的字,字寫得不好,像畫圖似的,但方方正正的,大小很平均。
他不知道,那是POP的技巧,像她的圖一樣,自成一格。
然後,上官檠看見了,看見那個在簽名底下的橫線及#。
真的,一模一樣。
他不記得自己從什麼時候起開始這樣子簽名的,好像從他學會寫名字之後就這樣做。可是她……怎麼也會?因為她身體里存著莫琇兒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