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霜心想,衛昀康肯定把明慧的心態模得一清二楚,知道她折騰人的方法就這麼幾項,先用鬼魂嚇人,把人弄到神經兮兮的,再給一間鬼屋住,因此先讓人在這屋子挖洞,所以才會在夜里同她講了李姨娘的故事。
想到這兒,她不禁對他更加崇拜,他能夠模透所有人的心思,把所有狀況都抓在掌心,既然如此,過去幾年的軌褲乖張,是做給誰看的?單純為了隱瞞實力,不讓左氏知道他正在做生意,並且賺得缽滿盆溢?不會這麼簡單,他肯定還為著些別的,只是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算了,現在情況緊急,不是研究這種事的好時機。
「再問一句,左氏派來的殺手,務必要趕盡殺絕嗎?」
「是,必須要趕盡殺絕。」
「是不是因為不可以讓任何人知道你們的存在?」
「稟世子妃,是的,至今,世人仍然不知道世子爺身邊有屬下等人。」
葉霜更加確定了,如果衛昀康的目的只是對付左氏,眼下已經要和她正面對決了,根本不必害怕隱衛現身江湖,所以他圖謀的東西更大。
「說實話,對于趕盡殺絕這件事,你們有幾分把握?不要夸口,有幾分實力,講幾分話。」她把丑話說在前頭。
「九成。」
「換言之,還有一成失敗的可能。」
「世子妃別擔心,剩下的那一成,就算追殺到天涯海角,我們都會想盡辦法將他們殲滅,定不會誤了世子爺的事兒。」
葉霜搖頭道︰「何必費那個功夫,省點力氣不好嗎?」
衛十一無法認同她的說法,殺人還能省力氣,天底下哪有這回事?女人就是女人,見識少。
「記不記得我來的第一天,在前院說過的那些鬼話?」
「記得,與李姨娘有關。」
「我已經在明慧心里埋下鬼影,我們就躲進洞里,你們今晚藉鬼行事,不要明刀明劍,所有能想出來的陰招、暗招通通使出來,我要那些殺手死得莫名其妙,到了閻王殿,還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麼走上黃泉路的,你們做得到嗎?」
這是什麼命令?他們一個個都是有真本事、真功夫的,讓他們假鬼假怪使陰招,根本是委屈人嘛,偏偏世子爺早就吩咐了,不管世子妃說什麼,都要照做,他只能勉為其難地應道︰「屬下遵命。」
「還有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葉霜神情嚴肅的道。
「請世子妃吩咐。」
「你們三十個人,連手指頭都不可以被殺手踫到,每個都要給我毫發無傷、全須全尾地站在世子爺面前。」
這話好感人……不,不是好感人,是好婦人之仁。衛十一抿緊雙唇,阻止淚水滑下。
隱衛的命是用來做什麼的?是用來給人宰的,用來替主子完成任務的,誰會管他們傷不傷?受傷是家常便飯,就算死了,輪回過後又是一條好漢,可是這婦人之仁的世子妃,竟下這麼一道命令,不知怎地,衛十一突然覺得心好像喝了酸梅湯。
「有困難嗎?為什麼不回答?別跟我說什麼英雄好漢不做暗事這種鬼話,殺人這件事,歷程不重要,結果才重要,如果被人殺死,還有什麼英雄可當?想當英雄、想成就事業前途,就把你們的命給好好守住!」
「是,屬下遵命。」衛十一終于吞下哽咽,大聲回答,這次他沒有勉為其難,只是酸梅湯的味道還在心頭發酵。
葉霜微笑,想通了就好,就怕他們一個個死腦袋,跑去學晉文公那個蠢材。
要不是這時代沒有霰彈槍,一顆子彈就能解決的事,她才不會拿刀、拿劍去跟人家近身角力。
她最討厭看歐美電影里的英雄,每次到最重要的關頭,都會吃飽沒事干,丟掉武器,來一場肉搏戰,打得鮮血直流,還要搞特效化妝,沒有別的理由,只有一個原因,對神秘的武術充滿崇拜罷了。
「墨竹,把東西收一收,當地鼠去。」葉霜命令道。
「稟世子妃,恐怕沒時間了。」衛十一老實回答,明槍實刀好處理,如果要裝鬼怪,得花點時間布置。
「好,把我的企劃書收了,其他的都別帶。」
主子發話,墨竹、墨蘭飛快奔到桌邊,把主子這幾天關在屋里裝病寫的東西收在懷里。
衛十一挪開床,打開隔板,讓主僕三人藏進去,再把床給挪回原位。
這時候的葉霜不知道,她做出的這個決定讓衛昀康有多滿意,滿意她把他的話擺在第一——非到萬不得已,不讓隱衛們曝光。
明慧把房門打開一條縫隙,將殺手放進來。
左氏派了將近五十個人過來,不過是殺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人,沒道理派這麼多人的,但她多存了個心眼,突然想到,衛昀康敢讓葉氏到家廟,說不定事先在那里布置了什麼,否則葉氏怎麼可能吃那麼多餐加料飯還沒死透,那些藥量毒死一百個人都夠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葉氏是衛昀康的第五任世子妃,殺她,必須一擊就中,否則留下一條尾巴,將後患無窮。
最近京城里謠言紛飛,把前幾任世子妃之死傳得沸沸揚揚,這時候她怎麼也不敢冒險,就算此舉是殺雞買了把屠龍刀,也得去做。
于是浩浩蕩蕩五十人大軍,把家廟圍得水泄不通。
陰風陣陣,黑貓的叫聲從遠處傳來,讓人從心底打了個寒顫。
四十個人守在門外,每隔幾步就有人守著,大伙兒戰戰兢兢,四下張望,仔細注意每個動靜,頭頭說了,連一只蒼蠅都不能讓它飛出去。
突然有人發現一名白衣女子從遠處走來,都這個時辰了,有哪戶人家的女子會單獨在外面行走?
倏地,那名女子飛快近前,速度快到匪夷所思,才轉眼功夫,就從林子里飄到農田邊,再下一刻,已經抵達家廟前方。
數名男子在彼此眼底看見驚異,狀況確實不對勁,三五人一起上前盤問,然而他們尚未開口,只見那女子撩開頭發……頓時驚叫聲四起!
那女子沒、沒有眼楮鼻子嘴巴,臉上光滑得像顆雞蛋!
伴隨著她的出現,空氣中出現一陣香氣,瞬地,靠近她的幾個人中招,昏倒在地。
他們的尖叫聲引來同伴注意,大伙兒快步奔近,但什麼古怪都沒有,反倒是自家兄弟倒了一地,無論怎麼推、怎麼踢,都叫不醒他們。
「怎麼回事?」一名男子壓低嗓門問。
可話才問出口,就听見後方有人大喊——
「有鬼!」
一眾人立刻飛奔到宅子後方,可是……人呢?怎麼都不見了?
恐懼在眼底成形,大家都在心里想著,不是人,一定不是人,如果是人就會有廝殺聲,不可能轉眼消失無蹤。
霍地,有人動起來,所有人二話不說,追著那人一起跑,他們跑回剛剛有人昏倒的地方,詭異的是,他們全都不見了?!
所有人這下子楞了也慌了,難道真的有惡鬼能殺人于無形,瞬間讓人化成煙塵?
心里才這麼想著,一張大網突地兜頭蓋下,在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們听見的最後一道聲音,是貓的凌厲慘叫。
自從第一句「有鬼」傳出來後,明慧已經嚇得兩腿發軟,黃水自兩腿處緩緩流下來。
莫非是李姨娘來索命?還是張姨娘、陳姨娘?不關她的事,要她們死的是王妃,她只是拿人錢財與人消災,冤有頭、債有主,她們有冤恨也別找她。
哆嗦著,她緊緊拉著身邊的兩個小尼姑,低聲說︰「我、我們先出去,找個地方躲著,明兒個再回來。」
她拉著兩人,正準備逃跑,卻發現自己拽住的兩個人,被自己的力量一牽引,沒站起身,卻撲身向前,面朝下趴在地上。
「你們怎麼……」
話未盡,只覺得後背一陣冰冷,緊接刺痛的感覺漫上,血腥味傳進鼻間,明慧緩緩轉過頭,發現持劍刺穿自己身體的,竟是自己放進來的黑衣人。
她不懂,他們不是來殺葉氏的嗎,刀口怎麼會朝向她?是殺錯人了嗎?她是王妃的人啊,這些年,手中多條人命,都是替王妃掐的,為什麼……
她還沒想明白為什麼,就見黑衣人手臂一縮,把長劍從她身上拔出來,然而下一瞬,另一把長劍刺穿了黑衣人的身子。
須臾,她閉上眼楮,嘴角隱隱透出微笑,這世間果真有因果報應啊!
黑衣人連回頭看究竟是誰殺了自己的機會都沒有,身子一軟,緩緩倒在明慧身上。
兩個高壯男人提刀走進葉霜房間,兩個在門外守著。
拿刀進屋的男人就著月色,靠近床榻,床上有一坨隆起,他們互視一眼,舉刀往棉被斬落,但是刀落,立刻發覺不對,其中一人猛地掀開被子。
「人呢?」當中一人問,另一人搖頭。
沒道理,一路行來,都沒看見葉氏,她能躲到哪里去?何況那些老尼姑親口證實她一直沒出屋子。
「要不要……」
話沒說完,黑衣人突然捂住自己的脖子,滿面驚恐,卻是什麼話都再也說不出口了,只見鮮血從指縫間流下來,下一瞬,他的頭像被什麼利器削斷了似的,頭顱掉落地面,轉了幾圈。
這景象太詭異,沒有刀、沒有劍,沒有看見任何武器,他的頭怎麼會……
陰森的聲音在另一人耳邊出現——
「你——在——找——我——嗎——」
雞皮疙瘩浮起,心髒一陣緊縮,他猛然回頭,看見一個七孔流血的女鬼在對著他笑,她的嘴巴裂到耳際,一笑,血幾乎噴到他臉上,由于驚恐過度,他握在手中的刀子跌落至地面,隨即兩眼一翻,昏死過去。
衛十一從帳簾後面出現,看一眼手中沾滿鮮血的細鐵線,那是剛剛的割頭利器,驚嚇效果讓人很滿意。
衛八看一眼昏死在地上的男人,鄙視道︰「昏了?這麼沒膽子,也敢出來跟人家混?」
說著,踹他一腳,那一腳直點向對方的死穴,只見他吐出最後一口氣,沒了。
「還剩下幾個?」衛十一問。
衛八比出兩根手指頭,問︰「那……要不要再玩一次?」
衛十一這下子徹底同意世子妃的話,這種殺人的方式他們可是第一次使,其他的不論,省時省力是確定的。
「好。」衛十一再度躲回帳簾後面。
衛八也跟著飛身上屋梁,兩人一就位,衛八便大喊一聲︰「有鬼!」
屋外兩人聞聲,互看一眼,鼓起勇氣踢開門,走了進去。
走在前頭的那個,腳踩到一個圓滾滾的東西,差點兒摔跤。「什麼鬼啊!」他定楮一看,發現自己踩的是同伴的首級,嚇得魂飛魄散,想叫,張著嘴卻再也喊不出聲音。
這時走在後頭的那個失聲大叫,他眼睜睜地看著伙伴的頭莫名其妙被割下,轉眼,又是一顆頭顱骨碌碌地在地面上滾來滾去,這驚悚的一幕讓他連喘口氣都不能,捧住自己胸口,最後一個竟是活生生被嚇死。
天未明,衛府家廟起了一場大火,將里頭的人燒得一干二淨……
埃來客棧里,沖進一個商人模樣的青衫男子,一進屋,就揚起大嗓門,對著朋友們說道︰「出事啦,衛府出大事了啦!」
「衛府?你說的是德王府嗎?」
「當然,要不京城里還有哪家衛府?」
「衛府出什麼事,爺倒是快說呀!」上茶的小二哥插了一嘴。
「事兒大了、多了,德王府恐怕要亂起來啦!」
「快點說,到底怎麼回事?」青衫男子的朋友催促道。
「你們知道那個德王世子吧?」
「本是少年狀元,聰明能耐還長得一副好皮囊,誰知竟是性情乖張、不思上進,自從老德王死後,成日成夜流連花街柳巷、酒館賭坊,京城里誰不知道他?」
「你知不知道為什麼德王世子成親多年,府中的侍妾通房一大堆,卻生不出半個兒子,到最後竟是養在外頭的女人生兒子?」
「不知道,難道那兒子是外室和姘夫生的?哈!德王世子頭上,可是綠油油一片。」
他說完,滿客棧的顧客哄堂大笑不已。
「胡說,一個賣唱女敢玩世子爺?何況要找一個比德王世子更俊俏有錢的,也不容易了,啃過雞腿,誰還會去咬雞肋?」
「這倒是,所以是德王府的風水不好?」
「不是,原因出在德王妃身上啊……嘖嘖嘖,天下最毒婦人心,比蠍尾針、毒蛇牙都要毒上幾分。」
「德王妃?不會吧,那是個賢名在外的,誰不曉得她把兒子女兒都教養成人中龍鳳,還把後院治理得井然有序,怎麼可能?」
「就是這樣才可怕啊,面上觀音,心底羅剎,被害了,世子爺還拿她當恩人看待,這才是壞人的最高境界!」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說清楚,別這樣沒頭沒腦的,教人怎麼听?」
「不就是新嫁進門的世子妃嘛,在王府被刁難了,沒銀子可使,只好典當嫁妝,可這一典當就出了事,王爺認為世子妃這做法讓王府丟了面子,就把她送進家廟,要她念經誦佛,好好反省。
「可世子妃要出門,誰來服侍爺?自然是姨娘通房嘍,世子妃心寬,讓太醫進府替她們號脈,想開幾帖補身子的好藥,希望回府能听見好消息,沒想到這一把,竟把出幾個女人全被下了絕育藥。這可是殘害子嗣的大事兒,東查西查,最後竟查到王妃頭上,世子爺知道後,一個惱火兒,離家出走。
「你們想想,王妃斷他子嗣為啥,不就是想要那個爵位嗎?所以他干脆啥都不要,扭頭就走,很有骨氣地對著王府大門道︰「我要的,我靠自己雙手去掙,無需祖蔭庇護。」
「那幾個被下藥的女人不甘心,鬧到王爺跟前,這下子可好,王爺本以為王妃是個賢慧的,沒想到竟是背著他做出這種骯髒事,還人證物證俱全,心急,竟一口氣提不上來,癱了。」
「天吶,這麼厲害?」
「怎不厲害,每天睡在枕邊的人吶,心狠成這副德性,誰曉得哪天,那一口毒牙會不會往自己身上招呼。」
「王爺病了,世子爺總該回府吧。」
「說到這個,唉……德王世子不容易吶,衛府家廟居然遭了大火,燒個精光,世子妃還在里頭呢,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你說,王妃不樂意世子生下孩子,會不會根本不是世子爺克妻,之前那些世子妃的死……」
「可不是嗎,誰不這麼猜著?何況那些侍妾通房的事剛鬧出來不久,家廟就被燒得精光,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定是有人在後頭使黑手。」
「就說這後母心啊……」
「如果克妻是假的,那世子爺真有這麼壞嗎?會不會是王妃故意散播謠言,壞他名聲?」
「有可能,滿京城什麼不多,紈褲子弟最多,怎麼人人都在論道德王世子,不就是逛逛窯子嘛,有這麼十惡不赦嗎?」
「也是,王爺都沒發現嗎?」
「就說有了後娘就有後爹。」
本來是兩個人的對談,後來變成一屋子的論談,小二看著大伙兒討論得越來越熱烈,悄悄走進後頭帳房,對著里頭的衛三點點頭,衛三滿意地拍拍他的肩膀,給了他二十兩銀子後,立即前往下一個飯館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