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霜快被自己嚇壞了,她、她、她……好能干吶!
在提筆寫企劃書時,她發現自己寫得一手雅致的簪花小楷時,已經飽受驚嚇,沒想到離開家廟後,白日里無聊,嚴嬤嬤催著她給爺做件衣裳,她想也不想,就拿出一匹布剪裁、縫制……
動作一整個行雲流水、半點困難都沒,好像她是個天生的裁縫師。
這也罷了,當她發覺自己拿繡花針的動作就像東方不敗持針,她還能不對自己充滿贊嘆嗎?
英才啊!天才吶!這豈是凡人能到達的境界?
為測試原主到底有多少能耐,這些天,她彈琴、畫畫、下廚、泡茶……每項才藝逐一試過,結論是,原主的祖母如果到現代去開新娘學校,肯定年年招生,年年爆滿!
嚴嬤嬤前前後後把她做的袍子仔細瞧過幾回,葉霜看著忍不住想,那犀利的態度和銳利的眼神,和實驗室里研究干細胞的人員差不多,惹得她一陣緊張。
沒多久,嚴嬤嬤抬起頭沖著她笑,眼底淨是滿意,喟嘆道︰「世子爺總算有人心疼了。」
葉霜被夸到很心虛,尷尬一笑,那只是本能,算不得什麼的。
墨竹從外頭進來,滿面春風的道︰「世子妃,世子爺快到了,要不要到門口迎一迎?」
葉霜沒回墨竹的話,二話不說便往外沖。
沖出小院、沖出大門,她跑得超快,速度超越這時代的所有女人,如果這時候有亞運賽,她一定可以打敗諸美,贏得桂冠。
她快到什麼程度?快到听見風在自己耳邊呼嘯,快到兩條腿像踩上風火輪,快到一顆心怦怦怦,頻率在最短的時間內沖上一百七,快到……她突然發現,原來自己這麼想他,這麼迫不及待想見到他。
這是思念嗎?應該吧,否則胸口儲存的酸貨,怎麼會在瞬間變成甜品?
他回來了,他回來了!笑容自動躍上她的眉眼,把她變成愛笑的女人。
葉霜奔到門口,喘息不定,她引頸翹望,咦?他人呢?
幾個墨慢了好幾拍才跟著跑到門前,墨竹撫著胸口,上氣不接下氣的道︰「世、世子妃……奴婢、奴婢雖然說……世子爺快到了,可也沒有這麼快啊!」
墨菊嘲笑道︰「世子妃這是想爺了,你們懂啥。」
「是是是,我們不懂,就你懂。」
幾個丫鬟在斗嘴皮的同時,遠遠地,葉霜看見煙塵揚起,數匹馬朝莊子奔馳而來。
忍不住地,她的兩條腿今天好像想秀秀短跑功力似地,竟又自己動了起來。
葉霜飛快往煙塵處跑去,她知道自己發瘋了,這種行為太不古裝戲,這是時裝偶像劇才會發生的事情,時代背景不符合,導演會喊卡的,可是她的腳不听話、她的心不肯停、她的笑容被繩子緊緊拴在臉頰邊,她又能怎麼辦?
所以她跑,跑得像追風箏的孩子……
意外!在看見那道縴細的身影朝自己奔來的同時,控不住的曖意沖撞著衛昀康的心。
她就這麼想他嗎?想到不矜持、不顧身分、不在意旁人目光?
他不禁有點後悔了,後悔沒有早一點出現。
他彎下腰,俯在馬背上,「駕!」雙腳夾緊馬蹬,白馬揚蹄,他要用最快的速度趕到她身邊。
馬蹄揚塵、長風獵獵,離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了,近到她停下腳步,手靠在眉間,逆光搜尋馬背上的男人是不是她的爺,那副嬌憨可愛的姿態勾出他的歡笑,駕馬奔到她身邊,長臂一撈,他將小妻子撈上馬背,緊緊摟進懷里。
葉霜沒有尖叫,在一陣天旋地轉後,穩穩地落入他懷里,她沒看清他的面容,但她就是知道是他,因為鼻間充斥著她最最熟悉的氣息。
她緊緊抱著他,將自己埋進他懷里,與他身子貼著身子。
因為在急著跑去找他的時候,她恍然大悟,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早已經闖入愛情的世界卻不自知。
真是遲鈍,虧她看過那麼多電影小說,虧她生為二十一世紀的現代人,虧她自以為腦袋高人一等,原來不過爾爾,連這麼簡單、顯而易見的事,非要他走到眼前了,她才能明白。
衛昀康的笑意不曾減少,他都知道的,知道好端端的她為什麼不待在屋里,知道這個懶到透澈,走到哪兒不是坐轎就是坐車的女人,為什麼快步疾奔,因為她把他擺進心底,因為他是她的要緊,因為她想念自己和他思念她一樣深刻,所以迫不及待。
是滿意,也是滿足。
她做事沖動,不曉得瞻前顧後,她的點子老是要他收拾斷後,她讓他時刻提心吊膽,但是沒關系,她做一堆蠢事,全是因為心疼他,也全是為了他……
想到這兒,他的笑容逐漸擴大,表情慢慢多了幾分驕傲,一個對他專心的女人,帶給他的成就,不輸日進斗金的商鋪。
「怎麼跑這麼快?」衛昀康柔聲問。
「想爺了。」
葉霜抬起頭,恰恰好看見他的下巴,想也不想,她湊上自己的唇,親了一下。
當她軟軟的嘴唇輕輕踫上他下巴的那一瞬間,他的心跟著軟化。
她說她想他,簡短三個字,卻教他無比興奮,因為她的想念比蜂蜜還甜,他也想她,看著那張畫像,想一次、兩次、三次……想無數次。
他不知道自己會喜歡上她,他原本只想拿她當棋子,以順利完成自己的布置,從未想過讓她摻和自己的計劃。
可是新婚夜,她讓他提起興致,知道她是個與眾不同的女子,奉茶認親那日,她竟與左氏對著干,迫得左氏吞下暗虧。
她知道左氏的虛偽,她說婆媳不合是天經地義的事,她無條件站到自己這邊,她心機太淺、手段太簡單……但,不管她做什麼,都是為他。
被人這樣專心對待著,他的興趣飛快轉化為喜歡,他喜歡她的有趣、喜歡她的魯莽、喜歡她的沖動,更喜歡她想他……
回想起衛十一某日的稟報,當時他笑到捧月復折腰,教人無法估模的她,竟要他的隱衛扮鬼嚇人?這多損他們的英雄氣概。
可衛十一幫她說話了,「原本擔心左氏一口氣派來那麼多人,萬一忙中有錯,逃了兩條漏網魚回頭報信,可就壞了爺的事兒,世子妃這法子雖然陰損,卻讓咱們兄弟不費吹灰之力,把五十條魚整整齊齊全給收了。」
「她旁的不會,使壞的功夫一流。」衛昀康嘴上這樣說,心底卻是得意非凡,得意自家老婆滿肚子壞水。
「爺……」衛十一猶豫了會兒才開口,「爺,咱們幾個兄弟都覺得這個世子妃很好,爺要珍惜。」
這話古怪了,他娶過幾任世子妃,還沒听過他們的友善評語,他想不出來葉霜是怎麼收買他們的心,他逼問半晌,衛十一才老實回答——
「世子妃說英雄好漢不做暗事是鬼話,殺人這種事,歷程不重要,結果才重要,還說想當英雄,就把命好好守住,更下令要我們三十個兄弟,要無傷無痛、全須全尾站在世子爺面前。」
他听明白了,她用幾句話就收買了三十顆人心,她那張嘴,果真甜得讓人難以置信。
說她傻,她卻又是再聰明不過,她永遠知道如何用言語讓別人感到被重視、感到幸福,然後讓人對她無怨無悔、傾心付出,四個墨是這樣,兩個嬤嬤是這樣,陪房下人是這樣……
連他,也是這樣。
「爺……」葉霜看著他楞楞地,半晌不說話,擔心的輕喚一聲。
他是在生氣嗎?她不免有些擔心,身在民風保守的古代,她方才的舉動是不是太大膽了?
好啦,她錯了,時代不同,古裝劇里男女主角隨便親來親去,是為了提升收視率,不是真的能照做的事兒。
她撅起嘴,有些憋悶,覺得自己被電視劇騙了。
「那日,有受到驚嚇嗎?」衛昀康回過神,看見她嬌憨神態,心軟也心暖。
葉霜控訴道︰「爺的人,爛透了。」
啥?衛十一對她贊譽有加,她竟說他們爛透了,這是怎麼回事?但他心里已經未審先判,雖然她尚未投訴他們的罪狀,不過他已經在心底擬好十幾種懲罰法子要對付自己的衛家班,誰讓他們爛透了。
「他們做了什麼?」他的口氣嚴峻。
「是爺不讓他們娶媳婦兒嗎?還是爺讓他們的工作量過重,沒時間交女朋友?」
「女……朋友?」他被弄得迷糊,這是什麼意思?
又是她的錯,這年代哪有人在談情說愛、交男女朋友的,可是這也不能怪她,她才剛穿越不久,這里的風俗民情、說話習慣尚未糾正過來。
葉霜輕咳了一聲,修改了說法,「我的意思是指紅粉知己。」
「他們不能。」
「為什麼?怕身分曝露?」
「色字頭上一把刀,沉溺會壞事。」
「厚,原來不是他們爛透了,是爺爛透了。」
「你在說什麼?」好端端的,做啥給他扣這麼一頂大帽子?
「爺娶了五個世子妃,就算不在世的不算,幸存的還有一個世子妃、五侍妾、三通房,爺都沒在上壞事,怎麼他們就會壞事?」
這是剝奪人類基本需求,人家也是堂堂的大男人,也有發泄的必要,難不成他的隱衛們全數揮劍自宮,當了岳不群的接班人?
「他們做得不好,怎地撻伐到爺身上來了?」
「他們就是沒和女子接觸過,才不曉得女人與男人不同,對待方式要不一樣。」
衛昀康低頭睨她一眼,沒好氣的道︰「听不懂,把話講清楚。」
葉霜朝他做了個鬼臉,這才道︰「那天晚上,尸體東一條、西一條的,還有兩顆頭在地上滾,我嚇死了,這幾天,夜不能成寐,白日明明累極了也無法休息,因為一閉上眼楮就會聞到血腥味兒。」
「所以呢,你覺得他們應該怎麼做才對?」
「應該把我們三個打暈了運出去,啥事都不知道,就不會飽受驚嚇。」
「你在埋怨他們沒把你給打暈?」他挑高眉,似笑非笑的問。
他誰啊!他是衛昀康,旁的不敢說,看透人心這點兒功夫還是有的,他不信她會為了這點子事抱怨他的人。
「不然呢?」
「如果你有事求爺,拐彎抹角不會比開門見山的好。」
葉霜偏著頭望他,有道理,開門見山他都不見得會同意了,何況是拐彎抹角,他要是心硬點兒,假裝沒听懂她的潛台詞,她不是瞎忙嗎?
好啦,那她就開大門,迎大山。
「在家廟的那些日子,衛十一經常暗中相助,那天事出緊急,他捂住墨竹的口,兩人就有了肌膚之親。他把我們從地道里面救出來時,墨竹被地板上兩顆滾動的腦袋嚇到腿軟,無法行走,是衛十一打橫把她給抱著離開的。之後,他托人捎來安神茶給墨竹沖了喝,從此墨竹那顆芳心就給系上了,爺,你說,幫人牽一條紅線,會得多少福報啊?妾身最近運勢不佳,還挺需要福報的。」說完,她吐了吐小舌,有些不好意思。
做媒做到這等程度,她也算是個孬的,不過他算是听明白了。「此事再議,接下來事情多得很,衛十一沒有空理會閑事。」
啥?爺的事兒是正事,衛十一的終生大事是閑事兒?未免太自我中心吧,這種上司,要是在現代肯定會被告到月兌褲子,他居然滿臉的理直氣壯?下屬也是人,好嗎?
「這次的事情,你做得很好。」
葉霜本想再同他爭辯,可他突如其來的一句褒揚,讓她瞬間忘記自己還想告到他月兌褲子,她有些反應不過來的反問︰「什麼?」
「你謹記爺的話,沒有沖動,沒有讓隱衛們現身,做得很好。」
「這是鼓勵嗎?」
「不,這是讓你知道,以後听爺的話就可以保命。」衛昀康抿緊唇,分明正在笑,卻不讓笑在她眼底現形。
他古怪?確實,還不是一點點古怪,是怪到讓人難以理解。
他在旁人跟前,什麼好听話都說得出口,只求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在她面前卻半句好听話都不講,就是喜歡看她憋著、悶著,與自己較真上。
是因為,他不在她身上設定目標嗎?或者是……單純喜歡逗她?
幸好葉霜是個臉皮厚的,別人不夸獎,她不介意在心底自夸,所以她雙眸綻放著晶光,帶著期待問道︰「既然我做得好,爺是不是該獎賞獎賞?」
衛昀康輕點了下她的俏鼻,好笑的問道︰「想要獎賞什麼?」
她望著他布滿紅絲的雙眼,想來這些天他一定很辛苦吧,于是她撒嬌的道︰「獎賞今兒個夜里,讓妾身抱著你的手臂睡覺,我大受驚嚇,好幾個晚上都沒睡好呢。」
與她視線交融,他覺得心又甜又充實,像斟滿茶水的杯子,微暖、微溫、微甘,她在心疼他幾個日夜沒睡的狼狽嗎?他笑了,低下頭,封住她的唇。
她是個溫暖的女人,像是一方陽光,悄悄地照亮了他心底的陰暗。
衛昀康搞不清楚自己究竟睡了幾天,只曉得醒醒睡睡的,偶爾醒著時,他看到有個讓他感到溫暖的女人,把滿桌豐盛菜色端到他床前,喂他吃飽了,他歪過頭,又睡。
迷迷糊糊間,他隱約听見她對人說——
「知不知道消耗卡路里最多的器官是什麼?是大腦,我們家爺定是用腦過度,才會累成這樣。」
什麼叫卡路里?腦子就腦子,還分大小嗎?衛昀康想問,但光是睜開眼皮就耗盡他的力氣,他實在沒有多余的力量可以擠出話來。
接著他又听到她說——
「勞心勞力、傷肝傷腎,在那個王府,咱們家爺睡得不徹底,現在就讓他狠睡上一場。」
她還真懂他的心,所以他決定繼續狠狠睡下去。
其實這不像他,他是個警覺性很高的人,只要一點風吹草動就會被驚醒,七年了,自從祖父去世後,他再沒睡得這般沉過,他知道自己很不對勁,卻依舊在不對勁中睡得安心。
但這一回,他是真的醒了。
醒來時,他看到是墨蓮守在屋子里,正低頭縫著衣袖,听見床上動靜,她立刻把東西放在一旁,走到床側。「爺。」
「世子妃呢?」
「世子妃在廚房里忙著。」
「什麼時辰了?」
「近午時。」
點點頭,衛昀康又問︰「這幾天,你家主子在飯食里動了什麼手腳?」
一听,墨蓮的心髒驚懼的用力抖了三下,她早就說了,世子爺一定會發現的,讓世子妃別橫著做,現在可好了吧!
不過她可是個忠心的大丫鬟,連忙尋一篇好說詞,替世子妃規避責任。「世子妃心疼世子爺沒好好休息,大夫為世子爺號了脈,也說爺憂思勞累,再不好好休息怕會落下惡疾……」
他打斷她的話,直接問道︰「是安神湯?」
墨蓮眼楮一瞠,就說瞞不住的,世子爺心里雪亮得很,她咬著唇,眉頭皺成兩道短線。
「是,可那……」
「行了,先別告訴你家主子我醒了,備水。」
「是。」墨蓮領命下去,腳步卻沉重不已,心里還在想著怎麼替她家主子月兌罪。
看她憂心忡忡的模樣,衛昀康不禁搖頭失笑。
其實如果有心抗拒,別說安神湯,就是蒙汗藥也拿他無可奈何,他明知道湯有問題,還是一碗一碗的喝下,便是因為信任、因為安心,更是不舍拒絕她的好意。
半個時辰後,衛昀康神清氣爽的走進大廳。
這個莊子是他看中的,不只因為近家廟、近衛家祠堂,更重要的是連著莊子賣的是一座山林,林子里物產豐富,還讓他找到兩個溫泉眼。
他除了想營生做買賣之外,更是為著方便日後把家廟、祠堂給圈進自己的土地範疇,他是衛家嫡長子,這些本該由他來繼承。
這些年,他把附近的田地一塊一塊買下,種上一大片桃李,幾年下來,桃樹、李樹長得極好,也因為鄰近京城,每逢花季,有不少游客過來賞花,他計劃在這里蓋飯館、客棧,供京城百姓游樂。
大廳的桌上有幾本裝訂好的冊子,衛昀康會注意到它們,是因為它們很大,比起一般的書冊要大上兩、三倍,一本迭著一本,還有些尚未整理成冊的紙稿。
裝訂好的封面上分別寫著《飯館企劃》、《客棧企劃》、《衣鋪企劃》……是霜兒這段時日弄出來的嗎?
他帶著輕松的心情拿起一本,本只打算快速翻過,並沒想要從里頭找到什麼驚艷說法,可是打開第一頁之後,他便再也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