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皇上動作頻頻,左黨官員不斷被查出貪墨情事,被捕入獄者眾,左黨漸漸失勢。
衛昀康尋來神醫為老王爺看病,施針數日後,病情好轉,老王爺眼楮偶爾能夠打開,只是神情迷糊。
衛昀良因涉事不深,被釋放出來,只不過已經發瘋,見人就抓咬撕扯,時不時用頭去撞牆。
陳氏無法,只好將他捆綁在床上,大夫號脈,也只能開寧心湯,臨去前嘆息,實話實說,瘋病無藥醫。
消息傳至左氏耳里,左氏抑郁成疾。
同時間,復制版的「金寶滿門」受不了兩家「金風臨門」的夾殺,虧損連連,按下熄燈號。
相形之下,「金風臨門」賺大錢,知悉淮南水患,衛昀康親自帶著三萬兩銀票進宮,自願為百姓盡一份力量,但求拋磚引玉,群起效尤。
此舉受到皇上褒揚,京城富戶也紛紛慷慨解囊,半個月後,三皇子領著百姓的愛心前往淮南,解決水患帶來的痛苦。
十一月,第二批官員因收受賄賂、殘害忠良被捕,衛昀賢及左氏族人近三十名臣官入獄,衛昀賢的妻子江氏多方奔走,但此事牽連太廣,親友皆閉門不見客。
太子狎玩後宮妃嬪的消息傳出,皇上震怒,下令禁足。
此時「金風臨門」帶動的撲克牌的玩法盛行,衛昀康適時在雜貨鋪子里推出撲克牌,買者眾多,一時間供不應求。
十二月底,要過年了,京城下了一場大風雪,皇上速審速決,判衛昀賢等人斬立決,刀起刀落,血珠子迅速在雪地上凝結成冰。
衛昀賢斬首示眾後五天,老王爺終于清醒。
衛昀康與父親深談,老王爺這才明白皇上早對左氏的野心知道得清清楚楚,也知曉是兒子安排這場病情,讓自己逃過一劫。
眼看著左氏與兩個兒子的下場,恍如作了一場惡夢,如今夢醒,衛鋅方才理解當年父親所^三口。
盎貴如夢、桌勢如煙,一轉眼,不過是耗盡心血,為他人做嫁衣。
案親終究是睿智的,他懂得急流涌退、懂得明哲保身,他的忠誠在帝心佔了位兒,那個位置任他在朝堂爬得再高都比不上。
第一次他認下父親的評語,自己確實是個野心大過實力的蠢貨。
一場汲汲營營,換得家破人亡,何苦來哉?浮生若夢,他決定放下。
餅完年,一名青衫老者坐在馬車里,從王府後門離去。
棒天王府傳出音訊,老德王衛鋅病逝。
左氏敗落,朝堂大清洗,衛氏黯然退場,情勢人人看在眼底,雖然衛昀康沒有被奪爵,但他不過是一介商人,眼下朝堂局勢未明,誰敢與德王府牽扯上?
因此這場喪事辦得分外寒磣,連前王妃左氏也沒有出席。
夫君過世,兩個親生兒子一個死、一個瘋,原本意氣飛揚的左氏,在短短幾個月里,迅速衰老。
江氏鬧著要帶女兒回娘家,左氏當然不肯,婆媳斗法,鬧得家門不安。
狂怒之下,左氏氣病了,病得連床都下不了。
這時傳出太子被廢,三皇子入主東宮,皇後娘娘病死冷宮……等消息。
不久,迎來皇太後的壽誕,去年朝堂動蕩,宮里不欲大肆慶祝,只宴請幾門皇親。
葉霜設計一把搖椅為皇太後賀壽,皇太後鳳心大悅,替葉霜討了誥命,並親口允諾,待她的孩子出生,倘若是兒子,立即封為小世子。
二月初,聖旨下,左相叛國罪證確鑿,滿門抄斬,左氏被連根拔除。
滿門抄斬令下,眾人恍然明白,皇上對左氏竟然已經如此忍無可忍。
左相滿門抄斬那天,江氏將此事告訴婆婆,左氏听到消息,嗆咳不已,一口濃痰卡在喉嚨口,氣息無法暢通,就這樣死了。
左氏死的時候不甘心,一雙眼珠子瞪得老大,不願瞑目,猙獰的表情讓蓋棺工匠受到驚嚇。
至此,大事抵定,朝堂重歸安寧。
葉霜也在這時候迎來孕期的最後一個月。
她的肚子奇大無比,比起普通孕婦大太多,整個人就像只青蛙似的,手腳卻細瘦得可憐。
她吃不下飯,一吃就覺得橫隔膜快要撐破了,可是為著孩子,她還是拚命塞食物,一有機會就吞東西,吃對她來講已經不是一種享受,而是艱苦工作。
她也沒辦法躺著睡,不管是側躺或正躺,肚子都會壓迫得她無法呼吸,所以她給自己設計了一把特殊的躺椅,讓她能夠坐著睡。
這還不是最慘的,最慘的是太醫說她的脈象紊亂,甭說把不出肚子里頭的是兒子還是女兒,就連她的心脈都虛弱到令人憂心。
她臉色蠟黃、全身浮腫,手腳已經夠細了,往下一捺又捺出凹洞,種種的情況,都讓人擔心不已。
她不清楚怎麼會這樣,懷孕前期順利到讓她連懷孕了都不知道,那時她還戲稱自己是天底下最爽快的孕婦,沒想到五個月過後,像在嘲笑她的得意似地,開始給她找麻煩。
第五個月,葉霜開始害喜,幸而沒有持續太久,過了三、四十天,狀況解除。
沒想到之後開始水腫、抽筋、作惡夢,腦袋退化、理智盡失,她會心悸、會喘息不定,情況壞到連太醫都不敢說實話。
這事也不能怪太醫,王妃的身體狀況起起伏伏,王爺的脾氣壞到讓人連吸氣都不敢太用力,要不然通常面對這種情況,太醫都會語重心長地讓家人提早做準備,以免到時來不及。
但太醫不敢語重心長,就怕王爺會讓他語輕命短。
嚴嬤嬤、辛嬤嬤是有經驗的,一眼就瞧出不對勁,雙雙嚴陣以待,皇太後不放心,又派了兩個有經驗的產婆、兩個宮里姑姑到王府來照看著。
皇太後對她們下了死令,這是衛昀康第一個嫡子女,無論如何都要平平安安生下來。
越到孕期後段,葉霜越感覺疲憊,或許是身子不舒服,或許是荷爾蒙讓人心力不濟,她動不動就想哭,動不動就想到死亡。
有天晚上,她居然突然搖醒衛昀康,逼他承諾,如果產程危險,求他保孩子。
她的逼迫讓他氣炸了,也不管更深露重,他衣服披上就沖出屋外。
她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不曉得為什麼自己總是覺得害怕,她有個不安的預感,她的穿越史似乎快要寫下尾聲。
但無論如何,她還是逼自己強打起精神。
再累,也讓四個墨輪流架著她在院子里走上好幾圈;再辛苦,她也逼迫自己吞下食物;再痛苦,她也會每天撫著肚皮,對里面的小Baby說話講故事,並且每次都以我愛你做為結語,因為她知道衛昀康多想要有個嫡子。
她的努力看在衛昀康眼底,既心疼又不舍。
另一件教他心疼的事,是玥兒會說話走路了,她明明不舒服,還是強撐著把玥兒摟在身邊,又親又抱,一次一次不斷告訴他——
「玥兒要當哥哥了,等女圭女圭生出來,哥哥要好好照顧他喲。」
她還逼著衛昀康每天陪玥兒玩一陣子,她是這麼說的——
「孩子都很敏感,也會擔心父母有更小的孩子,就不疼愛他了。」
她的舉止在在告訴他,她是個傻女人,但是有一顆再純善不過的心。
這天,宮里來了傳旨太監。
來了!葉霜一緊,心像戰鼓似的咚咚咚響起。
鎊方勢力集中在皇上手中,太子失勢,三皇子得勢,接下來皇上要做的是起用新秀,為朝廷注入一股新力量。
所以這道聖旨是要讓衛時康入朝為官嗎?會是他心心念念的戶部嗎?
然而,半個時辰後,葉霜失魂落魄地回來了。
扶著她從曖轎上下來,墨菊、墨竹紅著一雙眼,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見狀,嚴嬤嬤和墨蘭、墨蓮心驚膽顫,怎麼搞的?高高興興去接旨,怎地回來換了一副樣兒?
「王妃,發生什麼事了?」嚴嬤嬤是極守規矩之人,平時自不會探听聖旨究竟講些什麼,然而主子臨盆在即,這時候千萬不能心情激蕩,動了胎氣。
葉霜回過神,勉強擠出一絲笑容,說︰「沒事,皇上賞了爺一個四品官,官不大,卻是個好的開始。」
她相信,依衛昀康的本事,很快就會往上晉升,爬到他想要的位置。
「這是好事啊,可王妃怎麼……」墨蘭的話問一半,墨菊連忙搖頭阻止。
葉霜點點頭,苦笑嘆道︰「是啊,是好事,確實是大好事。」她扶著桌子站起身,墨竹、墨菊連忙上前攙扶。
她得休息一下,她真的覺得好累,只有當了媽媽,才曉得當媽有多辛苦,她得歇歇,歇歇身子、歇歇腿,歇歇剛剛被捅了一刀的心情。
緩步走屋里,在兩個墨的幫忙下,她慢慢躺進大圓椅中,她的上半身呈六十度角立著,下半身蜷起,她側過身,閉上雙眼,試圖給自己挑一個舒適的好姿勢。
餅去這樣的優質位置在衛昀康懷里,以後……以後再也沒有這樣一個位置了,她該怎麼辦?像所有的女人一樣,先哭鬧哀傷,然後在嫉妒中慢慢磨練出一副鐵石心腸,從此不再愛,也不會哀傷。
她可以嗎?可以順利蛻變成功,可以羽化成蝶,從此翩然飛翔,心自由?或者是抵擋不住風雨摧殘,在怨恨中漸漸枯萎雕零?
「王妃……」墨竹有滿肚子的話想說。
葉霜明白,她是關心、擔心,但現在的她承擔不起那些情緒,她不願意哭,想要表現得像個大度的王妃。
「墨竹,別讓人進來吵我。」她阻斷墨竹的話。
墨竹還想講話,卻讓墨菊拉住,對她搖搖頭。「是,王妃。」墨菊應聲,將墨竹強拉下去。
腳步漸遠,葉霜張開眼楮,望向窗外梅花,風吹過,幾片粉紅墜落地面,她的心,微微泛著酸。
那道聖旨是好事,天大的好事,對衛昀康而言。
除賞一個戶部的四品官位,皇上還賞賜一段好姻緣,至少在外人眼里,是個比葉霜更能匹配德王爺的好女人。
她是淑妃的佷女、儲三姑娘,听說是個溫婉良善、美麗動人的女子。
這道聖旨的隱藏訊息是,皇上要透過聯姻,把衛昀康和三皇子牢牢綁在一起,從此他們有了親戚關系,衛昀康日後將會對三皇子更盡心盡力。
皇上要一個能臣,三皇子要一個兄弟、一份助力,而衛昀康要全然的信任放心。
這道聖旨下達,三股繩緊緊擰在一起,團結力量大,將是大魏百姓之福,更是朝堂萬民的幸運。
是多贏的局面吶,她怎麼能夠阻止?這是他汲汲營營、多方謀劃才求來的結局,他一定很開心吧。
肯定是的,大聲笑話她吧,她多傻氣啊,在公公念出聖旨時,她立刻轉頭看衛昀康一眼,滿心期待他會當面拒絕賜婚。
沒想到他不但接下聖旨,還往公公手里塞了一張高額的銀票以示感激,感激他帶來的好消息,感激天降好運,感激一門姻親將帶領著他步步高升,前途光明。
她真是的,懷了孕、腦子不好使,才會有這般白痴幻想。
他為什麼要抗旨?為什麼要拒絕?
有人捧著千兩黃金走到她跟前,她會為了表現風骨,拒絕成為有錢人嗎?當然不會!
他暗中努力這麼多年,忍辱負重,好不容易走到結局跟前,不飛身迎上,已是性格沉穩,怎麼能夠在這個時機點,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憑什麼?!
憑他喜歡她?憑她懷了他很想要的嫡子?
葉霜仰頭,無聲苦笑,她又想嘲笑自己笨了。
皇上下旨賜婚是無上的榮耀,這麼驕傲的事兒,他又不是腦袋長膿胞,怎會想著要拒絕?
不談儲三姑娘的身世,不提她背後所帶來的價值,光說三妻四妾這回事,不允許衛昀康這樣身分的男人,享受眾星拱月的幸福,等同于不允許二十一世紀的人們辦手機,不允許女人買化妝品,是殘忍又不人道的,她怎麼能夠當殘忍、不人道的女人?何況她都能接納他的五妾三通房,憑什麼不能接受一份無上榮耀?
她應該歡歡喜喜為他張羅婚事,應該歡歡喜喜地備下重禮,等著迎接新姊妹,應該辦一桌好酒好菜,恭賀爺鵬程萬里、成功在望……她應該做很多好事,而不是躲起來黯然神傷。
沒錯,她知道對和錯怎麼寫,知道正確與錯誤怎麼分辨,只是……做不來啊!
當時的寬懷接納是因為不愛,是因為把他當成大Boss,百般迎合、千萬討好,只想求得一個生存容易。
而今的嫉妒狹窄,是因為愛上了,情緒變得復雜,她想獨佔他的寵愛。
她當然知道自己不對,穿越的首要工作是入境隨俗,她沒做到已經不應該,竟還奢求別人符合自己的標準與原則,是她的錯!
肚子里的孩子,重重踢她兩腳。
孩子也在指責她的非分,指責她的自我中心,指責她不理解古代的規則運行,指責她不願降低標準,指責她……愛上自己沒有資格愛的男人。
是她的錯!
第無數次,葉霜用自我譴責來合理化三妻四妾的民情風俗,用婦德來說服自己深明大義,她不斷不斷提醒自己,應該為衛昀康感到歡欣鼓舞,因為豐收的時刻即將來臨。
她逼自己微笑,逼自己快樂,逼自己把那股不該存在的憂愁踢到九霄雲外。
她的努力逼迫,逼出一陣惡心,她沒吃東西,卻猛然坐直身子,來不及喚人,她扶著把手,朝地板嘔吐。
她吐得很凶,胃里面的食物吐光了,再吐出青綠色膽汁,接著又吐出又腥又酸的胃液。
她不知道會不會把鮮血也吐出來,只曉得自己的心,絞碎了……
應酬過公公,又給一個大紅包,太監高高興興回宮里,一把人送出門,衛昀康急忙回到自己院子。
他快步走進小廳,看見湊在一起低聲說話的幾個墨和嚴嬤嬤,她們的目光有異,但他顧不得這麼多,連忙問道︰「王妃呢?」
「王妃在屋里休息,讓人別進去打擾。」這話是墨竹應的,口氣里帶著不滿。
嚴嬤嬤瞪她一眼,上前道︰「王爺,王妃歇下了,待王妃醒來,再……」
衛昀康不理會她的話,身子一轉,轉進屋里,但尚未進屋,就听見一聲驚天動地的嘔吐聲,他刷地一聲,猛然拉開簾子。
他的動靜太大,引得葉霜抬頭張望。
她急著想要解釋,連忙拉起笑意,說道︰「爺,沒事兒,中午吃多了,一會兒……」然而她話還沒說完,噗地一口鮮血從嘴里噴出。
她還想笑,還想假裝自己沒有嫉妒心碎,還想演出一出天下太平,但是眼前一片黑暗,她墜入深谷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