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好戲似的,鴦兒和巧兒遠遠站在門後,兩人嘴角噙著笑意,雙手橫在胸前,等著看余敏的笑話。
「賤婢,你敢不讓我進去?」韓薔站在睿園大門口,指著余敏的鼻子破口大罵。
當初買下睿園時,韓薔曾道︰「我發誓,絕對不會踏進那里一步,就算你死在那里,我也不會過去幫你收尸。」
心中得有多大的怨恨吶,才會對親生兒子說出「收尸」這種惡毒言語。
璟睿沒有發怒,卻順著他的話,對要跟著自己出府的李忠、王信兩家人說︰「都听見了?倘若靖國公踏進睿園一步,你們便提頭來見。」
這些對話也不知道是不是父子間鬧意氣,下人們根本不知道該不該照著做。
因此韓薔上門,李忠立刻找余敏出頭作主。
余敏搞不清楚狀況,只是在匆忙間听李忠講上幾句,才曉得她家的爺和老爹竟有這麼重的心結。
迸代人不是最重視人倫關系的嗎?難道……爺是隔壁老王的兒子?
難道當年韓薔本想一把將爺掐死,卻有個不知真相的祖父在,無法動手,沒想到養著養著,越養越出息,如今皇帝要重用這位精英,當爹的面子掛不住,上門尋釁來了?
是不是這樣不知道,余敏只能憑著自己的八卦神經胡亂猜測。
但有件事很肯定——冰凍三尺非一曰之寒。
案子間鬧到這等景況,絕非只是口頭說說,更何況,她不認為爺是個會賭氣的,以此推論……還真不能讓這位中年大叔進門。
她試著捺下性子,對韓薔說道︰「奴婢見過老爺,少爺進了宮,想必再過不久就會府,還請老爺稍待一下。」
「讓我在門外等?你這丫頭,好大的口氣!」
「不是奴婢口氣大,而是奴婢關心老爺啊,當初老爺是立下誓言的,奴婢怕破了誓,對老爺不好。」
余敏一提,韓薔方才想起那回事,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但立刻打道回府,面子上下不來。「你這是在威脅我?」
「奴婢不敢,要不……請老爺進門吧,可萬一日後老爺身遭五雷轟頂之苦,挫骨揚灰、腸穿肚爛的報應,老爺可千千萬萬不能責怪奴婢啊,奴婢可是提醒過老爺的。」
余敏嘴巴不饒人,李忠、王信聞言失笑,這話真解氣吶,攤上這樣一個惡父,他門家大爺真可憐。
被人訕笑,韓薔暴跳如雷,「你敢詛咒我?你可知我是誰?」
「奴婢知道,您是少爺的父親。」
腳用力舉起,重重一踏,韓薔氣歪鼻子。
又是這樣!又是這樣!每每人家提起他,不是韓恕的兒子,就是韓璟睿的老子,好像非得依附他們他才有身分地位,沒了他們他什麼都不是!
韓薔氣不過,他狠狠沖上前,二話不說揚手一巴掌用過去,扯起嗓子怒道︰「睜開你的狗眼楮看清楚,我是堂堂的靖國公。」
靖國公?!余敏的歷史讀得不怎麼樣,不知這種「公」是大還是小,是厲害還是普通,會不會他大喊一聲「砍頭」,就會有一大堆王朝、馬漢從四方跳出來要砍她的頭?
不過他那一巴掌確實很厲害,很清脆的一聲,余敏臉上立刻浮起鮮紅指印。
這一巴掌打痛了她,也打樂了巧兒、鴦兒,兩人眉眼微彎,連日來的火氣總算找到出處。
可不是嗎?一個仗著王信是叔父,一個她爹是李忠,過去她們可是府里作主的,滿府的丫頭、小廝誰敢不敬她們一聲姑娘。
但自從余敏接管睿園,雖然她們還在爺身邊服侍,可是現在連兩位管事都低她一級,更何況她們。
鴦兒在巧兒耳邊低問︰「人應該進來了吧?」
巧兒輕笑,「都已經過這麼久還進不來,她也別來了,反正不是余敏的對手。」
鴦兒點點頭,不再說話,互望對方的視線里帶著暗暗的得意。
就在余敏被打呆了同時,璟睿正好回府,他跳下馬,把韁繩交給小廝,排開圍觀人群,飛快站到余敏身邊。
他半句話也沒說,只是冷冷地望向韓薔,單單是對視著,韓薔好像看見自己的父親以的,聲勢一下子弱掉。
他承擔不起兒子的視線,只好忿忿甩袖,給自己找台階下。
他隨口糊弄一聲,「你母親想你了,有空回靖國公府一趟。」
等不及璟睿回答,他把話丟下,就逃難似的跑掉。
余敏無法相信,就這樣……完勝?
奇怪,既然這麼害怕兒子,為什麼非要過來鬧這一場?惹得百姓圍觀,很有面子嗎?
他是精神突然失常?性格扭曲到無法自控?或者有什麼目的?
政治上的事?如果是的話……在政治上和爺作對?更蠢了吧。她家爺可是深得帝心,緊接著將要有一番大作為。
搖頭,余敏想不透,也不想花太多心思去忖度,她對政治冷感,每次打開電視,看見政論節目,她的直覺反應是轉台。
她是小老百姓,只想靠自己的小力量,把自己的小日子過好。
韓薔跑得沒影了,璟睿這才轉過身看余敏。
這一看,臉部表情突然變得僵硬,她臉上的指印非常礙眼,令他氣悶、胸口不順,像是誰往那里揍一拳似的。
璟睿拉起她的手,往園里走。
大門關上,他定下腳步,向周遭掃去一眼,所有人立刻散去,各自行事。
余敏望著他深鎖的眉眼,忍不住動手為他順了順怒眉,柔聲問︰「很難受吧?有這種爹,亂沒面子的。」
他被她的話逗笑了。
靖國公討厭長子卻又拿兒子沒轍的事,恐怕整個京城上下無人不知,要說丟臉?那臉早在幾百年前就丟盡了。
「有話想問我嗎?」璟睿問。
相識近兩個月,他們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一起吃飯、一起聊天,通常是她說、他听,他對二十一世紀有很大的興趣,而他的興趣激起了她的思鄉篇,所以她一說再說,把那個令人匪夷所思的時代解釋得清楚分明。
她很會畫圖,有圖有解釋,他幾乎能在腦子里架構出她嘴里的未來世界。
但,他從沒有提起過自己,她只知道他是個很會打仗的將軍,皇帝喜歡他,給他許多賞賜,他沒跟她說過自己的身分、家人、過去。
對那些事,他萬般厭惡,如果可以,他連想都不願意想起,可她臉上的巴掌印痛了他心。璟睿想,他有向她解釋的義務。
余敏是個敏感女子,她其實看得出來,他不愛說起家人,身為民主時代的女子,她知道隱私對人類的重要性,所以她從不主動問。
而今天這出,讓她有一點點明白,他的不願意。
點點頭,她說︰「有。」
「問吧!」
「靖國公很大嗎?」
他怎麼都沒想到她的問題竟是這個,她成功逗樂他。
余敏知道問題很蠢,但是,值得,因為他深皺的眉心展開了。
一定是彌補心態,余敏是真心對他好,真心要把來不及對哥的好全部給他,她希望他快樂,仿佛……他幸福了,二十一世紀的哥就會跟著幸福。
「位次郡王,你說大不大?」璟睿反問。
「听起來滿大的,我今天值了。」
「值什麼?」
「沒看見嗎?我和靖國公吵架呢,還東刮西刮、酸他一頓,那麼大牌的人吶,我這種小人物居然……實在太幸運。」
說著,她呵呵大笑,不漂亮的五官,看在他眼底美得教人驚艷。
大大的掌心撫上她的臉,他輕聲問︰「痛嗎?」
「還好,可以申請勞災給付嗎?」余敏問得一臉認真。
「勞災給付是什麼?」
「凡工作期間生病住院或是不小心受傷,造成無法工作而且沒有領到原有的薪水,就可以申請傷病傍付,彌補傷病期間損失的薪資。」
他反問︰「你是無法工作還是領不到原有的薪水。」
「我美美的小臉腫成豬頭,爺還不讓我休假?太沒人性了,血汗工廠,剝削勞工,我要抗議!」
她握起小小的拳,向他抗議,他笑彎眉頭,握住她的小拳頭,說道︰「好吧,允許你休假三天,月俸照領。休假想去哪里?」
嗄,她突然頓住,直到反應過來,才樂得拍手大叫,「不會吧,爺要帶我去玩嗎?」
他笑著模模她的頭發,說︰「反應真慢。」
這動作很親昵,但他第一次做就覺得自然,好像他已經這樣模著她的頭無數遍。
這時,一聲輕柔中帶著些微哽咽的女聲傳來——
「夫君,妾身終于見到你了……」
兩人齊齊轉身,在听清楚對方的話後,寒霜瞬間在璟睿臉上凝結。
也在同一個時間里,余敏終于明白,為什麼靖國公要來鬧這一場,這叫什麼?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嗎?
用現代管理職員那套來管理下人果然不成,她治家的手段得改改……
余敏頂著半張腫臉,把睿園的下人集合起來,這是她第一次對人發作。
來自民主國家,她始終認為人權無比重要,她沒把賣身契當成一回事,認為大家能從不同的家庭中出來同聚一場,實屬緣分,應該分外珍惜。
但錢盈盈的出現,讓她檢討起自己,或許她應該更入境隨俗一點。
在余敏審理下人的時候,璟睿也和錢盈盈面對面。
這是第一次,「夫妻」正式見面。
錢盈盈已經見過璟睿很多次,只是她每回出現,璟睿始終不肯多看她一眼,實話說,他連她長得是圓是扁都還不清楚。
「盈盈明白,這樁婚事委屈您了,可事已至此,難道相公不看不听不理會,我們的婚事就不存在嗎?」她的口氣無比輕柔,淡淡的怨氣在眉間凝聚。
璟睿沉默,他不認識她,也不打算認識她,所以從未派人調查過對方。
第一次打照面,他必須承認,她長相確實不差,可惜那雙眼楮太閃爍,透著不為人知的精明。
錢盈盈側過臉,委屈地瞥了璟睿一眼,她很清楚自己楚楚可憐的模樣最吸引人,于是在聲音里面多加上兩分哽咽。
「咱們的婚書還在,是實打實的夫妻關系,即使獨守空閨,盈盈也從未後悔。我知道您心里憋屈,那口氣總要發泄了才能過得去。相公打我吧、罵我吧,把所有的錯處全算在盈盈頭上,盈盈不怨。」
她低聲下氣、委曲求全,男人在這種情況下任憑心再硬也無法無視她吧。
可她的委屈只勾出璟睿的冷笑,真要委曲求全,她就會乖乖地待在靖國公府,不會用這種方式強行進入睿園。
她大概以為,只要進了睿園,他就不會把她丟出去……不對,或許父親正在等著他這麼做,以便把事情鬧大,讓大家都知道他已經成過親的消息。
這樣一來,皇帝自會打消賜婚念頭,運氣好的話,還可以傳出一些謠言,比方……他無法人事?
近來他風頭正健,多少嫉妒他的人,正等著拿他的笑話到朝堂上大作文章。
可惜,賜婚只是他拿來堵父親的借口,而那些等著看笑話的人,不知道自己與皇上在籌劃什麼,否則便會清楚治家不嚴、後院紊亂這種事是「小事」,還撼動不了他在皇帝心中的位置。
見璟睿始終不語,錢盈盈再接再厲。
「相公要是真的看盈盈不上眼,盈盈不敢勉強,只怨自己無德無才,可是相公一心為國,忙于公事,無心打理家宅後院,後宅之事且讓盈盈助您一臂之力,倘若日後相公有了心儀女子,盈盈願意退居妾位。」
以退為進?璟睿冷笑。
明知道就是後院起火,她才能趁機潛進睿園,現在講這種話,是想陷害助她入府之人,還是想把火燒到小魚頭上?
如果是後者的話……
小魚足不出戶,怎會有這麼大的名聲,竟傳著傳著傳進靖國公府?
難道睿園有父親的眼線?不對,他沒這個本事,想在自己身邊安插人,他還早得很,那麼是……
眼楮微眯,冷冽一閃而過,他明白了。
雙手橫胸,璟睿說道︰「睿園已有主事之人,不需你插手。」
聞言,錢盈盈柳眉緊蹙,他對余敏的看重果然如那人所言。
方才匆匆瞥過一眼,余敏並不美麗嬌柔,她怎會得到爺的青睞?莫非她不是奴婢,而是他收房的?
錢盈盈咬牙,鼓起勇氣地再次試探。「再怎麼說,余姑娘始終是個下人,用這樣的人掌理後院,消息傳到外頭會被人說話的。」
「誰告訴你余敏是下人?你怎麼知道是余敏掌理睿園?你使多少銀兩探听消息?又或者該說,你好本事,能在我的睿園里安插眼線?」
他大步向前,俯視,一股強大的壓力朝她籠罩,頓時氣息一窒,錢盈盈喘不過氣。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個細致人,心思細密、城府深沉,可在他面前,她像被人撕去衣服一般,赤果果的無半分遮蔽。
「不、不是,盈盈未曾離開過靖國公府一步,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做相公說的那些事……」她越說越小聲,像是喉間擱了把匕首,要是太大聲,喉管就會被人切斷似的。
從未離開過靖國公府嗎?很好,他再確定不過了。
微眯雙眼,璟睿挺直身子,退後幾步。「兩條路讓你選,第一,我許你一紙和離書,你可以帶著嫁妝離開靖國公府,此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干。第二,你留在睿園,只是後果自行負責。」
他語聲淡定無波,語氣卻沉重如積雪森森,冰冷的笑意在嘴角挑起,鋒利的目光教人心頭一驚。
他絕對是說真的,不是恐嚇!錢盈盈下意識想選前者,但她想起靖國公的承諾,想起現實問題,硬生生壓下心底恐懼。
柄公爺說過,當今皇上注重孝道,相公想要前途便不能忤逆父親,而她的娘家人或者流放,或者為奴僕,再無人可以為自己作主,至于嫁妝……她哪有那種東西?
她只能死死巴住這個身分,無法作另一個選擇。
錢盈盈抬起下巴,硬聲相抗,「相公對妾身有偏見,盈盈不敢為自己辯駁,但願往後相處多了,相公會明白妾身的為人。」
意思是要留下?哼!好大的膽子。
他不再對她多說廢話,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