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育清輕皺柳眉,他這樣信任她?他們之間究竟是什麼關系?
「怎麼啦?」見她不答話,齊靳問。
「沒事,只是在想,湘兒年紀不小,早該啟蒙,但她連字還認不得,這幾天,我教了她幾個字,可回到青松樓,她不練不寫,隔天便忘得一干二淨。」黎育清沒把話說透,卻輕點出曾蓉蓉對齊湘似乎沒有他想象中上心。
月桃悄悄去探過,說曾蓉蓉似乎刻意讓下人引齊湘玩,接連幾日沒得消停,黎育清猜,她想讓自己對齊湘死心,可她哪會那麼容易放棄。
齊靳臉色略沉,問道︰「你確定?」
「她總說自己笨,也許湘兒只是謙虛。」她斟酌說道。
五歲的孩童懂得謙虛?何況是一心想在父親跟前表現的齊湘?
齊靳沉默,黎育清不再往下搭話,揭過話題。「現在咱們可以出去逛逛了嗎?」齊靳恢復神色,道︰「去走走吧,都忙,我也沒好好把將軍府走過一遍。」見他同意,黎育清到外頭將李軒喚進門,不多久連同木槿,四人一行,逛起偌大的將軍府。
將軍府還真大,黎育清不曉得該感激齊鏞還是氣惱他,這麼大一片地方,光是下人都不知道要買進多少。
難怪佘管事頭大,進帳雖不少,可支出也不是筆小數目,再加上齊靳經常補貼外頭百佘名傷兵家屬,將軍府根本是外強中干。
他們一路走著,偶爾停下來,黎育清指指點點,說這里可以開闢幾畝田、種點菜蔬果樹,那里可以闢個大池塘,植藕養魚蝦貝蟹,前頭建個花房,尋幾個能干的,養植時令花卉,連竹林里除了收成新筍,她還打算圍起欄桿,在里頭放養雞鴨鳥雀。
她越說越興奮,引得齊靳也跟著她一起,把好好的將軍府規劃成山林田野,平西大將軍成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農夫。
「再弄輛牛車進府,君乘車,我戴笠,他日相逢下車揖。」黎育清越說越期待。
「是哦,要不要剪些碎花布,把自己給打扮成農婦?」齊靳笑問。
「行啊,最好再弄架織布機,我親手給夫君織衣服。」
「皇上若是知道,肯定要大發雷霆。」皇帝定會認定他決心隱遁,再無打算返回朝廷,眼下邊關雖無戰事,但明擺著,朝廷寸用武官太少,若他再撂手不干……大發雷霆?他說得嚴重了。
黎育清听聞,樂彎雙眉,不過是在家里利用利用土地罷了,這樣就要大發雷霆?那麼何不去瞧瞧靜親王府家里,那堆被擺在牆角的天子墨寶。
「才不會,知道將軍人在凡塵、心入仙境,願忠于朝廷卻對兵權無爭無欲,皇上恐怕高興得連作夢都偷笑。」
「最好你有這等說服人的本領,讓皇帝作夢都偷笑。」
「我沒這本事,但靜親王本事可大著呢。」
「你不要事事依賴十三叔。」齊靳不滿,什麼嘛,自家男人不依賴,去依賴別人家的男人,這話怎麼都說不過去。
她噘嘴,本想頂一句,「我依賴的是致芬,才不是靜親王。」可她及時閉嘴,再頂下去,他又要送她一本《女誡》。
黎育清道︰「有件事,想同將軍商量。」
「說。」
「听佘管事說,每月府里都要支一大筆銀子拔濟傷兵家屬。」
「怎樣,心疼啦?」
齊靳覷她一眼,就說不能同蘇致芬太接近,把好好一個人都搞得市儈了。
「不是,我認為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你用銀子把傷兵給養起來,原本是好意,可他們成日無所事事,不但把人的志氣給磨滅了,還會讓他們失去自信,覺得自己是無能之輩。」
「再則,此事若傳揚出去,讓那些有心人到處說嘴,說將軍收買人心,我是不知道皇上對你的信任有多深,但就算再信任,心里頭肯定不舒坦的吧?」齊靳沉吟片刻,反問︰「所以你打算怎麼做?」
「方才我們不是訂下不少計劃嗎?要建花房、要養雞鴨魚蝦……這些都需要人力,何況即便傷了腿腳,還是可以駕車守門戶,他們都是跟過將軍之人,對你定是忠心耿耿,與其用些別有用心之人,倒不如用自己的人。」她算了算,清掉珩親王府送來的,再補上外頭那百佘人,將軍府里人手就該夠用。
她的話,入了他的心,明面上看見的是百佘人,但他暗地里補貼的至少有近千人,除了傷兵,還有一些同袍留下的遺孤孀婦或老父母。
他本想買地電田,安排他們落地為農戶,只是長時間待在戰場上,始終沒空騰出手安排這些事,現在……他們是想到一處去了。
「我記得,你嫁妝里有不少田地鋪子?」
「是啊,全是皇上給的,爺爺女乃女乃給的是現銀,我本打算同致芬再合開幾間鋪子,可又想身邊存點銀子,以防萬一……怎麼?大將軍這是在覬覦小丫頭的嫁妝嗎?」她輕笑問。
「那些田地鋪子,你有足夠的人手可用嗎?」問題落下,大眼一轉,她猶豫問︰「意思是,將軍補貼的不僅僅是明面上這些人?」
見他緩緩點頭,黎育清心里道一聲糟,完啦,她開始擔心,齊靳做事大手筆,皇帝給的嫁妝,會不會三下兩下全給補貼進去?可她能拒絕把錢交出來?爺爺可是暗示過的,那嫁妝賞的不是她,是平西大將軍。
這下子……她還真是心疼了。
「有、多、少、人?」她艱難發問。
「至少近千人。」
近千人……她的小心肝顫了好幾顫,她能夠深刻體會榮華富貴轉眼成空是什麼感覺。
木槿聞言也是心頭一震,驚得說不出半句話。
這要怎麼養啊?近千張嘴巴,養一年就夠苦的,再養上一輩子……就算夫人回娘家,把黎府的家底全給掏光,也沒辦法這樣年深月久地養人吶。
「怎麼可能?明面上的帳……」難不成他有聚寶盆,晚上放進一錠金子,天亮就會生得缽滿盆溢?
見她的小臉皺成一團,他居然有一股子快感。
他表情嚴肅,再拋出一記重擊,「那賬本是假的,其實我欠債不少。」
轟!陣陣雷聲在耳際猛然敲響,打得她魂飛魄散,早就知道,會打仗的人不會理財,看重錢財的人絕對看重生命,齊靳是前者、她是後者,他們是天差地別的兩個人。
結這門親……她虧好大!
黎育清理解了,為什麼佘管事年紀輕輕便早生華發,想來那頭雪白,很快就要轉往她頭上來,心很痛,對銀錢的深深眷戀撕扯得她疼痛難當。
可是……再痛,她還是不想大難臨頭各自飛,夫妻本是同林鳥,就算這座森林燒光了,她還是想守著有他的窩巢。
嘆口氣,再嘆一口,又嘆一口,她垮下雙肩、佝僂著背,整個人縮小好幾寸,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是屬水蛭的,踫到鹽,身子不斷縮小。
她夸張的落寞神情闖入齊靳和李軒眼底,兩人悶聲低笑,雙肩震顫不己。
黎育清很清楚,他們在嘲笑自己,可賺錢真的不容易啊,若不是攀上致芬那棵搖錢樹,她只能守著皇帝那點賞賜過日子。
「錢坑。」她無奈吐出兩字。
「你說什麼?」齊靳刻意大聲問。
「我說,我嫁了個填不平的錢坑。」命運乖戾、前途多舛吶!
「所以後悔了嗎?」
她瞪他一眼,非要逼出她的後悔兩字不可嗎?新婚夜問、現在又問。
咬牙,她恨恨說︰「年底,致芬會給我分紅,‘天衣吾風’我有五成股,‘沐舍皂坊’有兩成,眼下生意越來越好,養近千人應該還成,不過,我先回去盤算盤算,看看嫁妝里的田地、莊園,可以用上多少人手。」小臉更癟了,他怎不把整個軍隊都養起來,每打一次戰,便同皇帝談一次價碼,價錢談攏再出兵。
痛啊、疼啊,她心疼得快死掉,她掙扎撲騰,卻是打死不允許後悔兩字出現。
小丫頭居然肯掏腰包替他養人?齊靳望著她,心底的感動逐次增生。
李軒看一眼兩人,他不知道將軍在想什麼,可他感動極了,能娶進這樣一個不怕掏盡嫁妝,也要幫忙丈夫的妻子,將軍真是三生有幸。
可齊靳沒玩過癥似的,還要再招惹她,看她會不會有過度反應,他說︰「人數還會再增加,只要戰事繼續打下去……」听他這樣講,黎育清差點尖叫,要不要開個傷兵收容所啊!
見她不發一語,他往下撩撥,「如果你……」
黎育清強自冷靜,木槿卻受不住挑釁,跳出來替她家主子接話,她沖著齊靳大喊,「後悔、後悔,後悔了!我們現在就回去收拾細軟,馬上走人!」
黎育清听見,急得捂住木槿的嘴巴,大聲搶過話,「我會找到辦法的。你和李軒繼續逛,我先回古柏居,把那些田產、鋪子翻出來算算有多少。」剛嫁過來,為著他的傷,什麼事她都先撂下,現在知道問題嚴重,絕不能再耽擱時間,晚一天處理就得多付上一天食糧,她得盡快找到法子。
這會兒,連李軒也看不過眼,手臂一攔,將黎育清和木槿擋在身前,說道︰「請夫人不要擔心,這些事將軍早有算計,近年來,將軍陸續置下近萬畝良田,眼下那些人,都是用田畝的出產貼補。」李軒這陣及時雨瞬間澆滅黎育清和木槿的心頭火,可……這算好消息嗎?
多出近萬畝良田,身家更豐厚,以後就算不打仗、沒軍功,也不怕餓死,但是近千張嘴巴……不過她總算是緩過氣來,想起方才的對話,她意會過來,不禁兩手叉腰,怒氣沖沖地站到齊靳跟前,大聲問︰「試探夠了嗎?就算將軍丟再多的難題過來,我也不會後悔這門親事的,永、遠、不、會!」她說得斬釘截鐵,讓人無從懷疑她的決心。
然後,齊靳笑了,低聲道︰「明白了,我再也不會試探夫人。」
黎育清深吸氣,終于呵,他終于肯喚她一聲夫人,承認她在這府里的地位……收下他的承諾,推起輪椅,繼續逛園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