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節破武陵侯府妾氏死亡命案,蕭瑛曾經進宮稟報,當下他听了只覺趣味,還召來武陵侯大大嘲笑一番,倒沒想過可由那一掌推論他的武藝一如當年、從未放下。
讀書人滿肚子花花腸子,果然與他們武人不同。
「知道了,朕會好好斟酌,你下去吧。」
「臣弟告退。」蕭瑛也不多待,起身,行禮離開承干殿。
待蕭瑛離去,蕭讓張和上前,眉目狠,在他耳邊低語,「你去查查,勤王與徐貴妃是否暗中有聯系。」
「是。」張和領命退下。
蕭望向茶幾上的花瓶,一雙眼楮深邃幽遠,時而精光閃爍,時而內斂沉靜,令人捉模不透,他的臉色略微蒼白,是許久未見到陽光的憔悴。
他靜靜地看著瓶里供的幾枝鮮花,精爍的目光中出現一絲疲憊,人人都想爭得這份至高無上的權柄,可知這權雖吸引人心,卻炙手難握呵……
殿中靜寂得過分,偶爾有幾只寒鴉淒涼鳴叫,風掃過枯葉沙沙作響,微斜的日光傾泄,透過窗欞落在地上。
他從屜里拿出錦盒,打開,看著一顆顆渾圓的晶透藥丸,臉上帶起一抹笑。
方磊諄諄告誡,此藥不能多服,可他便是貪圖服用後的精神奕奕,彷佛他又回到那年,又是那個濃眉飛揚、堅毅沉穩、英氣逼人的少年。
「來人。」
「奴才在。」
「宣寧嬪承干殿伺候。」
現在還是光天化日的,皇上竟……可想起皇上的喜怒反復、陰晴不定,他只得快快低頭,回了聲,「是,奴才遵命。」
太監退下去了,蕭將藥丸放進嘴里咬破,細細品味著藥丸滲出來的那股香氣,不能馳騁戰場,就讓他在女人身上征戰吧。
蕭瑛離殿出宮,與小四、風喻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緩步逛著。
進京城後,皇上派出的暗衛已經少了許多,可勤王那邊盯梢的人馬可不少,既然有人愛看,他怎能不明里一套、暗地一套,繼續演他的富貴閑人。
也難怪勤王要派人盯梢,皇帝的重視讓他翻轉了身分,以前談到賜婚,大臣們莫不嚇得齊聲拒絕,如今卻不時有媒人上門探口風,不怪他們當牆頭草,現實是生存必須的考慮。
他領著兩人進京城的王記綢緞莊,與等在里頭的李琨談了會兒事,知道各處莊子的人已全數派出去,有幾名甚至很得上司看重,而青鹿島上的三千名水師,已有兩百余人建功升等,他很滿意。
他與勤王心意相同,都明白想握住權柄,就該掌握武人的心,只不過勤王掌握的是上頭的勛貴,而他栽培的是下層的官兵,並且蕭鎮掌握的那些人,經過五年的富貴洗禮,已不復當年的英勇,人嘛,既然是自己要用的,自然是親手栽培的來得好。
至于那些勛貴……今日請旨御駕親征,怕是也沒有多少好日子可過了。再不久,蕭動作一出,那些依附自己的武官們就該暗地高興,自己投對門路了吧。
離開綢緞莊,他進入金玉鋪,純粹為了作戲,做給躲在街角的那兩名青衣男子看,可當他看見那顆雕成隻果形狀的翠玉墜子時,還是忍不住停下目光。
真可愛,圓圓的青隻果晶瑩剔透,躺在掌心,讓他想起那顆渾圓的小隻果。
說也怪,懷孕五個月後,她像灌了風似的,肚子飛快長大,竟比其他孕婦都大上許多,連大夫也玩笑說,這孩子長這麼大,生下定是號人物。
丙果則是似笑非笑、故意挑惹隻果,說︰「雖是一人吃、兩人補,你也別硬是吃上兩人份。」
唯有宮晴憂心忡忡的逼著隻果天天散步運動,然後講了個妊娠毒血癥這個詞兒。
事後,他私底下問果果,什麼叫做妊娠毒血癥,果果搖頭,第一次對他說︰「我也不懂。」不過他貢獻了不少婦產科的醫學常識。
他不愛吃隻果,應該說從來就沒有喜歡過這種果子,可自從認識了她,他愛上隻果的滋味兒……
「老板,你們這兒可有紅寶石。」他起了興致,出聲問。
「有,甭說紅寶石,便是紅珊瑚、紫水晶、白玉……各式各款的寶石,小店這兒通通有。」
「那就請老板替我用各種寶石打造成像這樣的隻果墜子,用玉匣子裝起。」
「公子的意思是各式各款的寶石都要嗎?那可有十幾種吶。」
「越多越好,至于鏈子嘛……」
他還在斟酌該挑選什麼材質時,風喻湊上前,笑著提醒他一句,「王爺,隻果姑娘喜歡黃金。」
「說的也是。」那丫頭眼底心里全是錢,真不曉得穿越到這里,她吃過多少苦頭,怎會對銀錢那樣沒安全感。「老板,每顆隻果配上一條金鏈子,煉條要細、款式要別致,可千萬別重復了。」
「沒問題,公子請放心,打造出來的東西定會讓您滿意。」
蕭瑛付了訂金,帶著微笑離開金玉鋪。
曾經他把果果找到跟前問︰「為什麼隻果不愛碧玉、珍珠,獨愛閃亮卻俗氣的黃金?」他認為隻果不是個俗人。
丙果解釋,在二十一世紀,金價飛漲,國家的經濟實力往往是由該國庫房里存了多少黃金而定。
于是他又問了那個奇怪的世紀許多問題,問得深入、問得仔細,問得果果蹙起眉頭遲疑問︰「六皇兄,你答應過的,不能喜歡隻果。」
他有答應過嗎?沒有,他頂多是笑著點頭,然後把話題轉開,再然後用忙碌課業讓他沒有多余心思想這些。
他很狐狸地笑道︰「為什麼不行?」
「隻果她……肚子里有別的男人的孩子。」
蕭霽以為這里的男人無法接受此事,只有他這種接受過現代文明洗滌的男生才能將其視為無所謂。
眼看著六皇兄對隻果越來越在意,他急了跑到隻果面前逼她承諾,一定要等自己長大。
他說得情真意切,賀心秧卻沒心沒肺,手指往他頭上一戳,笑說︰「你別傻了,我對姊弟戀、師生戀沒興趣。」
他很早就知道隻果喜歡六皇兄,只能把冀望放在六皇兄身上,隻果是驕傲的女人,如果六皇兄無心,她自然會慢慢歇了心思。
沒想到蕭瑛卻回他一句,「你覺得我會在意這種事嗎?」
蕭瑛很奸詐,不直接點破自己就是孩子他爹的事實,看著果果滿臉失望,他搖頭苦笑,這孩子動了春思。不過他不擔心,男孩子總是要受點挫折才能長大,何況這樣的心思能維持多久呢,終會有個適合他的女子出現。
「王爺,咱們現在去哪里?」
風喻一問,蕭瑛才發覺自己想得出神,竟然又朝皇宮方向走去,搖頭笑笑,糟糕,他總是想隻果想得失神,真不曉得她有什麼魅力,竟能讓他一想再想,想得不由自主。
小四看著主子的笑臉,眉心蹙起三道柔軟豎紋。
他跟在王爺身邊多年,熟悉的人都說王爺是老狐狸,可便是狐狸,憑他多年經驗也多少能琢磨出王爺幾分心意,這不是第一次了,每次王爺只要想起那位隻果姑娘,整個人就會泛起一股子傻氣。
真擔心呵,這回是否又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千千萬萬盼望,這位姑娘別再是誰派來的眼線才好,可就算她不是,會不會王爺根本不是看上她,而是因為她酷似那人才會如此在意她?
蕭瑛站定腳,莞爾一笑,轉過身。「我們回府吧。」
話是這樣說,可他回府,真正的目的卻不是自己的王府。
他進府,從密道一路通到賀心秧家里,沒想到竟看見賀心秧在指揮工人動土,幾個工人按著一張奇怪的圖樣正在改造她睡房旁邊的屋子。
蕭瑛快步迎上前,一把將她拉離工人身邊,都六個多月的身孕了,還這樣上蹦下躥的,也不怕危險,宮晴也真是的,不叨念叨念她,還由著她放任性子去做。
「你在做什麼?」
「做間浴室啊,瞧我,肚子這麼大,浴盆太小,每次擠進去都愁得慌,不如弄個大池子……」
她拿起設計圖,一一解釋給他听,怎麼做沖水馬桶、怎麼在浴池下頭燒火,水就會溫熱溫熱,怎麼弄成干濕分離、怎麼將污水引導出去,連通風設備她都考慮進去了。
她越說,蕭瑛越是皺眉頭,並不是因為她手上那個不是好設計,而是懷孕期間做這樣的事犯忌諱呀。
「你就不怕大興土木會傷了孩子?」
「怎麼可能,我不過動動嘴巴,做事的是那些工人叔叔和大哥們。」
白她一眼,他才不是說這個。「你就不怕切這里、挖那里,孩子生下來會少個眼楮缺條胳臂?」
「哪有這種事,這是迷信好不好。」她白他一眼,滿臉的受不了。
「我不迷信,只不過生孩子是大事,女人生產就像在鬼門關里走一圈,便是無稽之談,也得防著。」他是擔心、是緊張,頭一回當爹,經驗不足,凡事听人說起,不管真假,他都上了心。
賀心秧嘆息。「我再不久就要生產,如果不趕緊把浴室弄妥當,你派來的那些嬤嬤們絕對不肯讓我在月子里洗浴,一個月不洗澡,我會活活愁死的。
「何況人嘛,要活得自在愜意,也就那麼幾個要點,吃得下、睡得好、排得出來、洗得香,前兩個,有你送來的廚子和布匹,夠了,後面兩項,你幫不了忙,我得自己動動腦筋。」
「你就那麼認定那些是迷信,不是前人留下來的智慧?」
「相信我,孩子生下來會有缺陷,是因為他天生就不健康,與挖牆、拿剪子都沒關系,只不過百姓不明白根由,卻非要找個理由來說服自己那不是天譴,便發展出這套沒有道理的迷信說詞,那是安慰人心用的。」
「你確定?」
「再確定不過了。」
他們家有個生下雙胞胎的壞後母,人家說不能剪頭發,她偏偏一發現懷孕馬上把頭發剪短,有事嗎?
她老媽是醫生,懷胎十個月,天天拿手術刀,東切西割的,她的手指、腳趾長得很完全,不多不少,加起來二十根恰恰好,而且頭發濃密烏黑,美得不得了,所以那個話……無稽之談啦。
「好吧。」蕭瑛妥協,不過心底暗地決定,下回再找果果來說說上次沒講完的基因染色體和母體保健問題。「可不管怎樣,孕婦不能累著,總是實話吧。走,這里太吵,我帶你到我府上散散步。」
賀心秧狐疑地望他一眼,怪哉,這時代的觀念不是孕婦要多休息嗎?怎地他一天到晚拉她散步,難不成他有現代醫學的概念?
他沒給她太多時間思考,牽起她的手,徑自找話題,從朝中情勢到皇帝對他的益發信任,從勤王已露出馬腳到武官追隨……
他有很好的口才,把危險的事講得萬分精彩,讓賀心秧像在听說書似的,听得津津有味,如果這時代有奧斯卡最佳說書人獎,得獎人必定是蕭瑛。
他的好口才加上他的好文采,如果他不捉弄人,其實跟他在一起還挺舒心的,他帶來的安全感,會讓賀心秧偶爾想著,就算真能回到二十一世紀,眼前的男人卻帶不回去,倒不如……繼續這樣不賴的生活。
再看一眼蕭瑛,忍不住的,甜甜的笑容溢入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