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夫人出牆 第十二章 名聲無用(1)

今年的秋天有些冷,才過九月,襖子就出了箱籠。

賀心秧的肚子很大,像頂著顆大西瓜,也沒見誰家孕婦像她,每每埋怨起來,她就要說句,「都是廚子惹的禍。」

其實她的話倒也公允,別說正牌孕婦,便是紫屏、苓秋這些下人,也都圓了張臉,可不是嘛,有那麼好吃的東西在眼前,誰舍得委屈自己的胃。

不過不光是肚子,賀心秧的手腳也水腫起來,大夫開了藥,她一逮到機會就偷偷倒掉,被逮到還振振有詞,說什麼「那藥那麼黑,一碗一碗灌下去,我可不想生出非洲人。」

然後當自己是大夫似的說︰「放心,不過是小孩壓到腎髒,導致排水不良,等孩子生下來就會自動好了。」

爆晴才不甩她的鬼理論,盡避理解,只靠伏冒熱飲和克流感度過流感高峰期的賀心秧很難相信古代醫學,可是她們人已經在這里了,不信也得信、不想依賴也得依賴。

「真不知道夫人在省什麼,也不肯多做幾套衣服,天天翻來覆去,穿的都是那些舊衣。」紫屏抱怨著。

「夫人說,待孩子生下來,寬衣袍就用不上了,做越多賠越多。」苓秋轉述賀心秧的話,說著笑開,真不曉得夫人哪來那麼多的怪話兒,卻偏生每句都還有那麼點道理。

「哪會賠啊,難不成以後夫人和大人不生孩子?寬衣裳留著懷下一胎時穿,不就得了。咱們夫人就是愛錢。」

她又不是沒錢,前幾日還看見夫人捧著一匣子銀票,來來回回的數著呢。

「誰不愛,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啊。」

「可愛錢愛得那麼明目張膽的,也就咱們夫人一個了。」

紫屏的評語讓苓秋忍不住一笑,不知該怎麼回答。

她們運氣好,被送到宮大人府上,這里的主子不打不罵、不會擺派頭,平日里相處像一家人似的,小少爺還曾經為她們擋在盜匪前面。

本以為有了夫人,多少會立下規矩,情況會有所不同,偏這夫人也是個沒規矩的,每回鞠個躬,她便一句句「人權」說個不停,要她們有尊嚴、有脾氣、有性格,別誰的話都听。

真是,當下人的,哪里能像她說的那個樣子。

「說到夫人,苓秋,你覺得夫人和大人是真的恩愛嗎?」

「這些事,哪是你一個丫頭可以多嘴的?」苓秋瞪她一眼。夫人疼惜,她們也不能失了分際。

「不是我想多嘴嘛,只是我見過大人和慕容公子在一起的情形,說不出哪里奇怪,就是覺得不對勁兒,慕容公子看咱們大人的眼色,彷佛大人是女人似,甭說他,就是大人看著慕容公子,也經常臉紅紅的,像偷喝了好幾斤酒,你說,咱們大人會不會是喜好男風啊?」

苓秋皺眉,只有大人嗎?便是夫人和王爺的相處也奇怪,哪有出嫁的女子還經常單獨和男子在一起說笑聊天。

偏這情況,府里上下看見,全把它視作理所當然、無人議論,難道是她和紫屏有問題?

苓秋搖頭,堅持道︰「主子想怎麼做,不是咱們下人可以過問的,謹言慎行,把該做的活兒做好才是真的。」

苓秋拿起剪刀,想裁剪童衣,想起夫人說︰「孩子長得快,隨便做兩件成了,別熬壞眼楮。」

可王爺卻搶著說︰「不許,你不讓她們做,就讓我府里頭的人做,孩子長得再快,所有衣服還是得十套、八套地準備起來。」

那寵溺的態度,彷佛王爺才是孩子的爹。

可不是嗎?孩子還沒落地呢,用的東西,王府那邊已經一樣樣備齊往這里送,听說連乳母都是王爺親自挑選的,那不是女人家的事兒嘛,就算夫人不經心,還有大人,怎就輪到王爺頭上了?她百思不得其解。

「姑娘,王府里送東西過來了。」小丫頭竹兒進屋稟告。

才想著呢,又送東西過來,苓秋連忙使眼色,與紫屏一同起身,迎到外頭小廳。

來的不是別人,是王爺的貼身小廝小四,他雙手捧著雕工精致的玉匣,走進屋里。

「這是王爺送給夫人賞玩的。」

苓秋接過來,輕聲道︰「夫人正在休憩,就不出來見客了。」

小四看著苓秋的態度,心底著實納悶,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她們了,怎地每次送禮來,她們都不見好臉色。

難道是他對紫屏的心思被看出來了?

心有些急,他放大膽量迎上前去,拱手相問︰「苓秋姑娘、紫屏姑娘,是不是在下哪里做錯事,惹得姑娘不快?」

「說什麼呢,還煩你代大人、夫人向王爺道謝。」

紫屏是個心直口快的丫頭,瞞不住心事,硬是將「大人」講得更大聲些,這一提高語調,小四听懂了,松口氣,幸好……原因不在自己呵。

也難怪人家丫頭埋怨,當著主子面前搶夫人,實在有點過分。

可王爺沒提,他能把宮晴是女的的事給講出去?這府里也就何管家知道事實,若他多嘴,回去沒準會被釘得滿頭包。

算了,主子沒說話,他也別多事。

看看紫屏,再望望苓秋,他尷尬微笑,「知道了,還勞煩姑娘把東西轉給夫人,那是……是王爺的一番心意。」

紫屏拉直眉眼瞪小四一眼,就是怕王爺有「心意」,他還提「心意」?

紫屏明明沒給他好臉色、明明是在瞪他,可小四看在眼里,竟是甜滋滋的,一顆心怦怦亂跳。

見小四不走,紫屏更形惱火,這個王爺到底是哪里不對啊,當初在王府別院避難時也就罷了,如今隻果已經成為宮夫人,還不避嫌?

不行,王爺風流名聲在外,他不介意,可夫人這邊可得避嫌,光看在夫人待她們一片真心的分上,便是有僭越之嫌,她也得提點提點。

紫屏拿了東西就往里頭走,不多招呼小四一聲,她那嗆辣模樣,讓小四忍不住想笑,沒見過這麼不分尊卑的丫頭,看來那位賀姑娘待人寬厚,與惠平郡主大不相同吶。

紫屏和苓秋進內屋,發現里頭有動靜,便雙雙走入賀心秧的寢房里,見她午睡初醒,臉頰壓得紅女敕紅女敕的,不曉得作了什麼好夢,笑得眉眼彎彎。

苓秋擰來溫帕子,讓她淨臉,賀心秧伸直了頸子,以臉就帕,隨便抹兩下,紫屏端來茶水,她以口就杯,咕嚕喝光,手連動都懶得多動一下,看得兩個丫頭忍不住發笑。

睡飽喝足、伸個懶腰,精神好得不得了。唉,她真愛這種四體不勤的貴婦生活。

「夫人這麼懶,要是生個懶少爺,以後可有得操心了。」

「放心,厲害的娘才會養出沒出息的兒子,像我這種廢渣娘,養出來的兒子肯定頂天立地、呼風喚雨。」

「還呼風喚雨呢,敢情夫人這胎生的是龍王?」紫屏覷她一眼。

「有龍王可以生,那就太好了,以後教我兒子背著咱們游龍宮,我先在這里作主啦,龍宮里頭的珍珠寶貝,你們看上眼的自己動手拿,要多少給多少。」

「越說還越真啦。」

紫屏把茶水端下去,苓秋坐到床邊,見賀心秧還沒起床的意思,看來又要賴床,近日里,她益發懶散。

「夫人,是不是作了好夢?瞧您睡得挺好。」

「是啊,作了個大好夢,夢見兒子滿月,所有人全來送禮,送金送銀送珍珠翠玉,禮物堆得滿山滿谷,金子一錠錠看得我傻眼,銀子一匣匣數得我手軟。」

「夫人這夢可真準。」苓秋笑著掖了掖她的被角。

「怎麼說?」

「恰恰王爺使了貼身小廝來給夫人送禮物。」

「真的嗎?這回送什麼,好吃的還是好玩的?最好是貴重的,一出手就是百兩千兩的那種。」她的貪婪不掩半分。

從外頭端來糕點的紫屏听見,忍不住翻白眼,她放下糕點,將方才隨手擺放在幾上的玉匣子拿來。

「我看吶,肯定就是貴重到一出手百兩千兩的那種。」

見紫屏那樣說,賀心秧眼楮瞬間散發出奪目光彩,她接過禮物,迅速打開——

是各種寶石雕成的隻果耶,哇塞,太可愛了,她看得目不轉楮,動手一顆一顆撥弄、一顆一顆拿起來玩賞,好喜歡哦。

不談雕工或石料,她更珍愛蕭瑛那份心思,都說這里的男人不懂浪漫,都說給足安定生活便是最大的恩賜,可……安定生活,她給得起自己,她要的,是這樣的一份心。

可心口不一的賀心秧小姐,心里是這樣想的,話從嘴里說出來,又是另一番味道。

她說︰「太棒了,不說這些昂貴的小隻果,便是這十幾條金鏈子加一加,怕也是不少兩。」

「夫人,這東西……您當真要收下?」

紫屏看一眼禮物,夫人小名是隻果,王爺送此物來,分明有調情的意思,倘若讓大人知道……心底肯定要不舒服。

「收,笨蛋才不收。」

賀心秧眉飛色舞,來來回回數起各色隻果,不知道他從哪里來的東西,在未來,倘若拿到蘇富比去拍賣,說不定價值連城呢。

紫屏見她回得這麼理所當然,有些氣惱,拿走她手里的小隻果,一一收回玉匣里。她看著賀心秧、態度凝重,好半晌才開口。

「夫人,我不知道您心里是怎麼想的,可您就不擔心事情傳出去……男女之間私相授受,是會敗壞名節的。」

「名節一兩值多少錢?傻!我相信絕不會比這匣子玩意兒貴。」

說著,她又動手想去拿玉匣子,可紫屏不允,把它藏到身後。

「大人在外頭當差,若有嘴碎的下人把這事兒講出去,日後大人的面子要往哪里擺?」

見紫屏一臉凝重,賀心秧看看她,再看看苓秋,好吧,她同意,她們雖然憂心過度,但一門心思全是為自己著想。

她拉過兩人的手,讓她們坐在床邊,認真說道︰「第一,王爺的名聲可比我這個沒沒無名的小夫人重要得多,他敢這麼做,代表他有絕對的把握,不會讓事情往外傳出去的。

「第二,這屋子是王爺的,進府服侍的人肯定是千挑萬選,絕不會有嘴碎、良莠不齊的下人出現。第三……」

講完第三,賀心秧吸口氣,方露出她平日的痞相,調皮道︰「第三,人生在世短短幾十年,怕這個、怕那個,生活多無味啊,人活著呢,但求本心無愧,只要心正行端,便是旁人要說話,也別理會他。

「名聲不重要,開心才是人生最該追求的東西,倘若說話做事都要看別人的臉色,活著也太沒意思了。」

「但是人言可畏啊。」

「那就勇敢些,別畏懼,嘴巴長在別人臉上,想法從別人的腦袋里衍生出來,你根本無法阻止,為無法阻止的事煩擾自己,豈不是太笨了?」

「可無規矩怎成方圓,別人嘴里說的,正是身為女子該遵守的規矩。」苓秋終于熬不住,憋出這樣一句。

「規矩是由人所定,而且隨著時代不同而改變。比如今日,烈女不事二夫是正理兒,你怎麼知道幾百年後,‘從一而終’不會成為最大的笑話?況且口舌之爭,本就有爭辯之意。

「就拿貞節牌坊來說,你們當真覺得丈夫死後以身殉節是正確的嗎?丟下嗷嗷待哺的孩子、丟下年邁雙親,為了成就族人名聲,以命換得一座百年不頹的牌坊,這是貞烈、沽名釣譽還是虛偽?

「你們或許覺得王爺來府里太勤、他對我對孩子做得似乎太多,那是有原因的,只不過原因現今還不能告訴你們,但總有一天你們會明白。

「如果你們擔心大人為此難受,放心,王爺的事,我從未對大人有過半分隱瞞,更何況,我與王爺不過是朋友,我們並沒有逾越不該過界的線。」

「可這些禮物……」紫屏、苓秋很是為難。

「我保證,收下它們,我心安理得。」

賀心秧高舉五指朝天,只差沒立誓了。

她們互視一眼,既然夫人都這樣講了,當下人的還能說什麼?

紫屏嘆氣,把匣子交回賀心秧手里。她打開,看見一顆顆晶瑩可愛的隻果,嘴角的笑意高高揚起。

看著賀心秧喜孜孜的模樣,就算擔心,她們也忍不住苞著笑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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