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前邁了半步的腳停在半空中。
必倩?怎麼會是關倩?他是不是搞錯了,他應該回答賀心秧或隻果才對啊,早就約定好的事,怎麼會突然間改變?
他弄錯了,絕對是弄錯了!賀心秧飛快向前奔過幾步,走到他身後,扯扯他的衣帶,輕聲喚,「蕭瑛。」
他回過頭,乍然看見她的時候,他的眉頭高高皺起。
為什麼皺眉?不樂意看見她?那是什麼表情啊?分別一年多的有情男女,見了面,應該要親親抱抱,如果沒有人就趕緊到床上滾來滾去,如果有人就你笑我、我笑你,笑得幸福洋溢啊……怎麼會是眉頭皺得那麼丑?
賀心秧的眼楮睜得大大的,她要把他看仔細,也要他把自己看仔細。
她指指自已,告訴蕭瑛,是她啊,他兒子、女兒的娘。
不管誰問過幾百次,她都只有一個回答——我要當蜀王妃。怎麼可以他出了門,就忘記在家替他生小孩的女人?
可是他並沒有其他反應,冷漠的眼楮、冷漠的臉,冷得讓人懷疑,他又在她面前將面具掛回去。不真心的笑臉、不真心的溫柔,他回到當初那個讓人退避三舍的假蕭瑛……
不對、不對,肯定是哪里弄錯了。
照理說,他應該大笑、應該抱起她,然後說︰「瞧,我沒說錯吧,等你生完孩子,又是京城第一美人。」
再不然,他至少該問問她,「是兒子還是千金?」
她早就準備好要驕傲的大聲對他說︰「恭喜王爺、賀喜王爺,你一舉得男又得女,男的像諸葛亮、女的像穆桂英。」
可他沒有,只是眼楮眨也不眨地望著她,好像她是從深山里跑出來的怪獸。
「王爺,她是誰啊?同倩兒好像呢。」
一只手勾住他的手肘,蕭瑛翻手,將她的手握在掌中,那是保護者的姿態。
賀心秧先是盯住那雙交握的手,足足盯滿三十秒,然後像是脖子生銹似的,卡卡卡,卡過九十度,把視線調到另外一個女人面前,眼光調整,焦距調整,然後,重度驚嚇……
猶如照鏡,她看見另一個自己……全身的血液在瞬間被封凍,說不出口的冷在周身蔓延。
倩兒、關倩……一個和自己有八成相似的女人……
「秧秧姑娘,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和關倩是什麼關系?」
「關倩?我沒听過關倩,我……倒是和關雲長比較熟。」
模模糊糊的句子從腦海中躍了出來……
她看看蕭瑛、看看關倩,再看看他們十指緊扣的手,胸口瞬間被人掏出血洞,心被挖了出來,狠狠地、狠狠地砸爛。
她仰起頭,問了很沒營養的句子,「你是蕭瑛嗎?」
他點點頭。
她的視線轉到關倩臉上。「你是關倩?」
她也點頭,用夫唱婦隨的那種點頭法。
「你們認識多久?」
「八、九年。」關倩回答。
「你愛她、她愛你嗎?」這句問話,兩人毫不猶豫地同時點頭,然後,賀心秧傻傻地跟著點頭。「所以你們打算要成親?」
「對。」關倩飛快回答。
「他要用八人大轎把你抬回家當蜀王妃?」
「對,只要皇上肯賜婚。」
一個問句一根針,每根針都深深地、牢牢地插上她的心髒,痛得她連淚水都無法流下。
懂……了了……她是寫小說的,這麼顯而易見的劇情,她怎會鬧不明白?
蕭瑛愛關倩、關倩愛蕭瑛,不過是某種原因,造成他們的分離,所以花滿樓那個夜晚,他一眼看見她便留下她、要了她。
哪是因為她的打扮與眾不同,哪是因為她的腦袋聰明、口齒伶俐,哪是因為藥制造出新問題,答案只有一個、原因只有一個——她有一張關倩臉。
那個晚上,她不是賀心秧,她只是關倩的替身臨演。
難怪他喜歡招惹她,難怪他有時待她好、有時待她壞,因為他心底掙扎啊,他無法對這樣一張臉壞,卻在對她好之後,又對關倩心存罪惡愧疚感。
那天……他給了她承諾,是因為他知道自己凶多吉少,于是放縱自己一回,徹底將她當成關倩?幸而老天開了眼,讓這對多苦多難的舊情人再次相會……
難怪現在他握著關倩的手,握得那樣緊,是害怕女主角因為影子事件棄他而去?
難怪他看著她的眼神那樣陌生,怎能熟呢?當然要裝陌生,在愛情好不容易兜了大圈子,重新回到他身邊時,便是用全副性命去維護也是值得的……
她全身發抖,可沒有什麼好害怕的事情,值得她抖得兩條腿站不住啊。
不害怕,賀心秧,你不害怕的,不過是丟掉一段愛情,很嚴重嗎?不嚴重,人生除了愛情,還有更多重要的事,所以……不害怕……
她仰仰頭,把淚水吞回肚子里,她擠出一個比哭還丑的笑臉。
「果果,為他們賜婚吧,天底下的有情男女,都應該在一起。」
轉過臉,她笑著對他們輕聲道︰「恭喜。」
她知道蕭瑛在看她、關倩在看她,便是果果也滿眼關切地望著她,但她現在沒有力氣響應他們的目光,她只想離開。
像戰敗的士兵,她垮下雙肩、佝僂著背,緩緩走出勤政殿,像是有不知從哪里射來的暗器,讓她痛進骨頭里。
痛……比生孩子還痛,從心髒中央發出的疼痛訊息穿進脊髓、散布到每寸末稍神經,天那樣冷,她卻覺得自己快要被火燒干,怎麼會那麼痛呢?怎麼可以那麼痛呢?不過是沒了一個男人、丟了一段愛情,沒什麼大事啊……
看見她的模樣,風喻嚇一大跳。怎麼會這樣?剛剛不是快快樂樂進去嗎?他還等著她把王爺帶出來,他也還沒有見過王爺呢。
她寸步難行,伸手向風喻求助,「扶我。」
她站不住腳、撐不住身子,風喻飛快過來扶她,滿肚子的疑問想問出口,卻在發現她淚流滿面時住了嘴。
「我們走。」
她幾乎把全身的重量都壓在風喻身上,走一步、淚一串,可以給她溫暖的男人,把溫暖收回去了,沒冀盼、沒想望,身如背負千斤重錘,壓得她無法呼吸。
白痴!她不是早就知道他那個人很反復,為什麼還要把愛情投注到他身上。智障!她不是早發覺他是放羊的孩子,怎麼可以一心一意的信賴他?愚蠢!她不是早就猜出來,那迭畫像是另有其人?
都曉得他是千年狐狸了,為什麼、為什麼還會誤以為,他為她,把假面具掀棄。
替身吶……真好笑,她還以為自己是世間獨一無二的卓絕女子,到頭來,她不過是別人的影子。
他與她在床上翻滾時,他想的是關倩,他對她說情話時,心里念的是關倩,他握緊她的手,許下諾言時,他所有的感情想給的是另一個女人。
炳、哈、哈!
她以為自己很了不起,終于駕馭一個難以駕馭的男人,哪知原來……原來,她只在他眼里,從未進入過他的心。
賀心秧,你是白痴,原來穿越時空、愛上老祖宗,和頭手伸出窗外、搶越鐵路平交道一樣,不是瘋狂,都是自找死路。
她替自己找了死路,卻連累無知的孩子,賀心秧……你真該死!
雨勢加大,豆大的雨滴從天空墜下,打痛了她,可她不低頭躲避,反而仰起頭,承接更多的痛楚。
打醒她吧,什麼遺憾、什麼思念、什麼風箏、什麼愛情,全是假的!她愛上的,不過是一場謊言。
推開風喻,她不走了,她仰起頭在雨中轉圈圈,讓雨水沖刷掉淚痕,她不奢望它一並沖掉傷心欲絕,只盼著它洗淨她滿心滿胸的思念。
他看她的目光何其冷淡呵……是啊,誰有了主人還會要影子?替身在主角出現那刻本就該退位,何況,她賀心秧是何等驕傲的女子,怎能容許自己當替身?
他不要她?很好啊,把話講清楚,她也可以不要他的。
她才不是那種死纏活纏、心計用盡把男人留下的女子,不管有沒有男人,她都可以活得自在鮮明。
她會賺錢,她不在乎名聲,她有本事活得抬頭挺胸,從來就不需要依傍男人!
她旋轉、她繞圈,听說東方有一種舞,透過不斷地旋轉,靈魂會更接近天神,那麼她轉、轉、轉……但願靈魂能夠狠狠地甩出去,她不想接近天神,只想回到自己的世界……
遠遠地,到各處報過訊的小四看見在雨中飛舞的賀心秧,滿面不解地跑過來。
「小姐。」風喻上前,拉住轉個不停的賀心秧,滿臉憂慮。
她踉蹌幾下,沖著風喻大笑,問他,「你知不知道關倩是誰?」
風喻滿頭霧水地搖了搖頭。
他不知道啊?幸好,幸好被蒙在鼓里的,不是只有她一人,然而目光轉開,她發現小四滿面震驚,他知道?
推開風喻,她腳步虛浮地沖向小四,扯住他的衣袖,賀心秧認真問︰「告訴我,關倩是誰?」
必倩?難道她和王爺一起回來,她回來干什麼啊?難道她帶給主子的傷害還不夠。
小四怔忡著,憂悒填滿胸口,想也不想,下意識地回答,「她是主子這一生唯一愛過的女人。」
丙然……喉間一陣腥咸,眼底出現片刻模糊,捂住嘴,賀心秧強撐著身子往前走。
風喻狠狠瞪小四一眼,他知不知道自己講了什麼啊。
他不理會小四的怔忡,加快腳步向前想要扶住賀心秧,但她甩開他的手,賭著一口氣,硬是自己一步一步走。
身子彷佛千百斤重,兩只腳卻像踩著棉花似的,她痴痴迷迷、渾渾噩噩地一步邁過一步,不曉得走了幾百年,她終于看見熟悉的屋子,屋子前面,紫屏和苓秋伸長了脖子在張望,看見她,兩人揚起一片笑容。
再吸口氣,像是跑百米的最後沖刺,她跑進屋里。
看見宮晴和慕容郬向自己迎上來,賀心秧拉著宮晴不停喘氣,擠出一句,「晴,我丟臉丟大了。」
爆晴見她臉色慘白如雪,冰透了的雙手緊緊抓住自己。「發生什麼事?」
「我弄錯了,蕭瑛喜歡的人從來不是我,是關倩。」
話說完,她再鎮壓不住喉中腥味,噗!一口血噴了出來,點點滴滴的血珠子,在空中畫出一幅妖嬈的圖案……
擋不住了,擋不住鋪天蓋地的疼痛,擋不住傷心欲絕的哀慟……眼前一片看不見底的黑,引導著她向前墜跌……
下期預告
賀心秧從來都沒想過,她懷抱堅定信念等待著蕭瑛回來,最後等到的竟是他打算娶別的女人?!即使他失憶了、忘了他們的過去,關倩的出現也讓她知道,原來她自始至終在蕭瑛心里只是一個替代品,這讓她再也無法肯定他真的曾經愛過她。
她選擇看好自己的心,自力更生扶養孩子,因為她的驕傲讓她無法容忍與別的女人共事一夫,但是當身邊所有的人都交口稱贊關倩的體貼大度、善良謙和,勸她放下成見與嫉妒接受側妃的位置時,她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臂念的差異與蕭瑛的誤解讓她越來越疲憊,她不得不開始考慮離開所有人,可她萬萬沒想到自己最後竟是以這樣的方式離開——身著大紅嫁衣、口吐鮮血的回到21世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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