妓本賢良 第七章 大雨成災(2)

爆華自然相信不會有事,父親身邊的人多,只是……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小小的臉孔板起來,他竟有那麼幾分懾人威勢。

「誰說沒事的,這幾日大人忙里忙外,連一頓飯也沒法子好好吃,整個人都瘦下一大圈,風吹就要倒地似的,唉,紫屏只求老天爺開開眼,邑縣好不容易盼來一位宮青天,怎麼也得替咱們保全這樣的好大人。」

紫屏說著說著,合起雙掌,果真翕動嘴皮、默念佛號,替他們家大人祈福求壽起來。

爆華微笑,知她是真心真意,並非刻意巴結,回話道︰「待水患過去,苓秋再做點藥膳補湯,給你們的好青天補補身子。」

「這話才是正理兒,可不光是大人得補身子,少爺也得補補,成天念書是沒啥用的,現今皇帝停科考已經五年,人人都曉得讀書沒前程,倘若少爺想進朝堂,還是得棄文從武。」

「這事兒是誰告訴你的?」宮華皺眉,若有所思的目光落在紫屏身上。

紫屏沒想太多,開口便說︰「私塾里的老夫子都是這樣說的︰讀書無用,習武才能出頭天,每個讀書人都是滿月復怨言呢。

「但我不明白,以前不是有人說過︰建國要靠武官、刀刃馬革打天下,可治國就得靠文官的腦子見識。現下咱們朝廷又不打仗,干嘛全用武官,讓讀書人英雄無用武之地啊?」

連個小丫頭都能道听涂說,听得這篇言論,有條有理地傳予人听,看來讀書人心中對朝廷的積怨頗深。

這……不是壞事吶。宮華淺哂。

說談間,車子突然停下,不久外頭傳來怒聲斥喝,緊接著,喧嘩聲響越來越大,馬車停停走走,舉步維艱。

秋苓小心翼翼地將車簾子打開一條細縫,往外頭瞧去。這一瞧,登時倒抽一口氣,整個人嚇得往後跌坐下來。

因距離尚遠,加上宮華坐在車里頭,並沒有听清楚外頭在呼喝什麼,他沉著鎮靜地握了握苓秋的手,想問她看見什麼。

此刻,簾子再次被掀開,張二哥從駕車位子上躍下,跑到馬車後面,把頭給探了進來。

「外頭是怎麼回事?」宮華凝聲問。

「小少爺,前頭有許多人攔路,道上都被堵了。」

「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嗎?」

「穿著看不出是哪一路的,既不像官員更不像綠林大盜,可人數聚集頗多,小的怕抵擋不住,咱們要不要先回衙門里,把這件事告訴大人?」張二哥滿臉著急,沒想到會遇上這種事。

大人將少爺托付給他,臨行前他還承諾,定會保少爺一路平安,現下……唉,這群人到底是打哪兒來的劫匪?

爆華略一深思,掀開簾子往外探身,發覺前頭數丈處有人一字排開,堵下十幾輛馬車,長長的一排,教人進退不得。此刻,忽地傳來陣陣呼喝聲。

「要命的快把銀子給交出來,若是把錢看得比命重要,盡避藏著掖著,信不信本大爺自有辦法教你們把銀子給吐出來?!」

「反了嗎?這是平安侯李家的馬車,識相的趕快給我讓開。」

「平安侯家的馬車嗎?正好,就怕逮不到兩只肥羊,現在有人自個兒撞上來,咱們還怕過不了好年?!」一名匪徒大笑道。

「若非這些權貴不肯出錢修堤,攢緊了荷包、只懂得吸人血,河堤怎會年年決口,今日正好,讓老子替天行道?」

听見這話,宮華緊擰雙眉,這話已經不是普通強盜會說的,而是隱藏有煽動人心之意了。

外頭冷不防傳來尖銳慘叫,瞬間亂成一團,听著刮耳的聲音,車中三人均是心底發寒,驚嚇不淺。

驚恐中,時間過得分外緩慢,他們豎起耳朵傾听外頭的狀況,一顆心急跳不停。

「可恨!這些匪人,見著此處無官兵,便佔地搶奪。」紫屏忍不住焦躁,咬牙恨道。

「少爺,咱們回去吧。」張二哥再提一回原話。

「爹正在城里忙著疏散百姓,兵荒馬亂的,就算現在回去,也不見得能夠找到人,頂多是添亂罷了,就算咱們逃走,眼前這些百姓也一樣會遭劫,況且……張二哥,你仔細看看,後面已經堵上那麼多輛馬車,咱們哪有回頭路可走,怕是咱們車子還沒轉向,就讓那些惡匪給堵回來了。」

爆華從張二哥打開的簾子往後望去,才曉得前無門、後無路,無論如何都得闖上一闖了。

爆華這一講,大伙兒全沒了主意,面面相覷,卻想不出一條辦法可行。

苓秋拽緊帕子,重重咬唇,提起勇氣,從窗口處探出頭朝前方望去。

半晌,她縮回身子,顧不得滿頭濕,低聲輕喚,「少爺。」

爆華側臉望向她,苓秋抓住爆華的手,指指外頭,兩人並肩,擠在狹窄的窗口,一起往外探頭。

「少爺,您瞧,這些盜匪只搶有馬車的人家,那些無車可乘的百姓,連問都不問就放人過去,不對……前面那輛破舊的馬車,他們也放行了。」

爆華觀察片刻,腦子飛快轉動。

「逃難時期,人人把銀子揣在身上,不管是坐車還是走路的,身上都會帶著全部家當,而他們只搶某些特定的馬車,原因只有一個,他們不是從哪里來的強盜,而是城中惡民宵小組織起來的,他們知道誰家殷實、誰家財大氣粗,因爹在城里大力整肅秩序,他們撈不到好處,只好到城外來。既是如此……」

「咱們下車吧,悄悄鑽到人群里頭,他們就不會攔下咱們,反正王府別院離這里已經不遠。」紫屏心直口快的說。

「不,張二哥,這里離蜀王別院很近,你前去通報此地的情形,車子由我來駕。」

張二哥為難地看著宮華,還是個身量沒長足的孩子呢,加上兩個不過十三歲的女子,留下他們三人,他怎麼走得開?

「小少爺,要我把你們留在這里,大人知道,會責備小人的。」

「你放心,我自有計策保得平安,你快去報訊吧。」

「這……」

「張二哥,信我一回,雖說我年紀還小,但我真的有把握,保住三人平安。」

張二哥百般為難,可宮華眼底有著不容置喙的篤定,在他再三勸說無效的情況之下,最後只好扭頭,乖乖照宮華的話去做。

張二哥離開後,宮華立刻指揮起車里兩人。

「苓秋,你把頭發打散、找件衣裳塞在肚子里扮孕婦,紫屏,你口齒利落,一有人靠近咱們馬車,你就慌亂大喊︰娘快生了,知道不?」

她們不曉得宮華想做什麼,卻依然照他所言去做。

爆華一溜煙跑到車子外頭,此時雨量減緩,他雖然全身被打濕,但還能夠忍受得住。

不多久,門板敲兩下,簾子掀開,宮華朝里頭望去,一條薄被已經蓋在苓秋身上,她頭發散亂、月復間隆起,一看便知是個孕婦。

紫屏從行李里找出日常用的脂粉,撲上苓秋的頭發,讓她看起來更像三、四十歲的中年婦人,紫屏還沒消停,手上繼續忙碌著,用茶水噴甩在她臉上,讓她更添狼狽。

爆華見狀想笑,卻也明白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刻,他板起面孔,對紫屏說︰「待會兒你是姊姊、苓秋是娘,你們好好配合我,知道不?」

紫屏和苓秋緊張地一點頭,放下車簾,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一顆心提到半空中。

前面一輛富麗堂皇的馬車被趕到路旁,立刻有人跳上車打劫。

車陣緩緩動了,停停走走,有人見到前方光景,立刻把銀子交出去,換得一家子平安,順利通過,也有人因為銀子給得不夠多,車子甚至被推倒,馬車里的人一一被拽下來搜身。

不多久,她們听見宮華急促的聲音。

「這位大哥,請讓我們過去吧,我娘快生了,她年紀大,我怕有危險……」說著說著,他哽咽起來,儼然是個孝子的模樣。

應著宮華的話,紫屏對苓秋使眼色,苓秋虛弱地發出幾聲叫喊,紫屏猛地拍擊車廂,跟著哭喊,「弟弟,娘快不行了呀……」

車外,宮華紅著雙眼,又揉又擦的,雨水濕透全身,那狼狽模樣便是惡人見了也心憐。「大哥,我娘……」

「要快?行吶,把銀子留下來,立刻讓你們通過。」此時又來兩名匪人擋在馬車前頭,其中一個硬是不肯放行。

「我們哪來的銀子呀,大哥,我姊姊在王大富家里為婢,知道我娘快生了,姊姊厚顏向夫人懇求,夫人心慈,恐我娘一尸兩命,方借我們這輛馬車逃命,如今、如今……」他說不下去,舉袖掩面。

他口氣誠懇,匪人見宮華年紀輕,心想,有錢人家定不會讓這樣一個孩子當車夫,況且他看起來的確不大像是會駕車的樣子,心下更是信了兩三分,他朝著同伴點點頭。

「娘……」車里突然爆出一聲大哭,紫屏尖叫,「娘、娘,你醒醒啊,我們就快到了,娘……娘……」

那聲嘶力竭的喊叫,讓那名匪人不疑有他,他偏偏身子,放馬車通行。

爆華頻頻道謝,拉起韁繩,不甚熟練地駕起馬車通過。

這時一名攔車匪賊卻在馬車經過時順手掀起簾子,好死不死竟讓他認出紫屏,這哪里是王大富家的婢女,她服侍的是新任縣太爺宮節吶。

匪人怒吼一聲,「咱們被騙了,這車子里坐的是縣太爺的家人。大家快來,替好兄弟林立報仇。」

林立正是那個弒兄卻以佷子性命要挾嫂嫂認罪的賊人。

話一出,幾名與林立有交情的匪徒圍上來,齊齊舉刀,將馬車團團圍住。

心沉下來,一口涼氣逼在胸口,宮華緊握的雙拳發抖,他千算萬算,沒算到賊人竟然認得紫屏。

眼見紫屏、苓秋被人從馬車上粗魯拽下,他後悔了,該把銀子交出去的,但現在後悔已是來不及,狂怒在心底竄燒著,他痛恨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只能眼睜睜任人宰割。

「你們眼底沒有律法嗎?既知我是縣太爺家人,還敢動手?!」

一個滿臉胡子,眼楮瞪得比銅鈴還大的莽漢跳出來,指著宮華說︰「縣太爺了不起、官府了不起?哈!這幾年地方水旱饑荒,朝廷不聞不問,還一味地彰存役、蓋行宮、重賦稅,哪里體恤過民情民意?

「去年邑縣瘟疫橫行,多少人斃命于田野路邊,試問官府為百姓做了什麼?如今百姓苟活一日,只求三餐溫飽、粗布裹身都屬難得,試問錦衣玉袍、日日珍饌佳肴的權貴大官,又為百姓做了什麼?」

爆華緊緊盯住眼前莽漢,不……他不是普通莽漢,一般百姓決計講不出這樣一番話語,他若非受人唆使,便是身分不俗。

一個匪人不耐煩糾髯大漢多說廢話,提起苓秋,手便往她臉上輕撫,婬笑道︰「這小娘兒們,還真是細皮女敕肉吶。」說著臉就要湊過去。

苓秋緊閉雙眼,淚水滑過臉頰,可她卻硬著氣,半聲不吭。

紫屏見她這樣又急又怒,低頭狠狠咬了下抓住自己那人的手臂,對方吃痛,一把甩開她。

她快步奔到苓秋身邊,低頭又要咬人,可這回匪徒有了防備,一巴掌打上她的臉,瞬間她半邊臉便高高腫起。

爆華幾乎要咬碎一口牙,虎落平陽被犬欺!今日給他的恥辱,倘若他留得性命,來日定當全數奉還!

他推開鉗制住自己的匪徒,挺身往前一站。

「不要為難她們,她們和你們一樣都是貧戶子女、自小苦大的,賣身為奴亦是身不由己,我叫宮華,是縣太爺的親生兒子,想要報仇,沖著我來,別去欺凌小泵娘。」

「這小子倒是憐香惜玉,只可惜不知能不能活過今日,再同這兩個丫頭溫存甜蜜。」虯髯大漢蔑笑兩聲,回視宮華。

「好大的口氣,一個黃口小兒,也敢這樣同大爺說話?!」另一個匪徒亦嘲諷道。

爆華冷冷一笑,雙手負在身後,明明是個身量尚未長足的少年,可那肅然神態、炯炯有神的雙目,竟讓人感受到王者氣息。

他的身板瘦弱,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可不怒自威的臉龐卻堅毅沉穩、英氣逼人,讓人無法忽視。

「你說,我敢不敢?」他向盜匪的利刃向前靠一步。

匪徒被他的神情驚嚇,下意識開口,「管他敢不敢,殺了再說!」

听到他的話,周圍的人紛紛舉起手中刀刃,眼看刀起刀落,宮節的小命就要沒了,他硬是睜開雙眼,不允許自己閉眼示弱。

被拽到泥地上的紫屏和苓秋呼喊著救命,她們是弱女子,自然都怕死,可那人是她們的少爺啊,心一橫,她們踉踉蹌蹌朝匪人沖過去……

說時遲那時快,十幾乘快馬自前方奔來,為首者高舉弓弦,羽箭破雨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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