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變了嗎?自從那件事之後。
或者,這才是他真正的本性,邪肆而自私,之前的溫柔全是假意的虛偽。
他在逃避她,她可以感覺得到。
雖然他的擁抱依然溫柔,但眼間卻透著疏離及淡寞,他的逃避比不在乎還令她難過。
難道他真的是自私的,只要她潔白的身子,一旦被他人沾染過,他便踫也不踫,那之前他對自己的輕憐蜜愛,直讓她以為自己是他唯一的愛,又算是什麼?
回憶似水如潮地涌入……
那是春寒的三月天,他叫她站在一大片的櫻花林中,就只為看漫天的櫻花灑落在她身上的景象……
霎時,風吹,櫻花花瓣如雪墜落,拂滿她一身……
虞蝶飛環緊身軀,她還記得那一天的寒意,身上只穿著單薄衣裳的她,在櫻花樹下站了三個時辰。風吹,櫻花樹枝不住地搖動,她的身子也冷得顫抖。
幾乎要軟倒的雙腿,在看到他黑深的瞳孔時,突生了一股支撐下去的意志。
虞蝶飛的眼只看到嵌在巽禎眼底幾欲發狂的情念,她不在意他殘忍地叫她站在寒風中,只為自己視覺上滿足的自私舉動,甚至還為此欣喜不已。
因為後來,他用他灼熱的身子溫熱她冰涼的體溫,在灑滿櫻花瓣的大床上,一遍又一遍地愛她。
難道自己真被他柔情的表象給騙了,而忽略了男人的自私及骨子里的殘忍。
難得的暖陽將灰蒙蒙的大地染上一層溫暖的紅艷,隔夜的雪水沿著屋脊及樹梢上一滴一滴地流下。
虞蝶飛偎在窗邊,暖陽拂開她眉間鎖著的清愁,卻照不進她心底暗處的陰霾。
她不是個會後悔的女人,如果,可以從頭來過,問她是否願意為巽禎舍棄自己的身子,她的答案,仍是肯定。
這是她愛他的方式,剛烈而不顧一切,就像是撲火的蛾,明知火焰美麗而致命,仍是無怨無悔地往火堆里飛去。
她難道不怕嗎?呵!苦澀的笑意在虞蝶飛疲憊的臉龐上展開,她是女人啊,當一個男人在她身上肆無忌憚時,怎麼可能無動于衷,那是噩夢,一場永無止境的噩夢──
「蝶。」
低沉的嗓音驅走了她飛揚的思緒,虞蝶飛看著推門而入的男人,有些恍惚。
「想什麼這麼入神?」巽禎走到窗邊,執起她的手。
虞蝶飛搖頭,對他親匿的舉動不甚自在。
「今兒個,萬佛寺寺慶,我帶你去瞧瞧。」
巽禎臉上暖和的陽光,漸漸拂平了虞蝶飛心中的陌生,對著他的笑顏,虞蝶飛緩緩地點了螓首。
「你今日不用去談生意嗎?」正取出外袍的她,不解地問道。
「萬佛寺寺慶一年只一次,生意天天可談。」巽禎甩開紙扇,優雅瀟灑地扇著。
他,又是原本那個巽禎了,不再疏離淡漠,不再心存芥蒂。
套上外袍,巽禎和虞蝶飛乘上軟轎,搖搖擺擺地朝萬佛寺前進。
軟輛停在寺外的數哩處,他們根本進不了寺院,人實在太多了,萬頭鑽動中不時可見黃發垂髫,連平日不露面的閨女都出現在這香火鼎盛的寺院中。
晴空萬里,雲淡風清,陽光下的笑臉絲毫感受不到冬日的寒凍,他們鼻子聞到的是草木青青散布在空中的味道。
啊!春天到了,也許是佛的法力將他們盼了好久的春天一下子拉到了身旁,這麼一想,朝聖的人們又更加虔誠了。
「人好多。」虞蝶飛站在院前的石階前,著迷地望著四周。
「牽住我的手,別讓人沖散了。」巽禎回頭注視她,目光流露出以往的溫柔。
一只溫熱的大掌與她的交握,虞蝶飛愕然地抬起眼,感動的眼像兩塊晶瑩剔透的瓊瑤。
「你的眼好美。」巽禎舉起手,順著她的眉梢,輕輕地拂上她的眼。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匪報也,永以為好也。」她輕輕呢喃出詩經。衛風里的這一段詩篇,溫柔的目光,在在訴說著她多情的愛慕。
木桃也好,木李也罷,無論他如何待她,她還是掏心以對,解玉回贈。在她的心中、她的愛情里沒有公不公平的,也無所謂的回報,有的就是愛與不愛而已。
看似簡單,卻折煞了千千萬萬的人啊!
他怔然地望著那一雙注滿濃濃愛意的眼眸,何以在他殘忍冷漠地對待她之後,她的愛不減反增,仿佛短暫退去的柔波,涌回時,竟是那麼地震心動魄?
位處權高名重的他,在朝中,是眾位大臣聯姻的佳婿,是無數貪婪者巴結的對象。他不耽于富貴,卻也明白財勢名位的用處,是在拴住所有人的心,他一眼便能看穿那些人的企圖;但她的心、她的不顧一切,卻讓自己迷惑了。
「走吧!」巽禎別開眼,逃避她坦然示愛的眸子。
虞蝶飛點頭,身子偎近他的身側,攜著手,他們一同走上石階。周遭的嘈雜聲是如此生動,晃動的人影是無數的見證者,站在陽光下的她好幸福;她,不再是獨守著陰暗角落的女人,她「堂堂正正」地和他手牽手走在陽光下。
虞蝶飛踩過一級又一級的石階,像是要走向幸福的頂端似的,她虔誠,她想雙手合十,祈求神明賜給他們……地久天長。
「想什麼?」巽禎挑笑的眼望著她。
「想他們來這,求的是什麼?」虞蝶飛看向來往穿梭的人,每張赤誠的臉上寫滿虔敬。
「呵,總不月兌財富名祿。」巽禎黑深的眼底有絲看透人性的揶揄嘲諷。
「不是每個人都熱中于權位富貴,這世上還有一些比名利更美好、更長久的東西存在。」虞蝶飛斷然否定他的話,在她心中,還有一樣東西比名利還動人,那就是他的心,呵,或許她才是最貪心的人吧!
「嗯?那你求什麼?」巽禎黑黝的眼直透入她的心,要擄獲她所有的思緒。
「我?我求的東西,神明恐怕很難應允。」虞蝶飛自嘲地笑了,她不可能開口求他給愛。
「你到底求些什麼?」巽禎看著她的笑,始終優雅淡然的臉龐因她的隱藏、她的遮掩,而凝止了笑意,這樣的她,讓他更執意要明了所有的一切。
「不能說,說了就不靈驗了。」虞蝶飛趁他不注意時掙開他的手,像只花蝶兒般飛離他的掌握。
「你!」他伸手一拉,卻來不及捉住她飄忽的身子,俊美的臉龐微微一變後,卻是不怒反笑。
適才的迷惑已隨風淡漠,巽禎輕易地將她的愛曲解為拴住男人的目的,強迫自己從不舍的情緒中醒來。
苞著虞蝶飛,巽禎走進了寺院的大廳,莊嚴的誦經聲入了眾生的耳,陣陣的檀香,洗了世人污穢的氣息。
「表哥──」一聲軟馥的女聲,柔柔地在虞蝶飛的身旁響起。
她偏過頭望向發聲之處,倏地倒抽了口氣──
那女子的臉跟自己的一模一樣,除了衣飾上的不同,任誰也分辨不出。
「扶搖,你也來了。」巽禎笑著扶著柳扶搖的身子,寵溺地說道。
「嗯,官人同我來的。」柳扶搖微微一笑,笑中帶著慧黠。
「我想也是,雷世昕怎放心讓你獨自前來。」笑語中暗喻著雷世昕對柳扶搖的佔有欲。
「表哥,別尋我開心了。」柳扶搖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也不否認。
「表妹恁地自謙了。」雷世昕的狂狷早被柳扶搖看似柔弱卻聰慧的性子給征服了。
耳際誦經聲安撫了她的狂亂,虞蝶飛的眼中只見到他兩人的親匿,不消想,她沖了過去,分開了巽禎和柳扶搖。
「啊!」柳扶搖驚呼了聲,踉蹌的腳步眼看便要跌倒,突然,一雙男性的手臂適時地扶住了她。
那是雷世昕,柳扶搖的夫婿。
「你做什麼!」巽禎惱怒地瞪向虞蝶飛,大手毫不憐惜地擒握住她。
虞蝶飛咬著牙,不發一語,像只受傷的小獸般盯著他。
「你──」巽禎原欲發怒的情緒,見到她防備的眸光,心中一凜,放開了她的手腕。
望著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龐,柳扶搖震驚地想到娘臨終前說出的話,她有個失散多年的妹妹,難道……
「怎麼,被撞見了你和你表妹的奸情,惱羞成怒?」放開了柳扶搖,雷世昕長腳一伸,晃到了巽禎的跟前。
兩個同樣出色的男人,兩雙容不下彼此的黑眸正瞧著對方,忽地,巽禎笑了,他退了一步,強摟住虞蝶飛。
「用不著整天捕風捉影,胡亂栽贓,承認你對扶搖的愛,不是件丟臉的事。」呵,他豈會看不出雷世昕獨佔的表象下,藏的是一顆愛扶搖的心,要和他斗,依雷世昕的道行,再等幾年吧!
「胡說八道!」雷世昕的濃眉狠狠地挑起,他回頭望了含羞帶怯的柳扶搖後,脹紅了俊臉,偉健的身軀已作好撲向巽禎的準備。
「別沖動,這里很多人都識得咱們的雷大將軍,可別丟了身分。」巽禎的眼飄向廳內正望著他們的眼,他回以優雅的一笑。
「相公,我身子有些不舒服。」柳扶搖扯住了雷世昕的衣袖,她捂住心口,難過地說道。
「你該不會為了讓巽禎月兌身才裝病吧?」雷世昕狐疑地望著她,銳利的黑眸審視著柳扶搖。
「既然相公不相信我,那請相公繼續留在這,我先回府了。」語畢,柳扶搖深深地望了虞蝶飛一眼,她放開了他的衣袖,準備飄然離去。
「你──罷了。」雷世昕無可奈何地隨之轉身,跟著她的腳步。
「別笑!」走到門口的雷世昕,猛地回頭朝巽禎斥道。
丙不其然,巽禎俊美的臉龐上正堆滿了笑意。
「要是你下次再敢胡言亂語,我定不輕饒你!」雷世昕威嚇無比地威脅完,才又轉身離開。
「嘖嘖,這雷大將軍的脾氣真是差唉!」巽禎笑著甩開紙扇。
「我是柳扶搖的替代品吧?你得不到她,只好找了個一模一樣的我來取代,對嗎?」在他懷里的虞蝶飛抬起了頭,譏誚的眼對上了他。
「別像雷世昕一樣,在腦子內胡思亂想,我不愛扶搖,你也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巽禎手中的紙扇輕佻地敲著她的頰邊。
「是嗎?」她仍是不相信他的話。
「要我在神前發誓嗎?」收起扇子,巽禎認真地說道。
他忽然放開她,偉健的步伐走了幾步,跪在神前,巽禎舉起右手,眼望著大佛,一字一字地立誓道︰「我,巽禎,在神前立誓,今日對虞蝶飛所說的話,若有半絲虛假,願遭天──」
柔軟的柔荑捂住了他未竟的毒誓,虞蝶飛搖搖頭,不願听見他許下毒誓。即使他騙她也罷,她也認了,誰教她愛上了他,選擇了這美麗的墜落,縱使粉身碎骨,也是自己的選擇。
巽禎摟住她,從地上站起。「你不讓我立下毒誓,這代表你已全然地相信我了嗎?」他深情款款地望著她。
他的眼又回復到從前的溫柔,他們之間的距離不再隔著淡漠與逃避,最初那幸福的畫面如最輕最柔的浪花輕輕地拍打著她的心;她點頭,回望著他的眼不再戒備,是全然的信任及沉醉。
他勾起笑,牽著她的手,走出了大廳,穿梭在喧嚷的人群里,她跟著他,心隨著他踏出的腳步,節奏一致地上下跳動,如果可以,她願意就這樣跟隨他一輩子。
天外飛來一朵烏雲,遮住了深紅的陽光,大地霎時籠罩著一片灰暗,是冬天的顏色。
日子一天天的遞進,過了冬,來到了春。
可是虞蝶飛的心並未隨著冬的腳步離去,而漸次復蘇,反像朵枯萎的花失去紅艷的笑靨。
她徹底迷亂了,半年來,他不再踫她,連親吻都是奢侈的。
可是她已陷于他灑下的情愛中,正掙扎不定時,他卻抽手,在一旁冷冷旁觀,對她若即若離,好似這一切皆與他無關。
她已經深深地愛上了他,愛到抽不出身,愈是掙扎,愈是愈陷愈深。
是她太在乎他的一切,太斤斤計較了嗎?未交出身子前,他是輕憐蜜意的,可之後呢,希冀的幸福未來到,反而是淡漠的距離橫在兩人之間。虞蝶飛未抹胭脂的唇露出一絲自嘲。
她變得暴躁而易怒,對他的行蹤步步追問,活像個夜叉般。她也不想變得如此可怖啊!可她沒辦法控制自己的脾氣,對他,她沒有絲毫的安全感,本以為自己真是無怨無悔,可是當他連一點點的憐惜都不給她時,她又能如何自處?她只有不斷地質問他,與他針鋒相對,企盼能獲得他些許的注意,她錯了嗎?
每當夜晚來臨時,她高懸的心得等到他踏進這宅院才穩穩地落下,可是她無法勉強自己裝出笑臉來應對,一想到他對自己的不在乎,她便忍不住怨懟,她不想如此,卻又無力改變。
她的自尊、傲氣已被他征服,她卑微得只剩這一顆心和……一副污穢的身子。心,他不要,她便抖顫地系住,不讓心妄動;而她的身子,呵,早成了他嫌惡,不願踫觸的髒物。
「軋──」精雕的房門被推開,溫熱的風吹了進來,拂醒了虞蝶飛日復一日的胡思亂想。
她轉過頭,對上他黑深難測的眼。「你……」天際的霞光還在,他……怎回來了?
「我早些回來,晚上要參加個晚宴。」巽禎走進房內,月兌去了外袍。
「晚宴?」虞蝶飛忍不住追問道。
他停下更衣的動作,看著她,淡淡地嘆了口氣。「半年了,你忘了嗎?」
半年?虞蝶飛腦中閃過一段荒婬怪誕的畫面,男男女女的臉上盡是掩不住的私欲──是半年宴!
「你要去那種地方?」她忍不住提高了語氣,拔尖的聲音像銳利的箭弩直向巽禎飛去。
「蝶,那雖不是個好地方,卻是政場及商場上人人向往之地,能接到邀請,就彰顯了各人的實力及地位,我能不去嗎?」他頗為無奈地轉過身,背著她的嘴角悄悄地揚起一抹笑。
他的態度著實讓虞蝶飛羞憤了臉頰,她剛才的咄咄逼人直像是一個不明事理的潑婦。
巽禎著裝完畢,轉過了身,他走到了虞蝶飛的身前。「我出門了,不必等我回來。」
「我要去!」虞蝶飛沖動地喊出。
「不,我不讓你去。」巽禎擰起了眉,嚴肅地說道。
「為什麼?」她拉住了他的衣袖。
她無法開口要他別去,可也不願在家中盲目地猜測他是否倒臥在哪個女人的溫柔鄉中,于是跟著他去,守在他身邊,至少是讓自己安心的一種方式吧!
「我不想再發生同樣的事件。」巽禎揮開她的手,煩躁不堪地轉過身。
他的話,讓虞蝶飛當場怔住,隱在內心的傷口還未痊愈便被毫不留情地撕開,疼得她煞白了臉龐。
巽禎眼角的邪肆余光不著痕跡地審查她的反應,猜測著她即將的反應是否正如自己的預期。
「你終于說出來了,呵……」虞蝶飛淒厲地冷笑,她的美目燃著地獄之火,凶惡地盯著他。
「你果真是在意的,雖然你從不說,可是你的逃避、你的若即若離卻更傷人,巽禎,你夠狠。」虞蝶飛一字一字地咬牙說道,將她隱忍了半年的哀怨和憤怒全都發泄出來。
「我沒有嫌棄你,不讓你去是為了不讓你觸景傷情,你何苦要將我的好意誤為惡意呢?」
「我不信!」
「你要我如何做才相信?」
「你讓我去,我便信。」虞蝶飛倔強地說道。
「這……如果非得這樣你才信,那你就跟來吧!」巽禎嘆了口氣,長睫垂下,掩住了幽魅的眸光。
丙然,她的激越如同他的預期,他要的就是她不顧一切的跟來,他已安排了一場精采好戲等著她。一個女人不顧一切犧牲的底限到底在哪呢?他真的想知道。呵,今晚的半年宴鐵定熱鬧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