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麗的廳堂前,佐著笙歌絲竹聲,熱舞的歌伎正擺動著舞姿曼妙的身子。
虞蝶飛不耐煩的美目掃視著眾人,找尋著巽禎的身影,卻也同時看見男男女女臉上放蕩的表情。
她無法忍受這專為男人放出潛藏在心底的獸性,滿足他們虛偽的狂妄的宴會!
猛地灌下一杯酒,抬起頭的瞬間,她看見了巽禎。
「爺,是你!」突地,兩條藕白的手臂圈住巽禎的頸項,曼妙的身影埋入他寬大的懷中,虞蝶飛的呼吸隨著女人的動作而停頓了下。
「怎麼,找我很久了?」巽禎低喃道,他的長指撫過女子的臉龐。
他醉了,眉宇間溫柔不在,醉得放蕩而邪肆,虞蝶飛眯起了眼,猜測他到底喝了多少酒。
女郎紅艷的唇貼在巽禎的耳際,不知說了些什麼,只見巽禎輕笑一聲,長指順著女子的鎖骨而下,盈住她的柔軟。
虞蝶飛擰起了眉,怒不可遏地看著他們親密的姿態。
隨著虞蝶飛輕細的抽氣聲,巽禎醉意蒙的眼瞳淡淡地掃過她,眼底波濤不興,仿佛她是個陌生人般。
「跟我走。」巽禎低下頭,薄唇輕抵住女子的耳垂,低沉的嗓音迷惑著身旁的女人。
「你要去哪?」虞蝶飛從席上站起,急切地喚住他。
「你說呢?」巽禎睨了虞蝶飛一眼,攫住女人放在他胸前的縴指,在女人的腕上烙下吻痕。
虞蝶飛眸光瞬也不瞬,全身仿佛被定住般,一動也不能動,任由巽禎帶著那女人往幽暗的屋外走去。
「等等!」無法忍受他的漠視,虞蝶飛不顧一切地上前,拉住了巽禎的衣袖。
「怎麼,難道你想和艷紅一同侍候我?」冷淡的眼神褪去,魔肆帶笑的黑眸邪惡地打量著虞蝶飛。
虞蝶飛惱羞地擰起眉,明眸大睜,瞪視著眼前的男人,手放開了他的衣袖。
等到黑暗隱沒了他們兩人的身影,虞蝶飛才猛然醒轉,焦急地跟上前去。
她走得極快,屋內男女的放浪申吟聲不斷地傳入耳際,她捂住耳,腳步加快,幾乎是跑了起來。
屋外的草木毫不留情地擦過她的身軀,虞蝶飛顧不得疼痛,一心只想要找到他們。
急促的腳步在碎石子地上戛然停止,虞蝶飛不可置信地看著側方草木花樹所形成的天然掩護下,女人幾乎全果的身軀正和巽禎交纏合歡。
月光灑落下,隱密的叢間,柔軟的花上,成了最唯美的天堂,花草擋不住交纏的身軀,女子的嬌吟和男性的悶哼聲,斷斷續續地傳出。
虞蝶飛捂住耳朵,喉間的酸意不停地翻攪,一個踉蹌,她跌在冰涼的碎石子地上。
尖銳的石子扎進她的身子,她渾然不知,她的眸中只看得見眼前的殘酷,他真的當著她的面,不避諱地和別的女人親熱,一點也不理會她的感受。
虞蝶飛牙關陷進柔軟的唇瓣,他醉了,所以理所當然的放縱嗎?抑或是這半年來他都是這麼過的,不踫她,是因為有了別的女人!
人說酒後吐真言,那他呢?醉後,原形畢露。她怨,怨他的薄情;她恨,恨自己的痴傻。
耳際陸續傳來的申吟聲更加深了這份恨,親眼目睹他和另一名女人親熱的畫面,像直接刻印在她腦子似的,抹滅不去。
她拚命壓抑自己別在此刻沖過去,她要等,等他清醒,等他解釋這一切!
她愛他入骨,可她無法漠視這一切,也無法假裝不在乎。于是,她慢慢地從地上爬起,一步一步走回屋內。
尖石刺進了她的縴指,溫熱的鮮血沿著指尖流到了掌心;她擰握住手,心,卻堅硬無比。
手,流血了,你可會心疼?虞蝶飛自嘲地望著手中的紅潤,一道銳利如刃的聲音立即劃破她的幻夢︰你別自不量力了,你和那女人在他的心中有何分別嗎?充其量你也只不過是他眾多女人中的一個罷了,而且是他最嫌棄的那一個!
虞蝶飛毅然地起身,攏整裙擺,像個最高貴的仕女般,款款地走回大廳。
屋外開始下起蒙蒙細雨,淅淅瀝瀝的雨聲澆熄了夜的熱情,人們紛紛地離去了,屋內只剩下幾對依依難舍的男女擁纏在一塊。
虞蝶飛的眼緊盯著側門,完全忽略了身上的寒凍。
驀地,門開啟了,巽禎原本扎得一絲不苟的長發,狂野地披在肩上,漿白的絲質袍衫滲到了綠色的汁液,而他懷中的女人,嘴唇腫脹,頭發散亂,一看就知道剛才經歷了什麼。
虞蝶飛的拳頭捏得發白,她僵著臉,快步走向他。
「啪!」」記雷霆萬鈞的巴掌聲在冷清的室內響起,嚇得眾人睜開了迷離的眼眸,驚嚇地尋向發聲處。
「你故意羞辱我嗎?」虞蝶飛不顧發痛的手掌,她朝著巽禎氣急敗壞地喊道。
被打偏頭的他,緩緩地轉回,無視俊顏上的五指紅印,巽禎邪肆的笑容里藏著怒意。「這句話,該是我問才對吧!」
無懼他臉上的怒氣,虞蝶飛上前,扯開了那女人放在巽禎身上的手。
「滾!」虞蝶飛怒斥那名女人離開。
「嘖嘖,你的表現真像是個吃醋的妻子。」巽禎拉住那名女子的身子,將她摟入懷里。
「我──」虞蝶飛一時語塞,卻又不甘心地瞪著他們兩人。
「請問,我巽禎跟誰在一塊,還得先問過你才行嗎?」他幽魅的黑眼凝住她,眼中的寒意令人不寒而栗。
他的冷嘲熱諷直讓她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羞憤難當。「你到底是真醉還是藉酒裝瘋?」
「有分別嗎?我就是我。」巽禎俊美的臉龐忽地揚起一抹微笑。
定定地看著他無情的寒眸,她內心火燙的烈焰被狠狠燒熄,連一丁點的零星火花也不剩。
「我懂了。」她內心的一角開始寒結成冰,漸漸蔓延,直至整顆心變得冷硬,布上他眼中所灑落的寒霜。
「在你的眼中,我就像一只狗,有用時就模模頭,給我根骨頭,等到沒用時,就把我一腳踢開,不理我的死活。」她字字見血,句句帶恨,尖銳的話語是把雙面刃,劃傷他的同時,也刺傷自己。
「別自作聰明,把自己說得跟畜牲一樣。」巽禎再次打斷她,不慍她的自賤,黑眼不帶任何笑意。
「是嗎?或許,在我從祺王府走出時,便該以死來保貞節,以免你看了礙眼!」虞蝶飛激動地怒吼完,隨即爆出一陣狂亂自嘲的笑。
「別再說了!」巽禎喝止她,黑深的眼底閃過一絲真正的煩躁,他沒想到,她竟會激狂至此,剛烈得想毀了一切。
「我偏要說!天下人都可嫌棄我,就你沒資格,我的身子污穢、不潔,這都是你造成的,你竟敢視我如敝屣!」她指著他,嘴角狂怒地吐著淒厲的笑,怒視的眼像瞪著永世的仇人般一瞬也不瞬。
「當初是你自願,我並沒有逼你。」他別開眼說道。
她的笑容維持不到眨眼的瞬間就被擊得粉碎。
「虞蝶飛啊,虞蝶飛,為何你非得逼男人露出自私的底心,被一腳踢開後,才霍然醒覺。」她垂下頭,哀傷自喃地說道。
她這輩子大概就注定如此了!手,捉不到自己的幸福;身子,卻留下了污穢的記號和懊悔。
呵!這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自始至終,他說過愛她了嗎?是她傻,是她笨,是她想用這副身子當賭注,想拴住他的心,是她高估了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
如今答案揭曉,她願賭服輸。
「我輸了。」抬起頭,不再多話,她舉步走出大門,投入雨中。
巽禎黑眸微眯,遠睨著雨中那道灰白的背影,淡漠不在乎任何女人的心忽然掀起了一陣不該產生的抽動。
她孤單地走在雨中,任豆大的雨水毫不留情地打在她身上,灰白的身影像是被遺棄的一縷孤魂般。
不斷落下的雨水仿佛在嘲笑她的自作多情,數不盡的雨水飛進了她的眼,模糊了她的視線,虞蝶飛已看不清前方,濡濕的衣裳貼住她早已冰涼的肌膚,寒透了她的心。
「砰!」一道飛身而過的身影撞到了虞蝶飛,她的身子不穩地跌在泥濘的地上。
「祺王爺!」撞倒虞蝶飛的黑衣男子,臉朝著她身後喊道。
耳邊听見這個名字,虞蝶飛如遭雷殛,憶起了黑暗中那邪肆模糊的一張臉,她緩緩地轉過頭望去──
黑衣男子正伏跪在一個身著紫色衣袂的男人身前,隔著細雨,她眯起眼,終于看清飄冉的紫衣上是怎樣的一張臉龐。
她不許自己哭,不許自己再對他有任何感覺,可滾燙的熱淚卻替她說出痛心的淒楚。
祺王是他,他是祺王。
她的世界天崩了,地裂了,全然的黑暗佔據了她的全部,唯有笑聲,尖銳詭異的笑聲響徹在黑暗的大地。
「別笑了!」巽禎眼瞳微暗,他揮退那名黑衣男子,大步走到虞蝶飛身前。
「巽禎,祺王,哈哈哈──」她歇斯底里地大笑,熱燙的淚水與雨水混在一起。
「你很得意是吧!看到我像個白痴般讓你戲耍,滿足你了吧?要不要我再激烈一些,好讓你逼瘋我,好讓你到處炫耀一個女人為你變成瘋子!」虞蝶飛慢慢地從地上爬起,刺人的冷笑始終不斷。
「爺。」黑衣男子不知從哪兒拿了把傘撐覆在巽禎的頭際。
「瞧瞧,多麼尊貴,連絲雨也淋不得,祺王爺,您還是回到大屋,別委屈地站在這泥地里。」她無法原諒自己的愚蠢,無法容忍他對自己的戲耍,祺王爺也好,巽禎也罷,全都是在骨子里嘲弄她的鬼魅。
「跟我回去。」巽禎由黑衣男子手中接過傘,覆在他和虞蝶飛的頭際。
虞蝶飛一手拍開頭頂上的傘,她譏諷地冷哼道︰「回去?回哪里去?」
巽禎的視線由落在地上的紙傘移到她被雨打得濕透的臉上。「我願納你為妾。」他抽出袖中的紙扇,煩躁地擰握住。
她悲烈的神情,她狂亂的指控,縱使再無情的男人也會動容,但對于過分冷靜、從不在乎任何人的他而言呢?
他發現自己竟嫉妒著自己的另一個身分,惱她沾上祺王的體味後,何以能堅強如故地愛著他,她真沒一絲後悔嗎?如果今日算計她的人不是自己,那她不就成了千人枕萬人嘗的妓女,他……受不了腦中她被人嗆篁的畫面!
「納我為妾?你在可憐我嗎?抑或這是你的另一個詭計?」
「我從不說謊。」他雖冷著臉,但陌生的心疼卻悄悄地在他冷漠的心中貼伏。
「是啊,尊貴的祺王怎會說謊,民女真不知輕重竟敢質疑您!」她譏笑道。
「跟我回去。」巽禎攏起了眉,他都說了要納她為妾,她為何還不知足?
「好讓你再糟蹋我?」虞蝶飛止住了笑,眼底盡是無邊的恨意。
「別再說了。」巽禎向黑衣男子示意,要他制住虞蝶飛。
「別過來!」虞蝶飛一見黑衣男子向自己靠近,迅速地拔下了發上的金釵,防備在身前。
黑衣男子停下了腳步,靜待王爺下一步的指示。
「別傷自己。」巽禎看著她手中的金釵,眉間泛著緊張。
「呵,你也會關心我。」虞蝶飛搖頭直笑,腳步一直往後退去。
「如果女人連自己都不愛,那別人會愛你嗎?」金釵的光芒在巽禎的瞳孔閃爍,他迸出的話語比方才更加冷酷,冷酷到讓剛烈的她不甘選擇玉石俱焚。
「你說的極是,所以我虞蝶飛注定一輩子得不到任何人的愛。」
明知道弱者沒有自憐的權利,自憐,只會讓自己顯得更怯弱而已,可她淌著血的心又被狠狠地劃過一道。
被巽禎無情的言語一再刺激,虞蝶飛體內的倔強像只蝴蝶倏地掙出自憐自傷的網。「我虞蝶飛最不喜歡欠別人東西!」
她撕開左臂的衣袖,持著金釵毫不猶豫地劃過白皙的手臂。此刻,她的頰上已無淚,她的淚已化為顆顆淒厲的紅色血珠,從左手迸出,那鮮紅的血,每一顆都染上了無盡的恨無邊的怨,掙扎扭曲地擺動出駭人的形狀,再迅速地流入泥濘的土中,快得連聲怒吼都來不及呼喊出!
「這左臂還你,我再也不欠你什麼了。」她無動于衷地看了手臂糾結流竄的鮮血,淡淡地說道。
「啪」一聲,巽禎手中的紙扇,被他使勁地折斷,他震驚地望著她左臂流下的紅血;心痛,像一把急竄的冷風灌進他全身,在他的身邊吶喊呼嘯!
「蝶……呵,失去了一只翅膀的蝶還飛得動嗎?」她搖頭苦笑,轉過身離去。
突然之間,電鳴雷閃,一道銀白的閃電劃過夜空,爍亮的銀光在巽禎的冷眸劃過一道異光,他的嘴角泛起了蒼白,腳下一點,便欲欺向虞蝶飛。
「別追來,否則我手中的金釵插進的將是我的心窩。」背著他,她威脅的話刺進他的耳里。
巽禎停下了動作,紫色的衣袂在風雨中搖擺。該死!他早該預防到這一點,一向閑逸的臉龐終于出現了在乎的顏色,魔魅的黑眼注入了人味的情緒變化。
「王爺,要屬下跟去嗎?」黑衣男子不知何時來到巽禎身旁,他垂下頭恭敬地問道。
巽禎收回了深沉的目光,緩緩地點頭,他的手撫過被她打過的左頰,若有所思地想道。
雨霧中一抹孤零零的身影,走在濕漉漉的泥地上。
虞蝶飛想舉起左手揉著疼痛不已的太陽穴,卻發現自己竟抬不起手,她垂下眼,看見自己鮮血淋灕的左手,才恍然想起她的手早被自己給劃傷了。
她不後悔,反而有股解月兌的暢快。
雨中的她好熱,卻又覺得冷,濕透的衣服夾著寒意侵襲她的身子,冷與熱在體內沖擊,顫抖的身軀終于直直地下落,昏倒在地上。
苞著虞蝶飛的黑衣男子一見她昏倒于地,一個箭步抱起了她,便欲回去覆命,可另一雙男性的手臂卻同時砍向他的頸項,在他昏沉過去的瞬間,接過了他手中的虞蝶飛,完美的力道控制,顯示來人武功不弱。
察覺自己被騰空抱起的她想睜開雙眼,可蒙的雨絲卻讓她看不真切,她想舉起右臂抓住那人的衣袖,到最後卻也力不從心地滑落。
「知道我為何救你嗎?」明知昏迷的虞蝶飛不可能回答他,抱著她的男子仍是忍不住地問道。
「因為你夠烈,敢和巽禎斗,我欣賞這樣的娘兒們。」說完,男子逕自朗笑了數聲,才施展輕功,縱身飛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