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玄夜爻帶著晏搖扁離開百定皇城,來到西引邊境。
「夜爻,這是皇城指揮使捎來的信,他決定要里應外合,幫咱們一把,你瞧,這戰事不就已經贏了大半?」玄逢之難掩興奮之隋。
不費吹灰之力踏入他們西引邊境,沒有半點地方官兵圍剿,反倒是恭迎他們入城,大開行宮之門,供糧供宿,甚至已有幾個駐守北方的官將早已等候多時,欲與他倆共同商議奪權回朝之戰,可見剛繼位的玄迎之有多不得人心。
又也許可說,在亂世中,盡避鬼將軍的名號威凜懾人,但當鬼將軍乃是自家西引人時,人心反倒會靠攏過來,莫不希望他的驍勇安邦走國。
坐在房內屏榻上,玄夜爻濃睫垂斂,相對玄逢之的欣喜若狂,柏差甚大。
「怎麼,這消息不好嗎?」繞到他面前,瞧他興致缺缺,不禁微惱,一你是怎麼著?霸業就在面前,你還分心神在兒女私情上,這樣子到底要怎麼成就大業?」
他冷聲道︰「我已經調兵遣將,兵分數路從北方逼近皇城,也決定明日帶兵攻城了,你還有什麼不滿?」
玄逢之面對他沉如羅剎的冷臉,心頭顫了下,表面上卻強自鎮走地說︰一不也讓你將她帶在身邊了,你還在怨我嗎?」
所謂怨,指的自是他派人下毒,毒殺村民百姓一事。
「有什麼好怨的?」玄夜爻不耐地垂眼。
他答允要給搖扁一份安穩,眼前首重,自然是除去玄迎之,只是他當下掛心著她指上的傷。
「還是,你是擔心她背上殺害百定皇子的罪名?放心吧,等我除去了玄迎之登基之後,保證會幫她擺平這事,更會替你們兩個主婚。」
說得豪氣,然而他的野心早在字里行間不斷壯大。
玄夜爻涼涼地瞅著他。「早點歇息吧。」他沒心思再與他聊些不著邊際的話,此時此刻,他只想趕緊回房探探搖扁的狀況。
然而,才起身,玄逢之的心月復楚遠又帶著一封信而來。
「稟報二皇子,這是晉親王的信,送信來的人是晉親王的親信,已經查證。」
「喔,還不呈上?」他面露喜色。
晉親王是他和玄夜爻的皇叔,執掌西引北方所有軍權,要是他願意加入他們的陣營,這一戰,閉著眼都能打勝。
楚遠猶豫了下。「上頭寫著要交給胤征王。」
玄逢之一愣,玄夜爻則滿臉不在乎地揮了揮手。
「你瞧吧,我先回房了。」
待他走後,玄逢之有些不快地抽出信,一目十行,神色陡然愀變。
「二皇子?」
他狠狠地把信揉成了團狀,恨恨地丟到一旁去。「竟連皇叔都表明要支持夜爻為帝!」
這已經不是頭一回了,初回西引邊境,大小闢員前來迎接,看似心眼一樣大,可暗地里,他清楚感覺到每個官員的心都向著夜爻,迎接的也是夜爻,而他玄逢之「二皇子,胤征王雖被喻為在世鬼將軍,但在咱們西引,他就像是守護神般,如今大皇子奪權登基,反倒激起了百姓希冀胤征王登基為帝的想法,這事情可難辦了。」楚遠沉吟著,總覺得擋在面前的城牆,一列高過一列。
「難辦?」玄逢之哼笑,回頭睇向他的心月復。「他想登基,也得要看他有沒有那個命!」
回到行宮客房里,不見懸念許久的身影,就連負責看守的白蘿也不在,玄夜爻不由得濃眉擰緊,轉身外出尋找。
空中細雪紛飛,他靜心在渡廊前搜尋她的聲音,突地他听見她的聲音自上方傳來,且似乎與人有了爭執,他隨即趕往行宮牆樓上。
一上頂樓,只見——「我不過是站在這兒,也不成嗎?」
「誰知道是不是有百定軍就躲在不遠處,等著你的指令?」守在行宮牆樓上的將領毫不客氣地道︰「王爺也不知道是怎麼著了你的道,但別以為可以瞞住咱們的眼!」
「你!」晏搖扁為之氣結。
她難道就不能站在這里遠眺百定嗎?她只不過是有點思念家鄉,不曾一個人離開家這麼遠……「我的姑女乃女乃,別激動、別激動,千萬別握拳,你指上的傷還沒好,別在這兒捱風受凍,趕緊回房吧。」白蘿勸著她的當頭,也略微部滿地瞪向平日的好弟兄。
「說話也犯部著這麼酸,晏姑娘是王爺的貴客,罩子放亮點。」
「不過是個女人!」
「確實只是個女人。」玄夜爻從暗處走到晏搖扁身旁。
「王爺!」守牆樓的將領立刻全數跪下。
他垂眼尋思片刻後,驀地取下束發的一尺玉串,交到她手中。
西引人不時興用簪或冠,成年男子皆用玉串或銀串束發,玉串最上方系了繩,將長發置入玉串後再拉緊上頭的系繩即可。
晏搖扁緩緩看向他,驚覺他一頭未束長發幾乎垂地,烏亮檀發垂肩滑落,映得他俊美玉容更顯無儔,幾乎教她屏住氣息,忘我凝視。
然而眾人見狀,莫不倒抽口氣,神情與她回然不同。
「王爺,她是百定人!」
西引男尊女卑,西引男子想要成親,別說提親,只要看上眼,便可直接強擄回家,然而玄夜爻的舉措,是代表著對女子的珍惜,要不是萬般疼愛,不會用如此深情的動作強調。
以玉串贈之,意指盼受贈女子能為他束發。
不成夫妻,何能束發?但要是結發之後再取下,那就代表休離了。
晏搖扁不解地看著他們激動的神情,再垂眼看著擱在掌心的玉串,只覺質地上好,且薄透盈亮,像只玉袋。
「那又如何?只要拿下叛變的玄迎之,二皇子便允諾為本王主婚,你等有何意見?」玄夜爻眸色沉斂。
在西引,女子地位極低,除去傳宗接代以外,女人根本不能有任何作為,再者西引的國風保守,向來不與外族通婚,加上搖扁曾是百定軍師,也莫怪這些人會視她如毒蛇猛獸。
眾將領無言,無人再敢有意見,只能默然接受未來的王妃是百定人的身份。
「听著,見著搖扁如見本王,有誰膽敢對她無禮……一律殺無赦!」
「遵命!」
听到這里,晏搖扁才猛然明白他到底在說些什麼,有點不知所措地看著他,然後任他輕輕將她抱起。
「這、這……」她捧起玉串,不知道該怎麼問出她的疑問。
「你已經接下本王的玉串,就代表你已經答應嫁給本王了。」他緩步下階,就怕些許震動都會牽動她的指傷。「等你指傷好了,再替本王束發。」
「……王爺要娶我?」
「本王說了,要給你一個家。」玄夜爻頓了頓,微微一笑,「你願不願意給本王一個家?」
她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淚水倒是早一步先淌落。
家嗎?她終于可以有個真正屬于自己的家了嗎?
「除非你不要。」他低啞喃著。
「怎麼可能不要?」她笑著、哭著,再也忍不住激動的偎進他懷里。「王爺,謝謝你!」
她的情從憐惜萌生,因為他的細密呵護而茁壯,在心底蔭開一片濃綠爛漫,因為他,她才有勇氣在異地落地生根。
玄夜爻勾唇,笑得滿足。「那麼接下來不準你再到處亂跑,明日就準備要攻城了,你非听本王的話不可。」
***
天未亮,十萬大軍已整裝出發,目標西引皇城,沿路縣城全開,急行軍日夜前進,費時數天,勢如破竹,直逼皇城外。
入夜,丑時,寒風四起,刮亂的銀白雪絲染亮低垂夜幕,西引皇城靜寂無聲,皇宮外,大軍殺氣騰騰,就連北御門也已打開,里頭皇城軍陣列排站開來。
銀刀映戰衣,紅炬凝殺氣,玄夜爻孤身在前,長劍拄地,眸色妖詭的直望向皇城軍後的大皇子。
「玄夜爻真不傀是先皇封賜的鬼將軍。」站在丹墀上,玄迎之淺啜美酒。
「大皇子不遑多讓,能夠親手弒父,鬼名應在本王之上。」
「哼,別以為朕不知道你和玄逢之的伎倆,你們故意陷朕于不義,想謀奪朕的皇位,朕要不趕緊及早下手,這王朝早晚會落到你倆手中!」玄迎之怒目瞪著他,將手中酒杯朝天一揚,當酒杯碎落在地的當頭,皇城軍也發出重喝,向前殺出。
揚眉,玄夜爻笑得狂放,在夜色下,那笑意更顯嗜血,他孤身在前,卻全無懼意,在皇城軍逼近的當下,揚劍橫掃,氣勁震天,瞬間斷肢堆疊,襯著銀雪,顯得異樣恐怖。
玄迎之見狀,面無驚懼,像是早有防備,大手又一揮,宮牆上的將領立即朝宮外射出火紅箭雨,北御門外的大軍即使舉盾,卻依舊無法擋住綁上火把的箭,甚至是飄散在空中的白雪……「有毒!」
被玄夜爻要求留在宮外的晏搖扁,看見有士兵被白雪似的粉沫沾上後便昏噘,立時察覺不對勁,才出聲,便覺肩頭發熱,側眼探去,就見她的披風上頭覆著雪,但卻開始腐蝕著披風。
然而,已來不及了。
風勢將從宮牆撒落的毒沫吹送得更遠,加上漫天飛舞的雪,教人分不清是雪還是毒,沾上少許尚無礙,但若全身沾滿,隨即厥倒,血水四溢。
「退!退離一里!」守在宮門外的玄逢之頓時高喊,在心月復的包圍保護之下,退得極快。
「不準退!王爺還在里頭!」晏搖扁見狀,連忙縱馬上前。
「他一個人便足夠應付,里頭的皇城軍早已倒戈!」玄逢之吼著,眨眼便退得下見人影。
她登時傻眼,抿了抿唇,打算縱馬進北御門。
「我的姑女乃女乃,王爺說你只能待在宮外!」負責看守她的白蘿趕忙攔劫。「你別輕舉妄動,別忘了你的指傷未愈。」
「你要我眼睜睜看他去死嗎?」她十指發痛,但痛不過為他著急的憂心。
「可你應該知道王爺死不了呀。」
「他死不了,不代表他不痛!」晏搖扁惱火的嬌吼,一退開!」
「里頭王爺應付得了,咱們倒不如先想個法子應付宮牆上撒毒的混帳。」白蘿指著上頭,企圖引開她的注意力。「瞧,那毒沫撒下一把就不知道要害死多少人,你肯幫,就能多幾條人命活下。」
要是以往,她肯定會當機立斷,以大局為重,肯定白蘿所言,可是現在……現在的她,管不了那麼多了!
「上頭交給你,我去幫王爺!」晏搖扁一拉韁繩,繞開他,踢著馬月復,立時奔入皇城。
白蘿望天興嘆,無奈地搖搖頭,隨即斂色喝令,「听著,殺上宮牆,一個也不許留!」
***
皇宮內,皇城軍並未如信上所言的早已臣服,而是玄迎之主導的反將一軍,意在誘使玄夜爻入城,再以毒逼退宮門外的大軍,而一切也確實如他想的一般進行,只可惜,他錯估了玄夜爻的能耐。
不過半刻鐘,皇城軍已所剩無幾,全都死在他的劍下。
玄迎之慘綠了臉,只能由幾個大內高手護著,被逼退進他奪宮登基的宣天殿。
玄夜爻勾斜著唇辦,笑得人毛骨悚然,緩步逼近。
「夜爻,不如這麼著吧,朕免你無罪,再追封你南方一州領地。」玄迎之開始擺笑臉談條件。
他只是敘眼低笑。
「不如、不如,朕將後宮所有美人都賞賜給你?」
玄夜爻忍遏不住地揚聲大笑。
「你!朕待你如此,你還不知好歹,硬是要追隨玄逢之,你以為他真是個善人嗎?你以為他對你好是出自于真心?說穿了他不過是怕你,想要拉攏你,視你為他的墊腳石,利用你得到皇位罷了!」被這麼一笑,玄迎之不禁惱極的怒吼。
「那又如何?」他壓根不以為忤,仿佛早已知道。「你以為我替他打江山,真是因為我和他手足情深?我只是想要結束這場鬧劇!」
玄迎之頓時呆住。「鬧劇?你將西引王朝天子之位視為鬧劇?」
「可不是?」他雖征戰八方,但從未覬覦過王位,也不想享盡榮華富貴,純粹只是因為這世道乏味得教他想添亂,教他想要征戰,看對手逃得兵荒馬亂,覺得有趣罷了。
但,他現在乏了。
有趣的事不再有趣,他的心已有了新的渴望,他為渴望而戰,為渴望而活,為追求未來與渴望相伴,所以今夜才要殺個痛快。
「王爺!」
後頭忽地傳來晏搖扁的呼喚,玄夜爻沉斂回頭,瞥見她策馬急馳而來,玄迎之見有機可乘,使了個眼色,身旁的護衛立刻揚弓,朝玄夜爻射出箭。
他雖已听見凌空而來的箭翎聲,卻沒有余裕躲開,只因他要是閃開,必會射中晏搖扁。
沒有猶豫,他以身擋下箭,箭翎穿肩而過,這一幕,血淋淋地落在趕至他身旁的晏搖扁眼中。
「王爺!」她驚呼著,躍下馬,直瞅著臉色鐵青的他。
「不是要你守在宮外?」他咬牙低斥著。
「我……」解釋末完,護衛已經團團將兩人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