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李叔昂到一樓的楓字號房時,瞥見今兒個在梅園辦宴的吳老板正與那名喚牡丹的婦人在廳里爭吵,瀲灩揚了揚眉,心里明白了個大概,領著李叔昂進了楓字號,她串場吹了一支曲子後便抱著賞金走人,之後的留給李叔昂自個兒爭取。
才剛踏出門,就見菊姨朝自己不住擺著手,她立刻明白地往後走,直接回後院去,省得又出差池。
「小姐,今日這事不尋常。」走在回後院的廊道上,香兒低聲說著。
「我知道。」太多巧合湊在一塊,巧得教她不得不信這是人為操作。
「可又會是誰這般大費周章,事前差人聯系那婦人,事後又調開所有護院,甚至是應多聞?」
「這個嘛……」話到嘴邊,就見綺羅帶著幾名花娘正從轉角走出。瞧那方向,是剛從梅園退下。也是,吳老板人都在廳里,那宴席肯定是被打斷,擾了興致,才會讓花娘全都退下。
「妹妹,听說你方才給人欺了,不打緊吧?」綺羅徐步走向她,笑彎唇瓣問,身後的花娘隨即響起陣陣竊笑聲。「听說被罵得挺難听的,妹妹難過嗎?」
瀲灩露出比她還得意的笑,腳步不停地迎向她。「好姊姊可听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托那位牡丹的福,今兒個讓我撿到一個好客人。」
「是嗎?」
「是呀,姊姊。」瀲灩笑嘻嘻的,突地伸手往她頸間一拍。「有頭發呢,姊姊,我幫你拿下了。」
綺羅狐疑地看著她,壓根不知她葫蘆里賣什麼藥,正要再開口,卻發覺自己開不了口,而且頸間的血像是全往腦上沖,教她驀地軟倒在地,圓瞠的大眼瞬間蓄滿了淚水,身後的花娘全都嚇得趕忙圍上來查看。
瀲灩隨即再往同一處一拍,附在她耳邊低喃著。「好姊姊,別再惹我了,其實我脾性不怎麼好的,再惹我,下次就不只是如此了。」
「你……」綺羅開口,聲音恢復了,逆沖的血好似也平靜了下來,一臉驚懼地看向瀲灩,半晌說不出話。
「你們還杵著做什麼?姊姊身子不適,還不趕緊扶她回房歇著?」話落,便領著香兒越過她們而去。
走過了轉角,香兒上前一步問︰「小姐,你剛剛做了什麼?」
「也沒什麼,就嚇嚇她。」
「那不像是嚇啊。」綺羅的表情像是見鬼一樣,而且那一瞬間她的臉色漲紅到像是要噴出血來,怪嚇人的。
瀲灩笑而不答。要她怎麼說呢……有時她入夢時,會瞧見有人在她面前舞劍,雖說看不清面貌,但那男人的身影行雲流水般的姿態,就是教她感到莫名安心,而今兒個她仿佛听見他的嗓音,教導著她如何保護自己。
也許,應該說曾經有人教導過她,只是她全都忘了。
而那人到底是誰?她猜,應該是她的家人,非常親密的家人。
「小姐!」
「嗯?」踫的一聲,她像是撞上了肉牆,痛得她直搗著鼻子,抬眼瞪去,就見是面無表情的應多聞。「你杵在這里做什麼,怎麼不閃開?」
「……我以為你會停下腳步。」應多聞隨口胡謅。
他曾見過她多種噙笑的面貌,有著無數種風情,可他從未見過她的笑,可以讓人感覺如此地甜蜜……她在想什麼?想方才那個男人嗎?
「我、我在想事情,哪注意你在我面前。」說著,不禁暗惱香兒喊得太慢,她根本來不及反應。
「想什麼?」
瀲灩沒好氣地睨他一眼。「你今天話怎麼特別多?」平常不是很喜歡裝啞巴,什麼時候也學會打破砂鍋問到底了?
應多聞直睇著她半晌,轉了話題問︰「你懂武?」
「不懂。」
「今兒個在大廳上,我遠遠的瞧見你對那人拍打了幾下,不像是正統武學,可是那人卻突然軟倒在地。」他是絕不相信她有那把蠻力,可以對個男人拍打個三兩下,就讓對方倒地。
而且她臨場的反應極快,壓根不像個生手,這一點教他意外極了。
「我也不知道,腦海中有人教我,還說那個叫穴術。」她想跟他說應該是無妨,畢竟香兒壓根不懂武藝,跟她說也是白搭。
「穴術?」他詫道。
「你也听過?」她喜出望外地道。這樣一來,也許她可以靠這項武技找到自己的家人!
應多聞不自覺地蹙攏眉頭,無法理解她怎會習得穴術。穴術是大內不外傳的技法,是皇族才有資格習得的一種閉門武學,她又不是皇族,又是女子,怎可能學得?
「你的臉色怎會這麼難看?」干麼,這是不該學的武技嗎?
應多聞回神,不再細思。「沒事。」
「沒事?你看起來很有事,不說的話,我就讓你倒地不起喔!」雖說她記得的只有一部分,但只要在對方沒防備的情況下,她得手的機會是很高的。
「你……姑娘家說話有點分寸。」他沒好氣地道。
「誰要你瞞我?你明明就識得我這個人,卻絕口不提我的過去,如今提個穴術,你又什麼都不說,我心里當然不舒坦。」她不問,是因為她知道他根本不會說,就不知道他到底是為什麼不說。
「我並不識得你,只是因為你長得像故人,一時錯認罷了。」這話里真真假假,而他希望她當真,從此以後不再試圖想起過去。
「是嗎?」說真的,她不太相信,但他這般堅持,她又能如何?「不過,今兒個是我頭一回在腦袋里響起那般真切的聲音,說不準有一天我的記憶會恢復呢。」
說著,她便徑自往前走,應多聞趕忙跟上,又听她道︰「他一定是我的家人,他舞劍舞得極好……我不會說,但只要看見他的背影、他的姿態,我就覺得很安心。」
她愈說愈神往,他愈听眉頭愈皺,思忖著她說的到底是誰。她的父親並不懂武,甚至她根本沒有手足,她要上哪去瞧個男人舞劍?
「對了,你會用劍嗎?」她轉頭問著。
應多聞回神,應了聲。「一般武器都有學過,槍和劍是最基本的。」頓了下,他假裝漫不經心地問︰「你說,你瞧見那人的背影……在哪瞧的?」
「夢里啊,我在想,連作夢都能夢見他,那就代表著他在我心中的重要性。」她毫無道理地篤定認為。
進了小院後,她瞥見一旁草地上有斷落的樹枝,隨即撿起遞給應多聞。「欸,舞一段劍給我瞧瞧。」
「練劍不是舞劍。」應多聞的眉頭已經快要擰出一條溝來。
「隨便,練一段讓我瞧瞧,把這樹枝當劍。」
應多聞萬般無奈地接過樹枝,在手里掂了兩下,隨即退上幾步,吸口氣,手中的樹枝挑抹了數下,驀地樹影中的他移步迅疾如電,回身挑劈,側身收氣,一個翻轉,只見樹枝如蛇信般地鑽動,剛硬之中噙著柔勁,像支舞卻染著噬人殺伐之氣。
瀲灩看得失神,雙眼追逐著他的身影,仿佛曾經她也是這般追逐著某個人的身影,然她卻是怎麼也想不起來,但她不急,如果老天不讓她想起,她就算想破頭也沒用。
不過,不得不承認,對于身懷武藝的人,她是真的特別有興趣,此時的應多聞在她心中往上提升了一個層次,好看的不再只是外貌。
見他收劍吐納,她連忙拍手叫好,得到的是應多聞那無奈如哄小孩般的神情。有什麼關系,反正她確實還是小孩子,被哄,她一點都不排斥的。
「多聞,你真的有一身武藝呢。」她邊拍手邊開心地走上前,誰知腳下不平讓她一拐,眼見就要撲地而去時,下一刻她已經落在他溫熱的懷里。屬于他的男人氣息帶著微微汗味襲來,手搭在他肌理分明的手臂上,她這才發現這個年輕人正偷偷地成長著,抬眼睇著他,和初見面時相比,他的臉龐月兌了點稚氣,線條越發剛毅有型。
「怎麼連路都走不好?」應多聞將她扶起,收回橫在她胸下的手臂,有些不自在地別開臉。
「還不是你害的。」她咕噥著。
「又我害的?」
「對,只要我過得不好,我有點閃失,全都算在你頭上。」她佯裝習蠻地道,卻見他神色恍惚了起來,不禁抓住他的手。「怎麼了?我說笑的,你當真了?」
然而,就在她握上他的手時,他如遭電擊,猛地甩開她的手。「我累了,先回房了。」
話落,頭也不回地先進了側房。
瀲灩楞在原地,偏著螓首想了下,問著一直在身後的香兒。「香兒,我又是哪句話惹了他了?」他真是個古怪的人,看起來也不是個喜怒無常的,可偏偏有時卻陰陽怪氣的。
香兒撓了撓頭,不知道該怎麼跟這個少根筋的小姐說,方才那千鈞一發之際,應多聞的手臂可是橫過她的胸下……算了,既然小姐無感,應多聞又沒點破,她就當作什麼都不知道吧。
「小姐逗人要有分寸。」最終,她給了中肯的建議。
「也還好吧,我有馬上澄清了啊。」這麼禁不起玩笑嗎?
嘖,這年紀的男人,真教人模不準。
翌日,瀲灩比往常還要早上工,因為菊姨差人來喚她,說是李叔昂要離開蟠城,特地跟她告別。
待瀲灩一進屋,發現屋里除了李叔昂,還多了兩個男人,心里狐疑卻沒問出口,一入座便先替李叔昂斟了酒。
「李二爺談成買賣了?」
「托你的福,馮四爺很爽快地給了一批貨,讓我可以回京交差。」
「所以李二爺要回京了?」她問。
「不,還要去一趟淘金城談一樁買賣,回程時,我會再過來天香樓見你。」李叔昂一見她便笑眯了桃花眼,擺了擺手,要身後兩個男人先退出房外。
「屆時瀲灩必定恭迎二爺。」瀲灩笑吟吟地道,隨即又問︰「二爺要兩位隨侍到外頭守門,是要跟瀲灩說些不讓人听見的話嗎?」
李叔昂聞言,簡直是一整個眉飛色舞。「跟聰明人說話就是輕松,我呢,看中你了,如果可以,我想帶你回京。」
瀲灩楞了下,沒想到他竟是想替她贖身。
這是個絕佳的機會,她絕不會錯過!
「不過,在這之前,不知道你能不能……」李叔昂打開擱在桌面的包袱巾,輕輕地推向她。
瀲灩不解地看著里頭的布料,抑或者是衣衫,听他道「能為我換上這一襲衣衫嗎」,瀲灩沒抬眼,長睫微顫了下。
難道說,她看走眼了?這位李二爺根本是個下流的登徒子?
「還有這個,是昨晚你替我引見馮四爺的謝禮,要是你現在肯換上這襲衣衫……」李叔昂從身旁的椅面取來一只木匣,一翻開,里頭裝的是銀燦燦的銀錠,再加上他從身上解下的錦囊,一打開,里頭盛滿了金果子。
「這些都是你的。」
瀲灩微眯起眼,撇嘴無聲哼著。
拿金子銀錠買她?以為她會動心嗎?
打從菊姨差人說李叔昂要見瀲灩,應多聞一直隱隱感到不安,尤其菊姨還刻意不讓香兒跟隨,更教他倍感不妥,偏偏菊姨故意發派了他工作,硬是不讓他靠近二樓的梅字號房。
只是,都已經過了一個多時辰,卻依舊不見瀲灩的身影,他丟了手上的差事,繞了點路,從一樓直接躍上二樓的欄桿,卻見轉角處的梅字號房外竟站了兩個男人,這陣仗怎麼看都不對勁。
難道,那個長得一臉桃花樣的男人打算對瀲灩用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