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不為妾 第一章 回家(2)

待兩人離開,李氏才徐徐走到床邊,她往床畔一坐,輕柔地牽握起楊如瑄的手。

「瑄丫頭,身子好些了沒?」

「……好多了。」

「要不要姨娘我另請大夫,替你好生診治?我看不就是場風寒,怎會鬧了十天半個月還不見起色?要是不知情的撞見,真要以為你二伯母不知道上哪請了蒙古大夫,活生生折磨你呢。」

楊如瑄听著,突地恍然大悟。

錯,似乎就是從這一刻開始的。

眼前的婦人,是二伯父的小妾,听說是個沒落李姓小闢的千金,當年是用托孤的方式,為保進府後的地位,才讓二伯父不得已下聘收下的,和一般可以買賣的小妾身分不同,可事實上二伯父從頭到尾也就這麼一個小妾。

而李姨娘表面上溫順,實則擅長借刀殺人,就和樊柏文後院的那票通房沒兩樣,表面拉攏,暗地里扯後腿,踩著他人使自己得到最大利益。

當年她被收養後,最常在她身邊走動的便是李姨娘。總是將她捧得高高的,說什麼她身邊伺候的丫鬟太少、院落太小,二伯母要她學女紅廚藝就是把她當成奴婢看待,比那幾個家生子還不如……後來就連姊姊嫁到懷南城的恭王府,姨女乃女乃卻想把她配給瞎眼侯爺的事都讓李姨娘拿來作文章,在她耳邊造謠,讓她確信自己要是不自立自強,不靠自己求份好姻緣,最終只能當落魄瞎侯爺的繼室。

可事實證明,她走過一遭後確信,姨女乃女乃和二伯母是真心待她好,把她當自家人看待,絕不可能要她為奴為婢!再者,就算當個落魄瞎侯爺的繼室,也絕對強過當樊柏文的妾。

至少,她可以平順一生,而不是淪為被借刀殺人的罪犯,甚至還牽累整個楊家。

所以,老天讓她的人生重來,莫非是要她從此刻開始矯正錯誤?

當年年幼,以心高氣傲掩飾脆弱,卻反被李姨娘給操控,听信小人讒言,毀了自己的一生,但這次,不了!

「……瑄丫頭,你怎麼用這種眼神看我?」那雙瀲灩水眸彷佛噴火般地瞅著自己,眼里纏著深刻的恨,教人頭皮發麻。

楊如瑄聞言,稍稍收斂心神,揚笑道︰「李姨娘待我真好。」

李氏聞言,微松了口氣,親熱地拍拍她的手。「哪兒的話,你這丫頭就是人見人愛,有才氣又聰明,姨娘我只是擔心要是沒將你看顧好,讓那熱度燒壞了腦袋怎麼辦,要是有心人以為咱們是故意這般待你,豈不是冤大了?」

李姨娘總是這樣,三句話里就摻了兩句挑撥,故意要讓她誤解姨女乃女乃和二伯母待她極差,才會教她鑄成大錯。「不怕呢,有姨娘在。」她笑道。

錯已錯,既然老天給她重來的機會,不該錯的就不能再犯,任憑李姨娘怎麼挑撥,她都不會再上當,但是……與她修好關系,虛與委蛇又有何不可?

和李姨娘親近些,才會知道她一肚子壞水到底在思量什麼,要是只對付她,光憑她在樊柏文後院待了幾年修成的功力就綽綽有余,但要是李姨娘膽敢算計二房其他人……她會讓她悔不當初!

「說的是,有姨娘在,誰都動不了你的。」李氏在楊如瑄瞧不見的角度時,露出個得逞的笑意。

而楊如瑄也在低下頭時,一改青澀的少女面貌,露出了超出年齡的冷絕懾人笑容。

翌晚,楊如瑄的燒幾乎都退了,楊家二房老太太黃氏和太太穆氏特地來探視她。

「瑄丫頭,可還有哪兒不適?」黃氏讓婆子丫鬟服侍著,在床頭的高背椅坐下。

盡避年事已高,得宜的裝扮及身強體壯的身子骨,讓她看來依舊秀麗,神色雖有些清冷,但楊如瑄已明白她是將關愛藏在心底,不到時候不會顯露,和李氏那種彰顯于外卻滿肚子壞水的人恰巧相反。

當初在李氏的挑撥之下,她一直以為二房是故意搶在大房之前收養自己,還私吞了她三房的家產,讓她成了無所依靠的孤女,可事實上,眼前大伯父在朝雖是位高權重的兵部尚書,卻在幾年後被斗倒,若她真過去了也只是一同落難。

而她三房的家產,仔細想想,能有多少?她爹不過是個窮鄉僻壤的七品縣令,為人清風兩袖,不撈油水亦不收賄,光憑薪俸能有多少家底?

要真有雄厚家底的話,當初他們住的就不會只是間小宅院了。

如今回想,自己真是錯得離譜,鬼迷心竅才會著了李氏的道,錯把家人的好意當惡意,誤將小人當貴人。

「怎了,身子還是不適嗎?」隨侍在旁的穆氏大剌剌探著她的額溫,隨即偏著螓首道︰「應該是退熱了,還是你覺得還有哪兒不舒服來著?」

楊如瑄定定地望著穆氏,想著她緊抱著自己、護著自己時那般豪氣剛強……為何她以往總覺得出身將軍府的穆氏俗不可耐?總嫌棄她不像娘親那般嫻淑端莊,都已經是三個孩子的娘了卻還是毛毛躁躁,一點規矩都沒有,甚至不懂姨女乃女乃和二伯父怎受得了她。

如今,她懂了。

太過圓滑的人心底總是曲折,直率爽朗的人倒是實心多了,沒有半點算計,作風開明爽颯,和那些背地里使暗箭的人相比,好上千百倍。

「二伯母,我沒事。」她笑了,打從內心的喜悅,只因她是如此被珍惜和疼寵著,她已經好久沒有感受過了。

「怎麼還叫二伯母?該叫娘了吧。」黃氏啞聲喃著。

楊如瑄先是微愕,隨即回神。也對,三房已沒,她既已被二房收養,自然是該喊二伯母一聲娘,可是她記得自己從未喚過,因為她永遠以三房千金自居,她的娘只有一個,誰都無法改變。

穆氏見她笑意凝在唇角,忙打圓場。「其實呢,叫不叫娘有什麼關系?瑄丫頭就像是我的女兒一樣,意思到了就成了,娘就別在乎不必要的繁文縟節,咱們人要活得開心才是,別讓禮教礙得綁手綁腳,多……」

「……娘。」

穆氏未竟的話被一聲羞澀的嗓音給打斷,不禁疑惑地看著楊如瑄。「瑄丫頭是在喚我嗎?」

楊如瑄有些羞怯地輕點著頭。

穆氏見狀,一把將她給摟進懷里,喜不自勝地喊著,「娘啊,我又多了個女兒了。」

「落英,你這是在做什麼,還不趕緊將瑄丫頭放開,她那瘦弱身子哪禁得起你這般折騰。」黃氏嚇得趕忙制止穆氏。

「我太開心,一時都給忘了……」穆氏趕忙扶著楊如瑄坐倚在床柱邊,不住打量她,卻見她雙頰泛紅。「糟了,臉紅成這樣……娘,瑄丫頭該不會被我這麼抱著搖著,把病又給惹回來了吧?」

楊如瑄聞言,不禁笑眯了柔媚水眸。

她臉紅不是因為病了,而是害羞,穆氏的開心感染著她,以往厭惡的嫌棄的,如今都覺得好可愛。

「你啊,都當娘了,怎麼還像個毛躁姑娘。」黃氏忍不住嘆氣。

穆氏哈哈笑著,全然無閨秀風範,倒像個豪氣女俠客。「娘啊,我就是這個樣子,嫁來楊家都二十幾年了,娘也該習慣了。」

「你啊……」黃氏搖了搖頭,冷肅面容揚起笑意,才又看向楊如瑄,啞聲道︰「瑄丫頭,在這兒大伙都是一家子,不分你我,心底有什麼事盡避說出來,別悶在心底。」

「我知道,女乃女乃。」

黃氏顯然對這句女乃女乃相當意外,愣了下,淡暖笑意柔和了向來清冷的面容。「有什麼事都可以找咱們商量,你要是想念書,待你身子好些就和如涵一道習課,有什麼不懂,致勤回府時你也可以問他。」

「可是,女乃女乃,我也想學女紅。」

黃氏更詫異了,只因大伙都知道楊如瑄文采過人,是已故的三房當家楊郢最引以為傲的女兒。雖說女子就算讀透了四書五經也無法參加科考,但楊郢卻是毫不保留地教導她,只因要她學的是書中道理。

然,許是因為比同齡男孩更有才氣,才讓楊如瑄不知不覺中多了一股傲氣,她總說她的手是提筆的,不拿針線。可如今她卻主動說要學女紅……

「還有,我很喜歡女乃女乃做的醬菜,尤其是那道辣柿。」這話所言不假。

大戶人家並不時興吃醬菜,偏偏那各式酸中帶辣的醬菜就是對了她的味,以往為表顯身分,她從不吃醬菜,藉此讓人知道就算她是孤女,依舊是官家千金,不是一般人家的小姐。

姨女乃女乃會做的醬菜有十數種,味道多是酸中帶辣,可單食亦可當佐料,以往女乃女乃帶她來翟陽城時總會帶回好幾甕,後來她才知道那是姨女乃女乃特地替女乃女乃準備的。

這是極不容易的,畢竟醬菜的作工極為繁復,姨女乃女乃年歲也大了,要做那幾甕醬菜得要費去她很多體力,要不是那份姊妹情,又怎肯如此。

「要真嘴饞的話,待你風寒好了,就弄些配粥。」黃氏眸底有著隱晦的淚光,她感覺這孩子變了,心底更加心疼她年紀這般輕便已無爹娘照料。

「嗯,謝謝女乃女乃。」唉,好久沒嘗到那味了,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你這孩子……辛苦了。」黃氏不舍地攏了攏她的發。

楊如瑄話都還沒出口,外頭便傳來楊如歆的拔尖泣聲。「不公平……娘和女乃女乃都被搶走了……那是我的、我的!」

「那丫頭。」穆氏嘖了聲,開了門,拔聲便嚷,「說什麼誰的?!」

「娘是我的!」楊如歆見機不可失,立刻掙月兌丫鬟的手飛快撲上穆氏,那矯健的動作簡直和穆氏如出一轍。

「娘,歆兒真是……讓人傷透腦筋。」跟在後頭的楊如涵無奈嘆氣著。「有時候听人說話也不听全,才會老以為瑄丫頭來了,是要跟她搶娘和女乃女乃。」

她是故意說給守在廊外的丫鬟婆子听,要她們別在才十歲大的楊如歆面前亂嚼舌根。

「她才幾歲,當然分不清楚。」穆氏自然明白女兒的用意,冷銳目光掃過幾個丫鬟婆子,逕自抱著楊如歆往房里走。「歆兒,娘和女乃女乃都是你的,但也是瑄姐姐的,往後她就是你的姐姐,咱們都是一家人,懂不?」

「……不懂。」好像懂了,又好像沒有。

見穆氏又要解釋,楊如瑄揚笑道︰「歆兒,姐姐生病了要人照顧,好可憐呢,可不可以把你的娘和女乃女乃都借給姐姐呢?」

「你會還嗎?」

「當然,娘和女乃女乃永遠都是歆兒的啊。」楊如瑄好笑地道。

「如果是這樣,我當然可以借你,但是你一定要還喔。」

「打勾勾,騙人的是小狽。」楊如瑄伸手勾她短短的小指。

「對了,瑄姐姐上次畫的小狽好可愛,我還想再看呢。」楊如歆像是想到什麼,趁著勾指時模到床上賴到她身邊。

「這有什麼問題?明天就畫。」她笑眯了眼,覺得一切變了,以往討厭的,現在全都是她的最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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