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如瑄善畫喜書,不管是彩繪丹青還是潑墨山水,全都在她的筆下栩栩如生,讓楊如歆一再開眼界,儼然視她為神般地崇拜著。
「瞧,你哪有少了娘和女乃女乃來著,你還多賺了我這個姐姐,想看什麼畫姐姐都能畫給你瞧。」楊如瑄擱下用慣的螺鈿小毫筆,拿起壓紋宣紙吹了兩下才交到楊如歆手中。
「瞧瞧,這虎兒是不是很可愛?」
「像貓呢。」楊如歆小嘴張得大大的,覺得這只虎嬉鬧著,像是要從畫里跑出來。「是啊,幼時像貓,長大是虎,但只要適當教,對自己人就會乖得像貓兒一般。」
楊如瑄說著,好笑地逗著妹妹秀潤的鼻頭。「就像你要是不好生管束,長大肯定像野馬一樣,成天到晚闖禍。」
瞧瞧,原來如歆竟是這般好收買的,不過是幾張畫就將她收得服服貼貼,哪還有前幾日那般又哭又鬧來著。
「人家才不會呢。」
「不會才好,你得要多跟如涵姐姐學點大家閨秀的模樣。」
「像娘不好嗎?」楊如歆噘著小嘴問。
「像娘也很好,不過,你要再收斂一點,還有別一遇事,淨听身邊人的見解,還得要多方詢問才能確定所聞真偽。」她話說得隱晦,小如歆是肯定听不懂,但就是要她別听得太懂,省得她傻傻地問了身邊的丫鬟婆子,到時候找她麻煩。
愛里的下人大多對她有偏見,那是她自個兒恃才傲物所致,這點她肯定會改,可是就怕下人們為了趕她出府,混淆視听,給了如歆太多偏頗的想法,把如歆變成另一個失敗的自己,那就糟了。
「……不懂。」
楊如瑄笑眯眼,一把將她抱在膝上。「不懂也沒關系,往後致勤哥哥會一道教咱們讀書習字,到時候我教你,要不也還有如涵姐姐可以教你。」
「可是昨兒個我听樺兒說,姐姐要出閣了。」
楊如瑄愣了下,想了想,也對,如涵姐姐確實是要出閣了,遠嫁恭王府……她們能相處的時間也不多了。
如涵姐姐出閣,她該送她什麼才好?
和楊如歆再玩鬧了一會,見她甜甜入睡,楊如瑄才把她的丫鬟找來,抱楊如歆回院落睡覺,她才舉步往黃氏所在的北藤院而去。
听人說,出閣時要是收到鴛鴦繡被,能讓新人如交頸鴛鴦,恩愛到白頭。雖說她並不信恭王世子只會要姐姐一個世子妃,他的後院肯定也是鶯燕成群,熱鬧非凡,要他只心系姐姐一人幾乎是不可能,但至少添上她的祝福,就盼姐姐真能嫁得好。
不過,印象中她記得姐姐一直是過得頗不錯,听說也將後院管治得服服貼貼……想來也對,姐姐是個聰明人,行事進退皆有分寸,不像她傻得想要專寵,才會讓自己落得那般狼狽。
為了讓姐姐開心,眼下趕緊讓女乃女乃差人教她磨繡工,待明年姐姐出閣時,她想完成一件鴛鴦被也並非不可能。
想是這般想,但想磨出繡工何其容易,就跟當年練字帖一般,為了寫一手好字,她握筆握得指頭都快抽筋,如今則是光為了繡花就不知道扎了幾下指頭,短短幾日,她的指頭都快要扎成馬蜂窩,濺在帕上的血也成了點點血花。
「哎唷,是哪個狠心的,竟要瑄小姐當繡奴了?」
楊如瑄沒抬眼,光憑那夸張聲調就知道是李氏又來湊熱鬧了。就見她慢條斯理地擱下手上的針線活,可憐兮兮地抬臉。「姨娘,你瞧瞧我的手。」她伸出還滲著血珠的縴白長指。
「這不是教人心疼死了嗎?」李氏面有不舍地拉過她的手,不斷地吹著氣,頭也沒回地對著身後的丫鬟道︰「蓮兒,去拿我房里的金創藥。」
「是。」蓮兒立刻領命離去。
「姨娘,不過是小傷罷了,不用抹藥。」
「說那什麼話?一個小傷是小傷,十來個小傷可就是大傷了,瞧瞧這指頭都快要被針給扎爛了,真是教人心疼。」李氏表面功夫做得十足,不知內情的人肯定會被她臉上的憐惜給蒙騙。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楊如瑄笑得無奈,內心卻暗笑這人真不是普通的兩面人,要不是這把表面好功夫,和她替二伯生了一雙子女,怕早被二伯那般嚴謹的人給休到天涯海角去了吧。
「是說這好端端的,你學什麼女紅折騰自己呢?哪怕是過到咱們二房,你依舊是官家千金,這女紅交給下人去學,你要是硬學了,豈不是把自個兒也當成下人了?」她面有責難,還不忘長吁短嘆兩聲。
楊如瑄聞言不禁微揚起眉,回想著她說要學女紅時,當場的下人有哪幾個,一面撥心思與她斡旋。「寄人籬下,總是要听話點較妥當。」
想想也對,李氏這般擅長心計的人,會在二伯母和姨女乃女乃身邊安插眼線也不教人意外,只是那些不都是楊家從祖爺爺在世時就待在楊家的家生子嗎?怎會教李姨娘給收買了?
她忖著,又分出些許心神打量李氏。
「怎會說得這般委屈?你三房可是還有家底的……」李氏話到一半,佯訝道︰「難道說為了得到三房家底,她們故意打壓你?那狼心狗肺的婆婆甚至逼得你不得不當個繡奴來折騰你?!」
楊如瑄神色一凜,毫不意外她如當初一樣拿三房家底誘騙她上當,倒是對她不敬黃氏極為不滿,但旋即壓下情緒,順著她的話訝問︰「原來我家還有家底?」
原本,只是想稍稍教訓她的,但是看她連自個兒婆婆都辱罵,她決定臨陣換計,要李姨娘從此之後只能謹守本分地過活。
「當然有,好歹你親爹也是個七品縣令,怎會沒有半點積蓄?」李氏沉吟著,眸光一轉,似是替她打抱不平地道︰「夫人和婆婆也真是的,扣著你的家底做什麼呢?該不會是真要把你押在府里當下人了?」
「不,我得想辦法,把我家的家底要回來不可。」楊如瑄配合地面露惱色,像是對穆氏和黃氏的安排極為不滿。
「這可難了,你年紀尚小,她們怎可能將一大筆錢交給你。」
「話不是這麼說的,我想要早點獨立自主,我家的家底剛好能派上用場。」
李氏聞言幾乎快笑出聲了,不過才十二歲半大不小的娃兒,能做什麼?但她說出口的話卻是字字關切。「不用這麼急,等你長大後,想要怎麼動用那筆錢還怕來不及?眼前你得要防備的是——」
「姨娘,要是有筆必然賺錢的買賣擺在眼前,你能不動心嗎?」楊如瑄低聲打斷她未竟的話,皺著小臉,像是為這事心煩不已。
「必然賺錢?這天底下有這般好的事?」
「當然有。」楊如瑄有些好笑地睨著她。「姨娘在翟陽城待了幾年了?」
「我打小就在翟陽城長大。」她心底對楊如瑄的表情相當不以為然,仿佛她是個孤陋寡聞的鄉婦似的。
「姨娘既是在翟陽城長大的,難道會不知道翟陽城每年入夏之際必會引發風災,每每到了五月或六月時,農糧價格總是高漲得嚇人?」
李氏愣了下,仔細思量,似乎真是如此。
農糧價格高不高漲,她倒不清楚,不過風災確實是年年有,而且都是在入夏之際。
「要是咱們趁著現下價錢低時買入,趁著價格高漲時賣出,你算算這一來一去,可是翻手賺了好幾倍呀。」
李氏的柳眉揚得高高的,七分興趣外還有三分存疑。
「這事打從前兩年我到翟陽城時,就曾听我爹跟二伯父提過,可二伯父在朝為官,為人謹慎小心,不想落人口實,所以一直放了這大好的賺錢機會。」楊如瑄見她似有疑心,再補了一句。「這事我只跟姨娘說,那是因為我信得過姨娘。」
「你這小丫頭還真是貼心,不過……」李氏頓了下,低聲問︰「可這農糧不易存放,要是放爛了,豈不是血本無歸。」
「姨娘,這自然是要買好收藏的,好比五谷。」楊如瑄笑眯眼,她知道魚兒上鉤了。
「喔?」李氏半信半疑,畢竟楊如瑄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泵娘,真懂得這些經商之道?但她也心動了。
正忖著該如何打探得更確實時,門外傳來女兒的喚聲——
「娘,你還在這兒做什麼?!」
李氏望去,就見與楊如瑄同年的女兒鼓著腮幫子站在門外。「你這丫頭真是沒規沒矩,見到姐姐也不知道要問安,反倒大聲嚷嚷,成何體統?」
「你說要帶我去逛市集的!」楊如琪不滿地跺著腳,一雙漂亮的杏眼瞪向楊如瑄。
「還走不走?」
「你!」李氏低罵著。
這女兒都快被她寵上天了,可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誰教她兒子不學無術,成天吃喝玩樂,就連夫子都放棄教他習字念書了,如今她只剩女兒能指望,就盼女兒的好皮相可以討個好夫家,嫁得愈高就愈能讓她在夫人面前揚眉吐氣。
「姨娘,快去吧,別讓如琪妹妹等太久。」楊如瑄順水推舟,反正該說的她都說完了,李氏早點離開能令她耳根子清靜些。
「那丫頭真是沒規矩,瑄丫頭可別放在心上。」李氏干笑著起身。
「沒的事,如琪妹妹是率直,反倒是好相處。」要說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把功夫,在樊家後院時她也練得不錯了,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
李氏心喜她的懂事貼心,打從心底把她當成軟柿子看待。「要是上了市集看見什麼新奇的,給你買點。」臨走前,她喜逐顏開地道。
「多謝姨娘。」楊如瑄揚笑的神情在李氏母女倆走後緩緩地凝成冷笑。
等著看吧,她現在多的是時間和她慢慢斗,存心想興風作浪的,她一個都不會放過。
十一月時,李氏突然送了楊如瑄一支精巧的金釵。雖然李氏再三強調是給她添行頭的,但她知道,李氏肯定是如她所說的囤了糧貨,轉手賺了不少,這支金釵不過是用來打賞她的。
楊如瑄冷笑了聲,隨手將金釵丟進五斗櫃上的小木匣。
天底下哪有這麼好的事,一個小道消息就能讓人輕松致富。人哪,就怕落在一個貪字里,要是深陷其中,就會落得萬劫不復的下場,而李姨娘的下場全握在她自個兒手中,和她一點關系都沒有。
將李氏的事拋到腦後,她重新把心思都擺在眼前的繡架上。
這可怎麼好?
瞪著繡架上只繡出輪廓的鴛鴦被,楊如瑄有些發愁。
雖說她的繡工勉強端得上台面了,但是現在憑她一個人想要繡好這幅鴛鴦戲水圖,只怕會趕不上如涵姐姐出閣的時間。
抱王府昨兒個已經派人正式提親,接著媒聘一下,明年四月時就要出閣了。
這鴛鴦被待她繡好,還得塞棉滾邊縫上同心結……她得要習字,還要幫女乃女乃做腌菜,還得抽空教如歆習字,時間怎麼算都不夠用。
想了想,她決定拉下臉去找杏兒幫忙。
就她所知,杏兒的繡工是所有丫鬟里頭最頂尖的,繡技沒話說,手腳也快,有她幫忙肯定趕得上。
當杏兒听她說完來龍去脈時,向來持重的神情難得微露訝異。
楊如瑄等了半天,也沒听她吭個半聲,不禁硬著頭皮再道︰「我知道你不怎麼喜歡我,但這鴛鴦被是要給姐姐的,你和姐姐亦是情同姐妹,咱們當妹妹的總想給姐姐一個祝福,你就算討厭我,也看在姐姐的分上幫幫我,哪怕一天只抽一刻鐘的時間……要不,一刻鐘的時間,我給你十文錢,如何?」
動之以情也沒得到回應,她只好誘之以利,這是沒法子中的法子了。
「瑄小姐,奴婢不需要錢。」
楊如瑄聞言,臉色不禁黯淡了些。可怪得了誰,都怪她自個兒心高氣傲惹人嫌,如今低頭了,人家還是不肯幫。
她正心灰意冷欲離開時,卻又听杏兒低聲喃著——
「奴婢可以幫瑄小姐。」
楊如瑄驀地抬眼。「你的意思是——你不需要十文錢,也肯幫我?」
「大小姐要出閣,這是天大的喜事,奴婢幫忙也是應該的。」杏兒偏著螓首,不解楊如瑄為何一臉感動,又在她沒防備時緊握住她的手,嚇得她有些不知所措。
「杏兒,謝謝你,要是沒有你,我真怕我會趕不及。」楊如瑄由衷感謝,感謝的不是她趕得及送出鴛鴦被,而是杏兒願意無酬幫她,這代表著杏兒不再如往常厭惡她,這是否也意味她的改變是眾人感受得到的?
她希望能有所改變,要不老天讓她重生一回,又有何意義?
杏兒有點傻眼。近來瑄小姐雖和李姨娘走得極近,可是待人又萬分親切,挑不出什麼毛病,就連小小姐都愛膩著她,難道是痛失雙親後,真教她性情大變了?
要是如此,也是好事一樁,要不依她以往的性子……恐怕會將府里弄得烏煙瘴氣,雞飛狗跳。
杏兒有些不自在地拉開她的手,恭謹地問︰「不如瑄小姐先帶奴婢看看鴛鴦被繡了幾成?」
「好,咱們現在就走。」楊如瑄喜出望外地拉著她回自己的小院落,繡架就擱在床邊,一進房就能看得一目了然。
而杏兒的表情……也是一目了然啊,楊如瑄忍不住如是想。
是說真有那麼慘嗎?杏兒的眉頭會不會皺得太緊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