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不為妾 第二章 計策(2)

「瑄小姐的畫功一絕,為何繡技卻如此不堪入目?」杏兒模著寬幅絲綢,撫過上頭的繡線,納悶地問。

「有這麼糟嗎?」

「瑄小姐,你連繡架都沒拉整,一旦繡線拉過緊,這絲綢就會發皺,還有這落針不密,色澤不亮,還有……」

杏兒隨手指著,三兩下就挑出數十個瑕疵,讓楊如瑄當場難堪至極,虧她還覺得頗不賴,沒想到自個兒真的只學到皮毛。

說完之後,杏兒才驚覺自己數落得太不客氣,一時有些尷尬,不由偷覷著楊如瑄,卻見她沒半點怪罪,只是苦笑連連。

「奴婢……逾矩了。」最終杏兒只能低聲陪罪。

「沒的事,都怪女乃女乃夸我,把我給夸上天了,教我以為我這點繡工端得上台面,今天經你這麼一說,我倒是認清事實了。」她以為自個兒資質聰穎,不管想學什麼定能學得出色,想不到卻敗在她最不屑的女紅上。

「瑄小姐別妄自菲薄,仔細想來,瑄小姐學繡技也不過才幾個月的時間,可以學成如此確實已是不易,只是想繡鴛鴦被,恐怕……得再多費點功夫。」杏兒努力地把話說得委婉。

「要是我從現下更認真的學,你覺得可行嗎?」

杏兒微詫她竟沒打算放棄,而且還問得萬分認真,不禁仔細掐算了下。「這鴛鴦被最遲得要在三月初時交出,所以瑄小姐還有四個多月的時間……」想了下,她揚笑道︰

「有奴婢在,自然可行。」

「真的?」

「雖說瑄小姐的針腳處理得不好,疊繡參差不齊,但是配色極好,要是能再佐以金線嵌繡,層疊搭色,肯定能讓這繡圖和瑄小姐的畫技同等出色,要是恭王府的人瞧見了,肯定也會驚為天人。」

「听你這麼一說,我也覺得有點信心了。」楊如瑄露出個孩子般的笑容,盡避她的容貌本就是個十二歲女孩的模樣。

杏兒直睇著她,唇角依舊微勾。「那麼先換掉這塊絲綢吧。」

「就這麼辦。」楊如瑄干笑著。

楊如瑄立刻照辦,重繪描圖,再由杏兒教導著她重新繡制,蜜兒見杏兒和她走得近,疑惑地跟來,才知道是為了繡鴛鴦被,立刻自動加入陣營,三不五時地恥笑她,而她……不能說甘之如飴,但這種沒有惡意的嘲笑,她可以笑笑接受。

于是乎,她的小小院落也熱鬧了起來,有時就連楊如歆也跑來湊熱鬧,她只好將箍圈丟給她玩,要是遇到李氏上門,她就四兩撥千斤將她給打發掉。

時間過得極快,一轉眼過了年,冬雪如銀,直到春暖花開,楊如涵的婚期已近在眼前。

當楊如瑄把鴛鴦被送到她面前時,那栩栩如生的戲水鴛鴦教她錯愕,也一並逼出她即將出閣離家的惆悵淚水。

「姐姐,你別哭,你是新嫁娘,要開心的。」楊如瑄趕忙抽出手絹拭去她的淚。楊如涵破涕為笑地反握住她的手。「我是開心啊。」

「喜歡嗎?」這鴛鴦被才剛塞棉滾邊,她便趕緊送到姐姐房里,就怕來不及裝進她的嫁妝箱籠里。

「我好喜歡。」楊如涵拉著她在錦榻邊坐下。「總算知道你這陣子拉著杏兒和蜜兒到底是在忙什麼了。」

「我繡工不好,還好有杏兒和蜜兒幫忙,否則肯定趕不及。」

楊如涵定定地看著她。「如瑄,姐姐真開心你的改變,可是姐姐更擔心你會不會是不把咱們當成一家子,所以生分客氣了。」

「我才沒有呢,正因為把大家當成一家子,所以我才更想為大家做什麼。」

「那就好,要是你已經習慣府里的生活就好,要不姐姐遠嫁千里之外,就怕顧不及你。」楊如涵輕拍著她的手。

「放心,我可以把自己打理得很好。」

「我知道,原本我還擔心李姨娘老到你那兒串門子,怕你被她影響,可如今看來全都是我想太多了。」

「不會的,姐姐,李姨娘那點心思我透徹得很,不會讓她佔上半點便宜。」楊如瑄輕握著她的手。「反倒是姐姐,可有打理幾個體己人?」

「有啊,恭王府沒指明規定可帶幾人,所以我已經跟娘說,我要帶六個婆子和六個丫鬟過去,至于杏兒和蜜兒,我要讓她倆待在你身邊服侍你。」

楊如瑄愣了下,忙道︰「姐姐,杏兒和蜜兒是從小就跟在你身邊的,你……」

「杏兒和蜜兒的年歲和你相仿,對府里的大小事都極清楚,肯定能幫上你許多,再者,杏兒和蜜兒多少有些傲氣,她們願意幫你就代表她們心底是服你的,既是如此,就讓她們留在你身邊,他日你出閣時就將她們帶上,這樣我也安心。」

楊如瑄一時半刻說不出話來,她沒想到楊如涵竟為她打算得那般遠,擔心將來她出閣後沒能帶上半個體己人……如此被愛護,教她眼眶發熱著,張口卻是咧開了笑。

「姐姐,我可沒打算要出閣呢。」她半是認真半是打趣地道。

「這話我當初也說過呢。」哪個姑娘是心甘情願地離開熟悉的家,和另一個素未謀面的男子共度一世,甚至為他操持家務?

「唉,多不公平,咱們沒食過對方家里一粒米一口水,卻得要放下真正的家人,去對方家里做牛做馬。」楊如瑄嘆口氣,直覺這世道對女子確實是極為不公,哪怕舉措稍有差池,娘家就得因而蒙羞,天大的委屈都得和淚吞下月復。

「這話可不對,就算我出閣了,我也沒打算放下家人,要是對方不盡我意,我可不會為他做牛做馬。」

楊如瑄這才明白,看起來總是溫順婉約的楊如涵,有份深植骨子里的傲氣,唯有被她視作自家人的,才能得到她的溫柔對待。

而她,竟是如此幸運能得到姐姐的認同。

「姐姐別擔心,你會過得很好的。」她想,當初她所得知的消息肯定都是真的,姐姐這般性情確實是值得疼惜。

「承你吉言,我一定會過得很好。」楊如涵笑點著她秀潤的鼻。「倒是要把家里交給你了。」

「姐放心,有我在,誰也別想在府里興風作浪。」她承諾了,一定做到。

楊如涵抱了抱她,兩姐妹說了一些體己話,直到嬤嬤來趕人,楊如瑄才依依不舍地回院落。

幾日後,恭王府的迎親隊到來,恭王世子親自從懷南城前來迎娶,楊如涵風光出閣,楊府門外鑼鼓喧天,炮竹聲不休。

打發了杏兒和蜜兒先回院子後,楊如瑄一直站在門邊,直到迎親隊伍離開才踅回房內,適巧遇見正要送賓客的楊致勤。

「勤哥哥。」她溫順恭敬地欠身。

楊家四房子嗣按照年歲排行,分別是大房的楊致儀,四房的楊致堯,二房的楊致勤和庶出的楊致禹。楊致堯隨著父親經商,而楊致儀和楊致勤則在家里的栽培下,皆有功名在身。

大伯父楊郁官拜兵部尚書,為人八面玲瓏,手段圓滑,獨子楊致儀為六品廷尉,其性情和父親極相似,在朝中廣結善緣,相較之下二伯父楊祁倒是顯得低調許多,朝中雖有往來友人,但甚少應酬,而其子楊致勤三年前拿下一甲狀元,進了翰林,由于是個書呆子,所以最終被發派看守龍圖閣,日日抄寫珍貴文獻也教他樂此不疲。

以往,她是很討厭楊致勤的,總覺得他只會讀書,把自個兒讀成了木頭,可如今發現他是個實心眼,行事按部就班,從未妄想一步登天,所以待他如親兄長。

「瑄丫頭,你瞧,這就是上回我跟你提起的那套精裝的《武經七書》。」楊致勤眉目清朗,狹長鳳眼閃爍著欣喜的光芒,揚著手中的木匣。

「……」楊如瑄面無表情地看著他。撤回前言,他還是那個書呆子,愛書成痴的呆子。

她這輩子還沒見過像他這麼喜歡討論書籍內容的人!幾天前她說打算跟著娘一起習武,練些可以防身的拳腳功夫,結果一被他听到,馬上就為她講解《武經七書》、《孫子兵法》、《六》……她學那個干麼?

「你盡避拿去讀,我已經跟上頭商量過了,可以放上一個月。」楊致勤眉飛色舞地將木匣遞到她懷里。

楊如瑄張口欲言,終究還是化為嘆息。今天是如涵姐姐出閣的日子,勤哥哥沒有半點手足分離的難過,還惦記著替她找這套書,真的是……

「致勤,原來你這套《武經七書》是要給你家妹子讀的,不嫌太艱澀,小妹子恐怕看不懂。」

楊如瑄驀地抬眼,這才發現原來楊致勤後頭跟了個身形極為高大的男人,五官雋雅迷人,笑時謙遜有禮。

她趕忙垂眼,微欠了欠身。

「三……公子,你不懂,我這妹子可是滿月復經綸,才高八斗,只可惜是女兒身,要不然肯定能成為朝中棟梁。」

面對楊致勤毫不吝嗇的贊美,楊如瑄只羞得想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她是喜歡讀書,肚子里有幾分墨水,但沒有能成為朝中棟梁的能耐。

「是嗎?那真是太可惜了。」

「可不是嗎?」

楊如瑄從頭到尾都沒抬眼,不是因為她固守禮教,而是實在是羞恥得無臉見人,為免楊致勤再荒唐地夸贊自己,她出聲提醒著,「勤哥哥,有些賓客已經到外頭了,你應該到大門送客吧。」

「也對也對,我把這事都給忘了,三公子,這邊請。」

楊如瑄側身福了福身,等著兩人走過才舉步往內院走。

然而才剛走過大廳外的長廊,便見李氏和她那不成材的兒子楊致禹正交頭接耳不知道在低聲談論著什麼,一見到她來,立刻噤聲。

見狀,她輕揚起笑意。「姨娘,發生什麼事了?」

「也沒什麼事。」李氏干笑著。

「那我先回院落了。」她輕點頭,走過他們身旁。

「等等。」

「姨娘,有事?」她笑問著。

李氏想了下,拉她走了幾步才低聲問︰「瑄丫頭,去年你跟我說了一門買賣……你還記得不?」

「記得,姨娘你……」她佯訝道。

事實上,她早猜到李氏和楊致禹在瞎忙什麼,無非是為了今年囤糧,想要多添點資金罷了。畢竟是一本萬利的買賣,自然是有多少就買多少,以免屆時少賣了捶心肝。

「我也不瞞你,去年你跟我提起時,我拿了自個兒的嫁妝囤了些貨,確實如你所說的小賺一筆,而今年不知怎地,明明才四月,可是五谷都漲了不少,我在想這麼一來……」

「姨娘放心,有人在哄抬物價罷了,這就代表到了六七月時,五谷的價格會漲得更高。」楊如瑄笑眯眼道。「可惜我身上沒半點銀兩,要不我肯定會全押進去,畢竟是穩賺不賠的。」

「听你這麼說,我心底就安穩不少,屆時要是再小賺一筆,再給你買點首飾添嫁妝。」李氏親熱地拍了拍她的手。

「那我就先謝過姨娘了。」就在她笑眯眼抽回手時,余光瞥見對面穿廊上有個人,楊致堯不知道何時站在那兒,也不知道听到多少。

她和四房少有往來,跟楊致堯也只在逢年過節時會踫上幾次面,交談的次數屈指可數。

李氏的場面話一說完,隨即帶著楊致禹走了,楊如瑄站在原地,楊致堯也沒多說什麼,只是朝她笑了笑,並未走來與她交談。

楊如瑄揚了揚眉,轉身回自個兒院落,一邊心里咕噥著她手上的木匣可不是普通的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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