誓不為妾 第四章 出閣(2)

「瑄丫頭,雖說侯爺眼盲,但現今的朝中風聲鶴戾,草木皆兵,在這人人自危的時候,侯爺眼盲反倒是可以少些無妄之災,不至于像你大伯……」話到最後,黃氏不禁哽咽了起來。

楊如瑄趕忙說了些話安慰,才又道︰「女乃女乃,侯爺很好,如果是他的話,我願意嫁。」

大伯父那一房在秋後立決了,女乃女乃極介懷保不住親人,哪怕親戚間不甚熟絡,總是有感情在的。

「你真的願意?」

「有什麼不好?」她噙笑反問。

「這個……侯爺自從西突一戰傷了眼後,有點難相處,但他人不壞,只是壯志未酬,所以有點……」

「憤世嫉俗?」楊如瑄好笑道。「女乃女乃,那全都是正常的,放眼天下,哪個天之驕子在受了這等重創後還能無動于衷的?再者,眼盲有什麼不好?他性情不佳,代表他往後可能不會再納妾,我雖是個繼室,但還是頂著侯爺夫人的頭餃,有什麼不好?」

听她說得頭頭是道,黃氏反倒有些愣住。

「可是舍不得女乃女乃呢。」她愛嬌地抱著黃氏。「我要是出閣了,女乃女乃那些醬菜我就吃不到了。」

黃氏聞言,輕拍了拍她的手。「你要是愛吃,我就多添點給你帶去樊府,不過,屆時說不準會被人笑說窮酸呢。」

「誰敢說我女乃女乃的醬菜窮酸,我就拔了誰的舌。」

「你這丫頭。」黃氏不甚苟同地輕拍著她的手,瞧她淘氣笑著,也跟著笑眯了眼。

「這親事是你堯哥哥經樊府請托,私底下跟我提的,明兒個我就找你堯哥哥答覆,省得讓人等太久。」

「堯哥哥?」楊如瑄這下真是不解了。

何時堯哥哥和樊府如此熟識,還能受樊府的請托跟女乃女乃探口訊?照她以往的記憶……想了下,她釋懷揚笑。過去都已經過去了,何必硬要拿現在和當初對照,她選擇不同的路,等在前方的必定是不同的結果。

「是啊,听說侯爺預計四月將你迎娶過門,而且是以迎正室之禮。」這種大禮對楊府來說如同無上的光榮。

楊如瑄笑了笑,對于樊府決定用什麼方式將她迎進門一點意見都沒有,她只是想要好好地彌補那個人。

他的眼,不可能再看見這世間的一切,但如果可以融去他臉上的冰霜,能親眼見到他的笑容,一切也就值得了。

這,就是她想做的事。

兩人說說笑笑了一會,正當楊如瑄要告退,讓黃氏小憩片刻時,守在廳外的丫鬟齊聲喊著——

「老爺、夫人。」

楊如瑄抬眼望去,就見楊祁還穿著朝服,面有豫色,而穆氏則沉著臉,兩人不知是因何事而煩惱著。

難道是因為今年年節沒讓楊致禹回府團圓,李姨娘那頭又鬧得天翻地覆了?

她會這麼猜,是因為瞧見李姨娘就跟在後頭,她臉上看起來不像大年初三鬧著尋短時的哭天喊地。

「娘。」楊祁輕喚著。

「怎了,有事?」

「有樁事。」楊祁看了楊如瑄一眼,有些難以啟齒。

楊如瑄見狀,乖順地道︰「女乃女乃,爹有事和你談,我就先回院落了。」

「等等,瑄丫頭,你留下,這事也與你有關。」

「我?」

「到底是怎麼回事?」黃氏催促著。

「樊府派人來提親,要迎娶瑄丫頭過府。」楊祁說著,臉色有些悻悻然,像是極不滿這樁婚事。「也沒派人先知會一聲就直接提親,他是把咱們當什麼了?」

雖說樊家老爺是位高權重的戶部尚書,但官家禮儀總是要顧上幾分,如此強硬提親,以勢逼人,令他心底不快。

「等等,這事我已經知道,剛跟瑄丫頭說了,她也答應了。」黃氏忙道。「我沒先告知你,倒是我的不是。」

「娘,你怎能將瑄丫頭給配進樊府!」楊祁聞言不免激動著,就連穆氏也頗不認同。

「是啊,樊家二少素行不良,是個不學無術又愛風花雪月的紈褲子弟,怎能將瑄丫頭配給他!」穆氏急得跳腳,想著該尋何辦法退了這親事。

「咦?」楊如瑄愣了下,看了黃氏一眼。

「不是,我說的是樊家的平西侯樊柏元,是致堯受了樊家老夫人請托,先向我透口風的。」黃氏趕忙解釋。

這會換楊祁夫妻愣了下,兩人對看一眼,就算想反對似乎也無從反對。

穆氏只得望向楊如瑄,再次確定地問︰「瑄丫頭,你真是允了這門親事?」

「嗯,娘。」她笑眯眼道,暗松口氣。

還好女乃女乃沒搞錯,又慶幸堯哥哥動作快了一步,要不然可就糟了。依樊尚書的官威,要是已派人提親,沒有合理的借口,這婚事恐怕是推托不得的。

「可是那平西侯听說傷了眼後,性情大變,他……」穆氏原是將軍府千金,楊府離將軍府也不過隔條街,她不時回去串門子,大抵也知道武將之間的狀況。

「娘,性情大變也許意味著他有機會可以再變回來,而且嫁他也比嫁給樊二少強,如此一來,爹想要推掉樊二少的提親,這理由是再充分不過,對不?爹。」她笑吟吟地望著楊祁。

瞧,她重獲的爹娘全是一心一意替她打算,怕她吃虧受苦呢。

楊祁笑了笑,撫了撫她的頭。「瑄丫頭長大了,爹寧可你嫁的是瞎眼的平西侯,也不能嫁給不事生產的樊二少,但是盡避嫁給平西侯,爹擔心你……」

「爹,放心,姐姐出閣前也教了我許多,這麼點事我才不怕呢。」

「真是的,都怪咱們女兒太搶手,否則我原本打算等到夏天時再替我爹麾下的猛將提親呢……那人雖是木訥,但極為敦厚,又有功名在身,而且……」

「落英,這當下不求功名富貴,才能遠離是非。」楊祁淡淡打斷穆氏未竟的話,再望向黃氏。「娘,既是如此,我就親自上樊府解釋這事,相信樊尚書不會為難我。」

「去吧,順便把致堯那孩子給我找來,我要立刻回覆他。」

「是。」

待人走後,楊如瑄望向廳門外,不禁疑惑,李姨娘何時走了?

她到底是來干麼的?

四月,正值春暖花開,百花爭艷,亦是楊如瑄出閣之時。

楊如瑄一身大紅喜服,珠冠上罩著紅蓋頭,在樊府派來的嬤嬤引領之下,從閨房來到主屋大廳。

一路說著吉祥話,正欲踏出廳外時,楊如瑄驀地停下腳步,一把扯下紅蓋頭,回頭朝坐在主位的黃氏和楊祁夫婦雙膝一跪。

「女乃女乃、爹、娘,如瑄在此拜別。」她行著大禮,壓根不在意喜服會沾上塵土。

苞在後頭的楊如歆趕忙阻止三位長輩上前,以免壞了禮儀,再快手幫她將紅蓋頭蓋好,不讓其他人看見她的臉。「姐,沒進喜房,紅蓋頭是不能扯掉的。」

「如歆,昨日姐姐跟你說的,你可都還記得?」她一把抓著她的手。

「姐,你放心,我都記得一清二楚。」楊如歆笑意一揚,十二歲的年紀,有幾分青澀的嫵媚。從懷里掏出手絹,擦拭著姐姐沾上塵土的雙手。「姐,樊府的嬤嬤臉色很難看,待會記得多塞點銀兩。」

「放心,我準備了很多。」那麼點規矩,她還需要她提點嗎?「女乃女乃和爹娘交給你了,別老是心浮氣躁,要靜心讀書學女紅學琴學……」

「姐,別再說了,依我看,你待會要是沒塞個一兩銀子,那嬤嬤肯定到樊老夫人面前告得你昏天暗地。」楊如歆正色打斷她未竟的話。

「你這丫頭。」

「去吧,這大喜之日,別把娘和女乃女乃都弄哭了。」楊如歆干脆推著她走,就怕還沒進門,遮口費就得先花掉一筆。「而且,你要是不趕緊上花轎,如琪姐姐就無法從後門出嫁了。」

思及此,楊如瑄不著痕跡地嘆了口氣,在樊府嬤嬤的引領下上了八人大轎。

坐在轎上,她不住地想,為何搞到最後,竟會是如琪嫁給了樊柏文?

那天之後,她听說李姨娘趕在爹回覆之前,應允了那門親事,不過是把出閣的人換成了如琪,而樊家也答允了。

只是樊柏文迎娶的非正妻,只是小妾,適逢與她同日出閣,所以兩人的迎娶陣仗大不同。

雖說兩樁婚事皆無新郎官親自迎親,但至少她是坐著八人大轎,以迎正室之禮繞行內城,再轉進樊府大門,如琪卻只能乘坐小轎直接前往樊府後門,等著她進門後才能進門。

這天差地別的迎親陣仗,只怕會讓素來和她不親的如琪更加心生嫌隙。這些,她還不怎麼在意,她擔心的是,如琪會變成以前的她……她不懂李姨娘為何硬要將如琪嫁給樊柏文當妾,難道李姨娘會不知道妾室之間的爭寵可比朝堂斗爭嗎?

隨著花轎進了樊家大門,下花轎時,楊如瑄不著痕跡地在嬤嬤手中塞了一包錦囊,然後她一路被引領著進了主屋大廳,屋內沒有她想像中的吵雜,就在拜過天地之後,她被帶進喜房。

這一坐,從早坐到晚,坐到她腰酸背痛,可她謹守著規矩,端莊地坐在床上等著她的夫婿掀開她的紅蓋頭。

這是她未曾經歷的,所以有點緊張,但並不害怕。

從今天開始,她正式和過去的楊如瑄告別,從此以後她要守護著她的夫婿,與他不離不棄,白頭偕老。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當她感到饑餓難耐,口干舌燥之際,隨著陣陣的腳步聲,她知道她的夫婿即將到來,于是更加挺直背脊,听著開門、關門聲將外頭一連串舌粲蓮花的吉祥話隔絕在外。

屋內靜默無聲,她的手心莫名發汗著,然後,他掀開了她的紅蓋頭。

羞赧抬眼,對上一雙垂斂的黑曜瞳眸,她的心微微顫著,在這一晚,她怎麼也無法讓自己保持冷靜和從容。

那立體眉骨上濃眉飛揚,深邃眼窩嵌著黑曜般閃爍的眸,長發束冠,一身大紅喜服穿戴在他身上,映襯著他高大頎長的身形……她從未如此仔細地打量他,眼下一瞧只覺得他俊若謫仙,教她莫名心跳加速。

要不是他雙眼不能視,她根本不可能如此大膽地注視他。

兩人沉默了許久,他只是靜靜地「注視」著她,好半晌後才低聲道︰「替本侯爺寬衣。」

「是。」她羞怯起身替他卸下腰間革帶,褪去了喜袍,月兌鞋解襪。

「梳洗。」他又道。

「是。」她從善如流。床邊花架上早已備了盆水,水早就涼了,但只是梳洗顏面,倒不成問題。

輕柔地替他拭了臉,再替他取下冠,解開束起的發,一一梳解開。

然後……他理所當然地倒頭躺下,抓起被子,看起來準備就寢了。

楊如瑄看著他,瞧他閉上眼,眉頭微揚了下,她笑了笑,回頭解了自己頭上的珠冠,卸下繁瑣的十二層喜服,瞥了眼床上的他,隨即坐在擺了數樣蜜餞的圓桌邊,喝了涼茶,吃著蜜餞裹月復。

桌上還擺著銀雕尖嘴酒器,兩只雕花銀杯,許是要讓他們喝交杯酒的,但是既然他已經累了,那就省下吧。

雖說蜜餞填不飽肚子,但至少可以騙騙肚子。

比較大的問題是——她要睡哪?

床上,她的相公,大字形地佔了大半的床……她該睡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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