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來到鎮天殿側廊上,福至向前一步,高聲喊道︰「皇上駕到!」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整齊劃一的伏跪聲響,讓藺仲勛踏進鎮天殿時,不由睨了一眼,哼笑了聲,往那把從未坐過的龍椅一坐。
「眾卿平身。」
「謝皇上。」文武百官起身,執笏垂首。
「眾卿,朕今日破例早朝,不為其它,就只為了要整頓朝廷。」藺仲勛也不唆,開門見山就宣告。
百官聞言,不敢議論,更不敢飄移目光。
「戶部尚書,這賬冊漏洞百出,你可知罪?」藺仲勛將戶部呈上的賬冊丟在戶部尚書腳邊。
戶部尚書像是早有準備,立即跪伏。「臣該死,竟一時不察,放縱侍郎虧空公款,私改賬冊,還請皇上恕罪。」
藺仲勛慵懶托腮問︰「侍郎何在?」
「回皇上的話,今日一早,臣進辦公之處時,就見侍郎已經懸梁自盡。」戶部尚書痛心疾首地道。
埃至聞言,不由偷覷了藺仲勛一眼,就見他撇唇哼笑了聲。福至不禁暗嘆,皇上還是一如往常般地料事如神。
「潘尚書可知道上行則下效,要不是上司以身試法,屬下又豈敢生事?」藺仲勛語調懶懶地提問。
「臣罪該萬死,求皇上恕罪!」
「既然你都知道自己罪該萬死,還要朕恕什麼罪?」藺仲勛一派悠閑地道︰「來人,將潘尚書押下,午時處斬。」
話落,百官莫不驚詫,就連潘尚書也驚愕不已,急忙道︰「皇上恕罪,此事乃是侍郎所為,臣雖督導不周,但並非臣之過。」
「是嗎?朕倒是听過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潘尚書有怠惰之罪,自當論斬。」
潘尚書急道︰「侍郎乃是日前三甲進士之一,由吏部分配至戶部,臣尚未來得及教導他,這事該是吏部之錯。」
「吏部?」藺仲勛目光掃到吏部孔尚書身上。
「皇上,潘尚書此言差矣,當初可是潘尚書力薦袁侍郎進戶部,臣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孔尚書立刻雙膝跪下。
「所以是賣官嘍?」藺仲勛笑問著。
孔尚書雙眼不由得發直,半晌說不出話。
「所以是孔尚書賣官,潘尚書買官,就只為了替戶部找個替死鬼,如此惡臣,還不認罪?」
潘尚書抿了抿唇,沉聲道︰「君雖尊,以白為黑,臣不能听。」
藺仲勛聞言,放聲大笑。「好個威武不能屈的大丈夫!但潘尚書不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道理?」
「皇上恣意妄為,眼中可有王法?!」潘尚書氣急,不敢相信他竟毫無證據就要判自己死罪,怎麼也不服。
「王法?」藺仲勛止不住笑意地道︰「王法只有君子才會遵守,你自問可是君子?
當你貪贓枉法,虧空國庫時,你心里可有王法?來人,還不將他押下,難不成是要朕親自動手?」
殿前侍衛立刻踏進殿內架起潘尚書,潘尚書不敢置信自己已經毀了所有證據,依舊落得死罪,不禁意有所指地看向福至。「佞是福身本,忠是喪己源……皇上此舉,恐怕難令天下百姓心服!」
「這說法有趣,不如這樣吧,朕將你斬首于午門外,再將你的首級掛在午門上,看看有沒有百姓對你的首級丟石頭,你就知道天下百姓服不服。」藺仲勛笑眯眼道,儼然將生死視作游戲。
潘尚書直睇著他,只覺得那笑意令人不寒而栗,教人打從心底駭懼……太大意了,過了太久的太平日子,教他忘了皇上的本性有多可怕。
可是遲了,一切都太遲了!
待潘尚書被帶下去,藺仲勛立刻又點名了其它五部尚書。「要是朕真的錯殺,眾卿真是仰俯無愧天地,盡避大聲指責朕,要是心中有愧……來世投胎,記得莫為官,全都押下,午時處斬!」
「遵旨!」
瞬間,六部尚書皆將處斬,鎮天殿上其余官員噤若寒蟬,無人敢求情,一個個面如死灰,像是準備前往刑場的死囚。
「上枉下曲,上亂下逆……」藺仲勛懶懶掃過百官,見眾卿莫不瑟縮,不禁笑出聲。「怕什麼呢?要是無愧于心,豈會遭罪?朕不過是要說,是朕不良無賢,是朕之過,所以朕決定……」
藺仲勛緩緩起身,取下頂上龍冠,福至滿臉不解地望著他,听見他道︰「朕即刻退位,由慶王接任帝位。」
瞬間,殿上嘩然。
「皇上!」福至出列,不能理解他為何宣布退位。
「阿福,接下來你要好生伺候新皇,他太懦弱了,你得比誰都要強。」他已經肅清朝堂,達到殺雞儆猴的作用,加上有阿福和單厄離一文一武在,這朝中至少有一段時間不會起什麼風浪。
「可是——」
「皇上!」單厄離突地大步走向他。
「別連你也勸朕,朕已經——」
「不是,皇上,皇城兵回報,杜姑娘被她的後娘擄走了!」單厄離指向殿外剛來通報的皇城兵。
「擄走?!般什麼?這是什麼時候的事?」藺仲勛臉色一凜。
「約莫一刻半鐘前的事。」
「備馬,還在發什麼愣?!」他怒斥著,大步流星往殿外走。
眼皮子還在跳,教他慌得心口難受,烈日之下,他的身體竟莫名發寒。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杜小佟驚惶地看著熟悉的宅院,不能理解為什麼郭氏將她帶來王家。
盡避早知道後娘說爹病得極重必定是謊言,但把她帶來這里到底是要做什麼?
她的嘴被塞著布巾,被個男人扛著帶進王家,走的是僻靜的小徑,左拐右彎地進入一片竹林,她記得這是通往北院,北院是王夫人的院落,帶她見王夫人也不需要特地繞小徑,而且從進門便不見半個小廝丫鬟,這一切都太過不尋常。
難道……心底冒出一個想法教她惶惶不安,但是她怎麼也掙不月兌這魁梧男人的鉗制,只能眼看著一步步地逼近北院。怎麼辦,她到底該怎麼辦?
進入北院花廳,就見王夫人獨自一人坐在廳里品茗,身邊難得的沒有半個丫鬟伺候。
「夫人。」郭氏向前一步笑得諂媚至極。
「辛苦你了。」王夫人一貫優雅,艷目睨了花幾一眼,郭氏隨即明白,向前拿起她擱在花幾上的小盒,一打開就見里頭是一錠錠的黃金。
「多謝夫人,多謝夫人。」郭氏眉開眼笑地再三感謝。
這一幕看在杜小佟眼里,她的心幾乎涼了。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
「你下去吧。」王夫人擺了擺手。
「是是是,我馬上就走。」郭氏緊拽著小盒,回頭看了杜小佟一眼,沒有半絲憐憫,只有滿臉幸災樂禍。「你這丫頭倒還挺值錢的,你爹要是多生幾個你,你爹就有好日子過了。」
杜小佟目眥盡裂,想罵人卻出不了聲。她從未招惹她,為何卻如此欺凌她?為何今日又要陷害她?
「夫人。」待郭氏一走,扛著她的男人低聲詢問著。
「動手。」
杜小佟聞言,心頭顫抖著,冷汗沿著背脊不住地流,待男人將她放下地,她立即要往廳門跑,然才跑了兩步就被揪回壓制在地。
她不住地掙扎,卻感覺有東西環繞過自個兒的頸項,她不住地甩著頭,不甘心地瞪向王夫人。
為什麼?!
「杜小佟,你想知道為什麼?」王夫人徐徐走到她面前,面無表情地俯視趴伏在地的她。「因為你不幫敦之,害死了敦之,讓我王家失去了依靠,所以我現在必須找個依靠,那便是頁節牌坊,可是如果你不死,我就得不到……
「王家已經無後了,家業不能敗在我的手中,我要你的御匾要你的米,更要你為我得到興旺王家的貞節牌坊,讓王家在京城里聲勢不墜,所以,你安心地去,我會替你立碑,感謝你為王家所做的一切。」
杜小佟難以置信自己听見了什麼,張口欲言,喉間的白綾驀地扯緊,她吸不到氣,眼前花白一片,模糊了王夫人冷漠的臉。
為什麼繞了一大圈,她的命運終究沒變?七月,她終究還是得死在十九歲的七月,為什麼?她努力地避開危險,可為什麼命運卻依舊將她帶往死亡?
逃離了與袁敦之私奔而被淹死的命運,卻依舊得為了袁敦之而死,甚至這一回還多了個後娘出賣她……她明知道她會落得什麼下場,卻依舊為了錢財枉顧人命!她和一兩爭論過,她認為不改變只能坐以待斃,只要肯改變,就有逃月兌命運的機會,她努力改變著,可為何結局依舊?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老天非得這般整治她?!
她一生無依無靠,全都靠自己,她不曾作奸犯科、傷害他人,可老天讓她重生卻是要讓她再面臨死亡,這算什麼?!
老天啊,她到底犯了什麼錯?
她無聲問著天,黑暗鋪天蓋地而來,如浪般襲卷她的意識,麻痹她的痛感,慢慢地,她不再痛苦,不再掙扎……
反正沒有人需要她,她愛的、想要的,永遠都得不到……算了,算了……
王夫人漠然地望著杜小佟圓瞠的眼,突地外頭出現一陣凌亂的腳步聲,她抬眼望去,竟見有人闖進北院——
正拉絞白綾的其中一名男人回頭望去,一抹身影飛掠過來,尚來不及防備,已經被踹倒在地,頭歪到一邊,像是折了頸子。
王夫人嚇得倒退兩步,另一名手中還拉著白綾的男子則嚇得跌坐在地。
藺仲勛氣喘吁吁,俊魅黑眸直瞪著躺在地上似無生息的杜小佟,他顫巍巍地伸出手,扯開繞頸白綾,長指停在她的鼻息處,瞳眸瞬間痛縮。
「皇上!」單厄離後一步趕到,後頭跟著一隊禁衛軍。
藺仲勛驀地扳平杜小佟身子,拍著她的胸口,將她嘴里的布巾取出,往她的嘴渡氣。「醒來!我都還沒死,你怎麼能死?!」
單厄離聞言,黑眸眯緊,怒道︰「來人,將屋內所有人全都押下!」
「是!」
藺仲勛置若罔聞,不住地渡著氣,不住地拍著她的胸口。「吸氣!杜小佟,給我吸氣!吸!傍我吸氣!」
單厄離看著他神似癲狂,手勁愈來愈強,連忙阻止他。「皇上!」
藺仲勛一把甩開他,怒斥道︰「滾開!」他渡著氣,雙手捧著她發涼的頰,觸及她滑落的淚,怔怔地望著她圓瞠不甘的眼。
「很疼嗎?」他啞聲問著,長指發顫地撫去她的淚。「很疼吧……」
怎會如此?不過才分開一日,她就遭此下場……如果老天真是讓她重生來過,為何會給她如此的命運?
他得知消息,縱馬趕往秋桐鎮杜家,卻從杜垂口中得知,郭氏為了錢將她擄往王家,他馬不停蹄地趕往王家,豈料、豈料還是遲了一步……
為何會如此?!他憤恨不平地想著,突地想起命定之數。
她是該死未死之人,又救了本該死的四個孩子,而他又為了她築堤防,減少啟德鎮的傷亡……是因為如此嗎?
「單厄離!」他怒吼道。
「臣在!」
「給朕殺了王家所有人,所有下人都不準放過!」他拿其它人填補,所以把該屬于他的杜小佟還給他!
單厄離愣了下。「皇上,不能未審先斬。」
「為何不能?朕都可以未審先斬了那票狗官,為什麼這王家上下朕斬不得!殺,全都給朕殺了!」補足了人數,他的小佟就會醒來!快!人命有多麼脆弱,他比誰都清楚,在她生死交關的時刻,他寧可錯殺也不願等死!
「皇上,就算殺了王家上下也換不回杜姑娘的命!」
「你給朕閉嘴!」吵死了,這一次連他也一起殺了算了!,
單厄離仿佛早猜到他下一步,一把扣住他的手。「皇上,你仔細看,杜姑娘死了,她已經死了!」
藺仲勛漆黑的眼滿是痛楚,怒極的將他推開。「閉嘴!不要逼朕殺你!」他要抽單厄離腰間佩劍,卻磕動了杜小佟,倏地,她閉上了眼,滾落豆大的淚水,教他狠狠頓住。
「小佟……」他喉頭緊縮著,顫栗不止的雙手緩緩地將她抱入懷,不住地撫著她的發。「你怎能走得那麼快?你走了,我該怎麼辦?我們還沒成親,我們還沒回家,要是孩子問我你去哪了,我要怎麼回答……
「小佟,四年,你買了我四年……還有三年多……回來,回到我的身邊,我不當你討厭的皇帝了,我只當你的一兩,不管路有多遠,我都會背著你回家……我們回家……」
抱著她,藺仲勛搖搖晃晃地站起,雙膝卻突地無力跪下。
「皇上!」單厄離嚇得托住杜小佟,但杜小佟安然地窩在藺仲勛的懷里。他緩緩抬眼,就見藺仲勛抱著杜小佟,頰貼著她的,一片濕濡,分不清到底是誰的淚。
單厄離跪在他面前,雙手緊握成拳,為自己的無能懊惱著,半晌才啞聲道︰「皇上,把杜姑娘交給臣吧。」他知道,藺仲勛悲傷過度,根本沒了力氣。
「她是朕的妻子,誰都不準踫。」他雙眼刺痛得難受,淚水不住地流,像是從心底被鑿開的洞淌出。他的心像是碎了,碎得一片血肉模糊,他快要不能呼吸……
「皇上……」單厄離垂眼嘆了口氣,卻見杜小佟垂落的手指微微動了一下,他瞠大眼手握向杜小佟的腕,眼楮瞬間一亮——「皇上,杜姑娘還有脈搏!」
藺仲勛怔愣地望著他,淚水模糊了他的眼,教他看不清單厄離臉上的喜色。
「許是剛剛磕著了杜姑娘,打通了她的氣息,快,皇上,咱們趕緊將杜姑娘送回宮中,肯定有救的,快!」單厄離激動地握住他的手。
藺仲勛皺起眉,懷疑自己在作夢,方才他明明觸不到氣息了,怎麼……「快!」他藉著單厄離的拉扶起身,咬緊牙強迫自己跑。
還有機會的,還有機會的!老天讓她重生,必定是為了與他相遇,否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