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色勝女(上) 第四章 助人為快樂之本(1)

虞家錢莊就位在縣城最熱鬧的市集上,然而說是最熱鬧的地段,此刻近晌午,在路上行走的人卻不多,和京城熙來攘往的人潮完完不能比,而且每個人皆是眉頭深鎖,一副天快塌下來的樣子。

這也難怪。

要不是她意外得到皇商令牌這個寶貝,回到這兒恐怕也只能啃野菜度日。

「艾大師既然有皇商令牌,大方走進去便是,竟還要我家大人陪同,簡直是把我家大人當隨從了。」八賢跟在身後,忍不住碎碎念。

魏召熒微側眼,目光森寒得教他不敢再多嘴。

「八賢,我是把你家大人當朋友,怎會是隨從?你鈶我扣這帽子也未免太大了。」艾然沒好氣道。

聞言,魏召熒微揚起眉。這身份听起來真是陌生又突兀。

「哪來的朋友,男女豈會以友相交?」

「不然所謂的紅粉失己、青山之交是怎麼來的?」她回頭,雙手叉腰等他賜教。

八賢閉了閉眼,姑且充當夫子,為她解惑。「每個朝代民風開放程度不一,艾大師,你可知道為何王朝律例規定女子護十未出閣,只能入府為奴度日?」

「不知道。」事實上,她很想把定下這可惡律例的家伙拖出來毒打一頓。

「那是因為女子年過雙十就無生產能力,一個無生產能力又無任何助力的女子留在家中能有什麼用?」

換言之,未婚女子地位不高,想與男子平起平坐簡直異想天開。

「喂……」誰家的女兒更年期來得這麼早?

「一個只會蝕米的姑娘自然要推出家外,留著能干嘛。」

艾然嘴角抽搐。「誰說姑娘家只會蝕米?」

「要不然還能如何?」

「我從吞雲到將日城,可是親眼見過不少姑娘家開門做生意的。」她們也是有手腕有腦袋的,誰說她們只會蝕米?

「那是她們已經出閣……你要知道,未出閣的老姑娘,就是一點用處都沒有。」八賢攤攤手。

艾然緊握粉拳,忍住扁人的沖動。「八賢,一個姑娘家的價值不是取決于出閣與否,或肚皮爭不爭氣,就好比一個人的價值並不完全在于成就,更是在于成就社會!只要律例不設限,姑娘家同樣可以有所成就,造福他人!」

「是嗎?」

「我就讓你看看,一個三十歲的姑娘,可以改變什麼?」賭上她艾然之名,她跟他拚了!

在這個女權如此低下的王朝,她會用實力證明,女人的價值絕對不在生孩子!

「好,第一步,錢莊自己去。」八賢立刻提議。

「好……才怪,我又不是笨蛋。」擺了個鬼臉,她二話不說地拉著魏召熒。「大人,你答應我了,可千萬不能食言。」

魏召熒懷疑自己何時答應了她,但放她獨自上錢莊,確實不妥。這兒雖說未受洪災太多波及,但物價哄抬造成生活困難,難保不會有人因饑寒起盜心。

「走吧。」他幾不可見地嘆了口氣。

「謝謝大人。」她朝八賢笑得挑釁。

她當然要善用弱質女流的身份,博取有力者的同情,明明有人可以提供幫助還硬撐著獨自奮戰,那是傻子才干的事。

八賢聳了聳肩,沒踏進錢莊,反倒到外頭走動,查探消息。

「八賢沒有惡意。」踏進錢莊,隨即有人引領入廳,魏召熒趁機淡聲替隨從解釋著。

「我想也是。」雖然八賢嘴巴很賤,可是他說的其實是這個王朝的普遍價值觀,同時也是在--「說穿了,他不過是在警告我,別對大人有非分之想而已。」

魏召熒愣了下,極意外她能將八賢的心思看得這般透徹。

他的反應教艾然笑了笑。「不管怎樣,嘴壞總好過心壞。」犀利之詞有時候反倒可以提醒她很多事。「不過他實在是想太多了,我真的是把大人當成朋友罷了。」

啐,以為她想要飛上枝頭當鳳凰?

不好意思,她本身就是鳳凰,就算在平地走,一樣是鳳凰!

魏召熒微揚眉,對她不著痕跡地撇清兩人關系,心里有種吊詭的在乎,不過倒是確定她和一般姑娘家極為不同。她夠嗆絕不退讓,一番唇槍舌戰,看似屈居下風,卻總能在最後打一記回馬槍。

和一般姑娘家的溫良謙恭美德完全背道而馳,但是……倒是挺新鮮的。

「不過八賢有一點說錯,王朝會有姑娘家雙十前須出閣的律例,是因為數十年前戰火四起,導致人丁凋零,為能延續子嗣,才用律例以為規範,事實上年過雙十未出閣的姑娘極少,當年設計的奴營也是從事軍衣制作。」

「是喔……」她撇了撇嘴。這種說法,她勉強可以信服,但還是不爽。

「客倌,請進。」錢莊伙計揚笑招呼著。

「我還以為錢莊有多可怕,看來是我想多了呢!」她原以為所謂的錢莊會像是地下錢莊那樣,哪知就跟一般的鋪子沒兩樣,而且這掌櫃還挺年輕的,面猈極為有型,一見人便揚笑,但不知為何那笑意總教她覺得有些發冷。

「不就是供商賈借貸或兌票的票號罷了。」

「是喔。」那不就跟銀行沒兩樣?不對啊,既然如此,那他干嘛還特地陪她來?跟她說一聲不就好了。

不由得偷覷他一眼,就見他直視前方,朝掌櫃頷首。

「兩位是想要借貸還是履票?」掌櫃溫聲問著。

「要提現銀。」

「那麼銀票……」

她從包袱里取出皇商令牌,小聲道︰「掌櫃的可識得這個?」

掌櫃取來一瞧,微愕地看了她一眼。「敢問閣下是?」

「艾然。」

「果真是艾大師。」

艾然一怔。「咦?」她名聲有這麼響亮嗎?

「皇商發出消息給各票號錢莊,言明持有這皇商令牌之人名喚艾然,要是簽名不對,不得提領,此外要立刻報官嚴辦,但只要是艾然本人,便可以無限兌領,也無兌領期限。」掌櫃說著,玩味地打量著她,「不知大師要取銀票還是現銀?」

艾然听得小嘴微張,震愕得說不出話,還是魏召熒出了個聲才教她回神。稍稍盤算了下,她道︰「三百兩銀子。」

沒想到衛爺如此盡心盡力,還發派消息給各票號錢莊,而且給她無限兌領的額度,最重要的是無兌領期限……天啊,她這不是拿到一張超級無限卡了嗎?

「三百兩便足夠?」掌櫃再問。

她掂算著如今的物價。「暫時先如此。對了,能不能將其中的一百兩換成碎銀?」

「好的,請稍等。」話落,掌櫃便轉進櫃台後方的一扇小門里。

「天啊,我真不敢相信衛爺竟完全說到做到。」艾然小聲說著。

「衛爺貴為皇商,豈有失信于人的道理?」魏召熒輕聲哼著,打量著廳里花架上的各種稀奇古玩。

雖說能夠開設錢莊,通常代表背後的金主財力雄厚,但有必要在這里擺上這麼多古玩?

「可是他沒規定兌領期限和上限,難道不怕我狠足了心吃垮他?」盡避對她來說,這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但拿得太多,總覺得有些心虛。

「衛爺是個痴心人,哪怕用所有財物交換妻子,恐怕連眉都不會皺一下。」收回目光,他忖了下才道︰「我以為你會提領更多。」

當初勸她將皇商令牌還給衛凡,以免再遇險事,她想也沒想地拒絕,以為她是個嗜財如命的姑娘,如令看來,倒是他帶著成見誤解她。

「我也在猶豫該不該再提領多一些,因為這兒的物價實在高得離譜,相信有許多人沒有飯吃,我也想幫上一點忙,可是……這錢又不是我自個兒的,要是提領太多,總是對衛爺過意不去。」

事實上,一口氣領了三百兩,已經是筆天文數字了呀!

「那倒是,這里的物價竟然比京城高上數倍,實在是不可思議。」京城一斗上等的米也不過五百文錢,可見在吞雲一帶,有人處心積慮哄抬價格,自以為天高皇帝遠,管不到這,甚至連發生洪災還不收手,反而變本加厲。

這種害蟲要是不揪出,百姓何以維生。

「就是啊……」她咕噥著。

一會兒,掌櫃取出一只木匣和一個錦囊,擱在桌面,打開匣盒,是白花花的銀子。

「請點算。」掌櫃拉開錦囊,倒出一桌面的碎銀。

艾然的眼閃了下,隨即縴指飛撥,不過眨眼工夫,就已將所有銀子點算完畢,並簽上大名。

「艾這手法好快。」掌櫃忍不住贊嘆。

「好說。」她本來的正職是銀行的理財專員,算錢是她的業專兼理想。「那麼,我們先走了,謝謝。」

她先握好錦囊,隨即又抱起木匣,那木匣頗有重量,教她身形稍偏了下,身旁立刻伸出一只有力的手臂,幫她把木匣接了過去。

「謝謝你,大人。」

「不用多禮。」說著,他回頭朝那掌櫃頷首,就見掌櫃揚笑恭送。

待兩人踏出穿堂後,掌櫃才微彈指,立刻跑進一名護院。

「去通知大人,大魚來了。」掌櫃換上冷冽的神色。

「是。」

離開錢莊,艾然就忙著采買,每到一處就被物價給嚇得咋舌不已。身上不是沒銀兩,實在是昂貴得買不下手。

可是,民以食為天,該買的還是得買,她只能盡量挑些便宜的菜。經過布莊時,又挑了幾匹樸素的輕,打算替那些孩子添夏衣,再挑一匹質料好些的織,打算帶回家孝敬老人家。

回頭再到米鋪結帳,托掌櫃把米送到友人屈心寧那,算了算,不過采買一些基本民生用品,那三百兩銀子就用去大半。

「你不替自己做套新衫?」回程坐在馬車上,看她不斷地分配給誰的物品,魏召熒忍不住開口問。

「我?我不用啊!我這衣裳還很新,而且很耐穿。」除了質料有點粗糙磨皮,她挑不出該換的理由。

他眉頭微揚。「你一心只為他人計劃,沒替自個兒打算?」

「我這不就是在為自己打算嗎?」

「打算在哪?」

「只要看他們開心,我就開心,我為自己的開心努力,這不就是在為自己打算嗎?」她好笑地看著他。「人生在世,求的不就是開心度日?就這麼簡單。」

一席話語藏著不忮不求的豁達,認魏召熒對她改觀,在腦海中,她這個人的面貌愈來愈具體。

「受教了。」他難得微掀唇角。

那笑意很淡,幾乎融進空氣里,但就一個向來面無表情的人來說,這笑儼然像是沖破雲層的曙光,眩了艾然的眼,也讓她的心不自覺顫了一下。

「怎麼了?」魏召熒被她注視得有些不自在。

「大人,你笑起來真好看,真應該多笑。」她由衷道。

說來,當初她沒設定他面癱啊,可他的表情真不是普通的少,眼下一揚笑,就像是泥偶變成了人,被注入了靈魂。

「你……」魏召熒有些赧然。

「唉,是不是女人年過三十,就把羞恥心給丟進墳墓里了?」負責駕馬車的八賢听到這忍不住搖頭嘆氣。

「喂,你這話什麼意思?」是在拐彎罵她不知羞恥?

「待問你呀!竟敢調戲我家大人。」

「拜托,這是贊美!」你嘛幫幫忙,如果這樣算是調戲,那在她的世界里,不就一大堆不入流的調戲?

「長人不論長相,你夸男人長得好,是什麼心態?你這是在挑逗這個男人!」八賢干脆把話剖白,省得這養在深山的道姑不懂人間規矩。「而且你看大人的目光那般直接,根本就是打算誘惑他!」

「八賢,夠了!」魏召熒微惱地低斥著。

艾然倒抽口氣。

天啊,要是八賢所言屬實,光是夸獎人就會落得這種罪名,而且就連看人的目光都得要收斂,否則會被當成誘惑對方……那這段時日,她非但伸出咸豬手,還偷窺他全身,而且又誘惑他……難怪八賢對她頗有微詞,原來問題全出在她身上!

「大人,我沒有這個意思,我……」

「我知道。」他淡聲打斷她未竟的話。

如今她的輪廓總算是清晰地呈現在他面前。她並非對他有意,只是因為養在深山,不受禮教約束罷了,也因為如此,她的舉措才和一般姑娘大相逕庭。

這份認知像是摧毀了什麼,讓他的心微微發悶。

馬車內突然靜了下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化不開的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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