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帝 第5章(1)

最後的日頭隱去,御花園里的琉璃宮燈與天上繁星一同點亮天上與人間,酒宴雖然從酉時開始,但前半個時辰是讓賓客們應酬寒暄,只上薄酒與水果,後半個時辰才開始提供美酒佳肴與宮廷表演。在表演開始之前,熙皇通常會利用此時眾人期待的情緒,先宣布一些重要的事如果有的話。但有時僅是單純地宴請群臣,那就只說些嘉勉的話語。

就在熙皇思考著是否該先下手為強,在文武百官面前宣布霜華與鳳旋的婚事時,意料之外的人,卻像風暴一般降臨。

夜後的斗篷一揮,天邊最後一抹屬于太陽的余光,灰飛煙滅。

爆奴唱著那姍姍來遲者光鮮亮麗地示人的頭餃,宛如平地一聲雷,眾人無不帶點驚詫地看向那黑色的、魔性的、惑人的倩影。

每一雙眼楮都看著她,男人驚艷,女人嫉妒,她知道。

世人不禁贊嘆,到底是大辰地靈人杰,得天眷佑,或者因為終歸是皇室嬌養的花蕊,無論溫柔可人或冷若冰霜,都是天仙般靈逸之姿。如果慕容霜華是朝暾下綻放的白芙蓉,那麼慕容黎冰就是開在異夢之中孤芳自賞的黑蓮花。

黎冰的優雅與霜華不同,冰冷帶剌,偏又讓人著迷,流露著一股拒絕紅塵欺擾,天下人若負我,我必負盡天下人的自私。那說穿了是父親的漠視與母親的痛苦所灌溉而來。

她只簪上月季銀步搖,玄黑的袒領袍服衣擺,隨著輕巧又不疾不徐的步伐在晚風中飄逸。宮燈與月光照映出衣袍上翟鳥與玫瑰的明暗織紋,銀灰束腰,月白花看帶在裙間垂下銀流蘇,一條纏枝薔薇瓖白鑽銀項鏈懸掛在袒露出的半片飽滿雪白乳峰上,讓男人們的視線都不知該往哪兒擺了。

熙皇有一瞬間恍惚著,以為自己看見了當年的蘭妃。然後他回過神來,才驚覺黎冰長得真的很像她母親。

蘭妃後來的樣子,他已經記不得了。反倒是看著黎冰,他開始想起當年那美艷的女子,大辰第一美人,嫁給他時的模樣——那般美艷的女子,卻如同每個期待愛情的少女一般,也有嬌憨痴傻的一面。她是他的嫡妃,卻沒能成為他的皇後,因為她從來就非他所愛,但她卻憑著闕家如日中天的權勢強嫁給他。

闕家自恃大辰最古老的權貴,也是當時朝中保守分子的領袖,處處與甫登基不久的熙皇作對,而他每每因為闕氏一族那些讓他難以忍受的守舊思想,在御書房里大發雷霆,他甚至相信闕家根本是大辰的毒瘤!

熙皇向來最痛恨受到脅迫,他拔除所有外戚的權勢後,便再也不願對蘭妃假以辭色。如今闕氏一族全部被派到邊疆,或者替他守著一個可有可無的卑微職務……

但,也許他曾經是愛過她的?她剛生下黎冰那時,皇後也還未嫁給他。他一方面厭惡闕家的嘴臉,一方面努力讓自己對她公平一些。但出身自邊境一個小領主之女的皇後,卻讓他不願意再忍受闕家的氣!

那時候,皇後是爽朗而體貼的,他愛那樣的她。純粹而不受政治權力干擾的愛情讓他很快就不再勉強自己與蘭妃磨合那些不愉快。

皇後的家族是聰明的,他們把女兒嫁給皇帝,卻遠離朝政,在邊境過他們土皇帝般逍遙的日子。相比之下闕家實在太愚蠢。

蘭妃走了,他有些感傷,更多的是愧疚,但依然是顧忌著皇後的。多年來與他有夫妻之情的畢竟是皇後。

他愛過蘭妃嗎?當下,熙皇確實迷惘了。也許他一直是對她不公的……如果不是她的家人,他也許會心甘情願地接受她……

會嗎?永遠無解的「也許」,總是格外讓人難以釋懷。

黎冰維持著她如入無人之境卻悠閑的腳步,不動聲色,卻沒忽略熙皇閃爍的眼神與皇後驟變的臉色,心里總算有一絲痛快。她當然是故意的。

對于那個美麗的「情敵」,哪怕蘭妃早已是輸家,這麼多年來也始終是皇後心里的一根刺——愛情里,她原來心胸狹小得連一粒砂都容不下。

直到黎冰來到熙皇面前,虛應故事地向他請安,熙皇才從震驚與回憶中警醒,再看清她的穿著,不悅之情溢于言表。「你就非得在這樣的日子穿著一身黑嗎?」黑色,是大辰的國喪之色。

黎冰有些無辜,楚楚可憐地回道︰「父皇難道忘了?冰兒正在服母喪。」熙皇啞口無言,皇後原想提醒︰那麼大公主可以不用出席。但這話對喪母的黎冰來說似乎太刻薄了,恐怕更會讓人以為她連庶出的公主都容不下。

熙皇沒好氣地讓長女入座,黎冰斂去眼里的冷笑,回身時毫不費力地帶走這酒宴上所有男人的視線。

老實說,若非大辰國力雄厚,誰想娶一個高高在上的未來女皇,人前人後豈不是只有低頭當小相公的份?相比之下,天姿國色的大公主還能帶回家當花瓶,簡直是所有男人們的夢想。

之後的酒宴,慕容霜華不再是眾人焦點,那些獻殷勤的王子與世子,獻詩的,獻禮的,全都沖著黎冰而來。熙皇有些頭疼,皇後面帶微笑,桌下的玉手卻狠狠掐痛了掌心,而慕容霜華依然百般無聊地觀察某兩個人,頻頻要隨侍的宮女去替她打探關于這兩人的事,然後默默陷入沉思。

黎冰對于自己這小小的報復並沒得意太久,她很快就听到酒宴上那些已經不需要遮掩的「耳語」,許多人已經毫不避諱地高談闊論,她不想听都難。

「原來被安排坐在皇後左手邊那位高陽的鳳旋王子,就是聖上屬意的親王人選啊!」

鳳旋的名字讓黎冰如遭雷殛。她慘白著臉搜尋那些男人的面孔,他們每一個都在看她,但她無心學慕容霜華虛偽的那一套,面無表情地掩飾心慌意亂。

直到她終于找到那張她偷偷想念的臉孔。雖然他是少數不看她的男人,但她還是認出了他,當年的青年已經成長為男人,而當年怯懦的少女……

那個約定算什麼?那些想念算什麼?也許連情愛都算不上,卻是她這些年來唯一的安慰,那支風車,她小心翼翼、無比寶愛的珍藏著。當年那個還有著美夢與善良的少女,總是握緊了風車,盡避孤獨無助,關于風車的回億,卻能讓她掛著淚珠,在哭累的時候偷偷做一會兒美夢。

那位高陽的鳳旋王子,就是聖上屬意的親王人選啊……

她從沒想過要得到,哪怕只能放在心里懷念一輩子。但為什麼,老天爺總是這麼不公平?

黎冰失魂落魄地回到長樂宮,一夜無眠,只是看著風車發呆。嬤嬤也不敢多嘴問些什麼。

她這才發現,她連怎麼哭都不記得了,這算好事嗎?黎冰冷笑,但這回面具卻好似裂了一角,那抹她這些年來越來越常掛在臉上的冷笑,竟出現一絲消失多年的脆弱。

她在酒宴上做的事,很快惹來皇後的關注,讓那女人駕臨長樂宮——自然是在熙皇為政務忙得分身乏術時。

「大公主這麼孝順,讓你嫁到異地去,豈不是分散你們母女倆,未免太殘忍。不如本宮向皇上建議,讓大公主出家為尼,替你母親和大辰祈福吧。」黎冰看著眼前這個費盡心思保持青春年華,優雅慈愛的微笑總是表演得毫無破綻的女人,盡力不讓自己顯露出真正的情緒。

這女人是在警告她,她所以為她能擁有的勝利與優勢……身為大公主對大辰僅剩的價值——其實一點都不存在,她隨時能摧毀它,是嗎?

「冰兒謝過皇後娘娘的慈愛,但冰兒仍是想為大辰盡一份心力。冰兒相信父皇不會讓霜華妹妹在未來登基後,少了一份助力。」她平靜地回道。

「我的霜華,不見得需要你這份助力——天知道那是助力還是阻力呢?」皇後笑著欺近她。「安分點吧。其實嫁人不見得好,大辰皇朝也許不以三從四德要求女人,但一個名聲敗壞的女人,或者是一個有不可告人病癥的女人,仍然是為夫家所忌諱的,要是到時有些不好听的流言傳出去,讓你父皇不得不隨便把你嫁了,看是嫁給販夫走卒或乞丐,無論是對你,或你死去的母親,都不好受的,不是嗎?」

慕容黎冰瞪著皇後,這女人春風似的軟語輕易就激起她的滔天怒焰,也把她所有的自信與斗志粉碎殆盡,她卻只能咬緊牙壓抑著。「冰兒謹記皇後娘娘教誨。」

皇後知道警告奏效,嫌惡又不無輕蔑地環視一眼這鬼氣森森的長樂宮,得意洋洋地走了。

彬地恭送皇後離去的黎冰全身顫抖,握拳的手關節泛白。

「殿下……」李嬤嬤有些憂心地看著黎冰。長樂宮上下都知道,她們如今僅剩的一點尊嚴,全都系在黎冰的婚姻上了。

那雙曾經也瓖在蘭妃臉上,盈滿怨憤與委屈淚水的美眸,在抬起時驟然變得冰冷無情,以及……恨。

她不想恨,老天非要逼她恨。

既然誰都對她不公平,那她就只有自己去搶!

去搶她想要的一切!慕容霜華的一切!

「殿下,您千萬記得,在離開風雲城之前若未找到鷹軍,請您回頭吧!風雲城以東就是扶瀾、永濟和大辰的三不管地帶,貿然前進太危險了。」李嬤嬤憂心忡忡的話語言猶在耳,但鷹軍竟然比她所探問到的更早離開風雲城,黎冰實在不甘心。

李嬤嬤讓一個叫阿貝的女孩跟著她。阿貝是李嬤嬤的女,也是收養的義女。像李嬤嬤這樣的宮女,總得為自己的未來做打算;有些宮女會領養親戚養不起的孩子,寄望將來老了,宮里不再需要她們時,可以有個依靠。阿貝就是這樣來的。阿貝的父母原來是跑江湖賣藝的,阿貝又夠機伶,李嬤嬤原本想訓練阿貝進宮,可阿貝從小像野猴子似的,進了宮難保不會闖禍,李嬤嬤只好托人給阿貝在天京找份工作,後來阿貝就女扮男裝,跟在天京府衙的仵作身邊當學徒。

一路上阿貝說了很多很多,黎冰雖然表現出一點興趣也沒有的模樣,但終究她骨子里仍是那個對牆外的世界無比向往的少女,雖然冷著一張臉,可也始終沒開口阻止阿貝不斷地說著那些她從小經歷過的、在黎冰听來多麼不可思議的事,例如她為什麼崇拜天京府衙的余仵作,所以從小就立志當他徒弟。

偶爾她裝作沒興趣,自顧自看著馬車的窗外,可嘴角仍是禁不住往上勾,這時阿貝就說得更起勁了。黎冰忍不住有點佩服這樣的阿貝。

「小姐,我們回頭吧。」阿貝沒忘記義母的叮嚀,見黎冰瞪著城門外,看起來就是恨不得插翅飛去尋找大辰派到邊境掃蕩三不管地帶的鷹軍,心里直叫糟。人家金枝玉葉若真的不听勸要硬闖,她這個野丫頭難道有法子阻攔?

但黎冰沒有硬闖,她終于開口對阿貝說話了,讓阿貝受寵若驚。

阿貝完全沒想到她會被黎冰說服。兩人互換了衣裳,黎冰蒙起頭臉扮作佣僕,阿貝扮作主子。黎冰只告訴阿貝︰若是她此行失敗,李嬤嬤會身無分文地被趕出炎帝城……

黎冰當然是騙她的。她要來找鳳旋,李嬤嬤也不贊成。接近鳳旋並不會改變長樂宮在面對太平宮時處于挨打位置的窘境,任何一個能夠繼承王位的王子都比鳳旋的條件好。然而不管是否因為當年的回憶在驅策著她,黎冰堅持要將

風旋從慕容霜華身邊搶走,作為她對太平宮那對母女報復的第一步——她是這麼對李嬤嬤強調的,李嬤嬤實在拗不過她,蘭妃又不在了,她一個奴才,除了順著公主殿下的意思以外,又能如何?

黎冰甚至連這一路的顛簸與刻苦都忍了下來。也許真正讓她無法忍受的,是慕容霜華輕易便能得到她這些年來唯一的一點安慰,那更讓她非要將鳳旋搶到手不可!

雖然阿貝拍胸脯保證會照顧義母,畢竟以前她在爹媽身邊只能跟兄弟姊妹們搶吃剩的食物,常常餓得前胸貼後背,是義母接她到天京,讓她從此衣食無虞,可是她當學徒的薪餉根本只夠她餓不死而已,義母老了,老了就病痛多,身無分文被趕出來,那是多悲慘的事?阿貝只有答應黎冰的要求。

阿貝和黎冰,原本順著馬蹄的去向一路尋找。黎冰雖然會騎馬,可母妃病後她便不再練習了,加上連日急行軍般地趕路,向來養尊處優的她此刻全靠意志力在撐著。騎術、射箭和馬球,是宮廷里皇子皇女與貴族子弟必學的項目,兒時有段日子她天天苦練,只為了父皇面前好好表現——她苦笑著想,恐怕一開始,她那些心思就注定都是枉然。

她們追到城外十里處,已是一片蠻荒,草木扶疏掩沒大地,哪里能尋得馬蹄痕跡?

就在黎冰絕望之際,前面白樺林的方向傳來雜沓的馬蹄聲,她還來不及欣喜,便發現馬蹄聲並非大辰的軍隊。阿貝臉色發白,知道她們顯然遇到最糟的情況,那是專門在國境邊緣打劫來往商旅的土匪!出了國境,若有治安問題,兩國之間大多習慣踢皮球,也因此土匪越來越猖狂。

阿貝首先想到的是黎冰的容貌,被土匪發現絕不會有好下場。雖然她替黎冰做了簡單的易容,但恐怕不容易瞞過土匪,于是她立刻抽了黎冰的馬一鞭。

「快跑,跑回風雲城!」

怎知馬兒受了驚嚇,反倒往土匪群里沖,阿貝真想一掌劈了自己,只好策馬追上黎冰。

「小……」不對,阿貝住了口,靈機一動,大喊道︰「欠了老子那麼多錢還想跑?給我回來!」

黎冰原本也已慌亂了,但听到阿貝的喊話,似乎意會了什麼,她冷靜下來安撫著馬兒,讓它掉轉方向。

黎冰的馬兒跑進了另一邊的白樺林,但土匪們也追了上來,顯然阿貝的喊話沒多大作用——再窮的人進了他們的地盤,都得繳保護費!

黎冰盡可能躲開那群來者不善的家伙,而阿貝則不停地喊話︰「你就算窮到要當褲子也得把錢還來!當老子是做善事的嗎?」

她知道阿貝想引開土匪,再怎麼說追一個窮鬼也不劃算,可土匪們顯然沒那麼容易上當,他們圍住阿貝後,仍有不少人追著黎冰。

懊怎麼辦?黎冰身上帶了煙火,是阿貝給她的,要是兩人走散了,她才好藉著煙火的方向找到她,但此時阿貝自己都插翅難飛。

正惶恐時,她卻在白樺林內的泥地上發現馬蹄與步行的痕跡。阿貝跟她說過簡單的辨別足跡新舊的方法,這些看來仍是新的。雖然不知道是否屬于大辰的軍隊,但可以肯定的是——有步行的足跡,就應該不是那群土匪。

她循著足跡策馬奔馳,一邊騰出手尋找包袱里的煙火和火折子,結果包袱里大大小小的東西全都滾落地面,幸好她抓住了火折子和煙火,匆匆點燃。

那群土匪發現滾落的包袱里竟然有銀票,而且好大一疊!有人下馬搶了起來,也有人繼續追逐黎冰,他們相信自己逮到了肥羊。

樹林里的日光忽明忽暗,黎冰早就迷失了方向,只能不停地跑,卻不料林地崎嶇濕滑,馬兒不小心踩著了布滿青苔的陷坑,把黎冰摔下山坡。那馬兒在陷坑里嘶鳴不已,引來了土匪,黎冰只能忍耐著疼痛,滾進蛛網密布又潮濕的樹洞里躲藏。

另一個方向又傳來馬蹄聲,黎冰不知道來的是敵是友,她的腦袋已經一片空白,甚至感覺不到害怕。她模索著懷里,幸好匕首仍在,她抽出白晃晃的刀刃時,幾乎有點想笑。

不知為什麼,這結局比起就這麼懷恨老死在宮里,反而讓她舒坦一點。

林內打斗的聲響讓她遲疑了。她將刀刃反轉,屏氣凝神地听著,竟听到阿貝大喊救命!黎冰握緊匕首,生怕阿貝遭遇不測,她沖出樹洞的同時,卻差點撞上在林地間搜索的男人,萬分驚駭地將匕首指向來人。

「別怕!我是大辰的軍人,不是土匪。」那步兵模樣的男人沒有因此將武器對準她。鷹軍是霍青雲交給鳳旋和藍非訓練的精兵,目的在整肅大辰邊境,不只訓練有素,紀律更是森嚴,鳳旋不準鷹軍弟兄們對老百姓以武力恫嚇,尤其鷹軍必須游走于大辰與鄰國邊境,這一點更需要強調,由此時的情況看來,他們果然嚴格遵守。

黎冰一听是大辰的軍隊,立即放下心來,腿差點軟了。她拉開斗篷兜帽,那名士兵頓時睜大眼,沒想到自己救了個大美人。

「請救救我……和我的……朋友。」

鷹軍的右翼部隊輕易制服了土匪,隊長不知該拿黎冰和阿貝如何,黎冰出示宮中令牌,堅持要見鷹軍首領,隊長只好護送她們前往鳳旋所在的營地。

鳳旋一走出營帳,就看見右翼隊長身後的黎冰。雖然那日在酒宴上他只看過黎冰一眼,但她的容貌畢竟教人難忘,他立刻命所有人回到崗位上,請黎冰進他營帳中說話。

「殿下為何在此?」鳳旋交代心月復守在營帳外,他認為大公主出現在此地一事,仍是保密為上。

黎冰站在主帥營帳中央,挺直了背脊,盡避身上狼狽而落魄,她的儀態與眼神卻能一下子便讓人明白她絕非出身寒微。她做了三個深呼吸,相信自己穿起了盔甲,在轉身面對鳳旋之後,熱氣卻還是不由自主地竄上臉頰。

在見到鳳旋以前,她所想的只是如何搶走屬于慕容霜華的一切,對往日的懷念讓她選擇以鳳旋為首要目標。她並不知道鳳旋和熙皇做了什麼樣的約定,也不知道那個約定其實是鳳旋拒絕熙皇的緩兵之計,她只想搶奪!

如今來到鳳旋面前,他的眼神,他的模樣,輕易地讓她想起那個夜晚,黎冰幾乎以為自己回到了過去,她仍然羞怯怕生,卻情不自禁地對這名男子萌生期待與憧憬。

她相信她一定臉紅得很明顯。于是她慌了,才剛武裝好的無形盔甲,在他寬容卻堅定的目光下冰消瓦解。彷佛迷霧散去,開在詭夢中的黑蓮花,原來只是一朵羞怯的小白蓮。

「對不起,我……」黎冰感覺自己好糗,當下更加手足無措。

鳳旋總會在一個人時想起當年那個怯懦的小雪。他也曾經試著在天京的士族千金身上尋找哪一個可能會是她。曾經有那麼一兩個女孩讓他感覺有點像小雪,但也只是有點。何況那些千金從來不曾表現出對那晚有印象的模樣,就算有機會深談兩句,不是聲音不對,就是差異立現,他也開始覺得在旁人身上尋找一個不確定的影子似乎有些可笑。然而此時的黎冰卻讓他心弦一動,但對象是帝國的大公主,由不得他胡思亂想。

為何黎冰能夠突然戳中他軟肋,鳳旋也說不出所以然來。這些年雖然待在軍中的時間多,但也不是真的完全沒機會和女人相處,難道是因為他終究也是個凡夫俗子,對美色難以抗拒?

「抱歉,我都忘了。」鳳旋立刻挪來一張椅子,又倒了一杯水。「營地里諸多不便,還請殿下忍耐。」

「謝謝。」黎冰坐下時才發現腿有點抖,她累壞了。

「鷹軍正在執行任務,如果殿下不介意,末將希望在殿下休息過後即刻派人護送殿下回炎帝城。」

黎冰急得站起來與他對視,「我有私事要請鳳將軍幫忙。」

「什麼事?」鳳旋下意識地往後退,避開與她太親密的接觸……不,他們其實也隔了三五步的距離,但就因為「僅僅是如此」,他卻還是有一絲心緒浮動,失了平日的冷靜自持。

黎冰並未察覺他的古怪,只是不自覺地絞著小手。母妃向來最痛恨她這些小動作,然而離開了長樂宮,那些如影隨形、宛若鬼魅纏身的約束力似乎也變淡了。「我的女乃娘是永濟國的人。」想不到她現在撒謊還會緊張啊?黎冰幾乎想苦笑。

「殿下想尋找您的女乃娘?」鳳旋雖未往下說,但擰起的眉頭已坦白說明了他覺得不妥。

「女乃娘很早便過世,卻沒能回到家鄉,我曾答應過她如果有機會,便把她的骨灰帶著,埋在家鄉的土地上也好。我知道這樣很莽撞,但正是因為知道大辰的軍隊會前往永濟,才想請求鳳將軍幫我這個忙。」

鳳旋看了她好一會兒。其實,她的模樣並不是讓他心猿意馬的主因。那日在酒宴上他早就看過她了。他似乎想證明這一點,看著她的麗顏良久,才緩緩開口︰「好吧,這個忙末將還能出點力,殿下若信得過末將,請把您女乃娘的骨灰交給我……」

黎冰竟沒想到這著,愣了一下,有些強勢地道︰「我得親自做這件事。」

所以,她的意思是……鳳旋有點頭疼了,但他到底是鳳旋,仍然語氣溫和地道︰「這次鷹軍到永濟國,有一些機要任務,恐怕不方便帶著殿下同行。」

黎冰並未因此感到挫敗,她早就知道事情沒那麼容易。「我沒有要隨你們進入永濟國,只要在國境邊緣就可以了,在能夠看得到永濟國的地方。我只有這次機會,未來說不定再也不可能到任何我想去的地方……」她垂下眼,長睫沾了水氣,有幾分刻意的表演,也有幾分真情流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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