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天下 (九)一日心期千劫在(2)

流川離開翔陽王私邸後,也不知該往何處去,盡撿無人的荒僻小道而跑,奔了也不知多久,這才力竭而止,雙手撐膝,呼呼直喘。這番奔跑,將壓在他心上的郁悶之情稍稍減了一二分,但悲痛更甚。

他心道︰」事情本來好好的,仙道答應永遠和我在一起,他不會騙我的,可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對了,是那個相田彌生。」他對彌生本就懷有惡感,這時更恨她入骨,想,」我這就去殺了她,到時仙道無人可娶,只能回到我身邊。」想到這個法子,心中著實高興了會兒,但相田彌生不會武功,要他去殺個不會武功的女人,他又實在不屑為之。內心深處似又隱隱覺得,即便他殺了相田彌生,仙道也不見得會留在他身邊。

他本不是個拖泥帶水的人,一時為情所困,苦思了會兒,想不出什麼法子,胸中傲氣陡生,驀地里仰天一聲長嘯,心道︰」人家不要和我在一塊兒,便逼得他勉強答應,也無意味。哼,好稀罕麼?此刻他便來求我,我也不會睬他。」

主意一定,心神便不似剛才般無主,憑著記憶走回大道,買了匹紅馬,騎著它直奔巫雲灣。

他昨日枯坐一宿,今早一氣奔出,飯也沒吃,又累又餓。棗紅馬模樣雖劣,跑得卻又快又穩,他在馬上打盹,到了巫雲灣後精神略有恢復,只是肚子更餓得狠了。

巫雲正在下雨,絲絲細雨,無邊無際,流川放松韁繩,任紅馬悠悠自在地緩步街頭,覺得四周均被一層淡淡的水氣包圍著,不知不覺間,到了日月樓。

流川心頭一酸,欲待不進,轉念一想︰」我怕什麼?」見店小二已出來迎接,便跳下馬,將韁繩扔給他,徑自要往店中走去。他心中想著仙道,他雖不在,他仍當他在自己面前般故意做給他看,讓他知道他一點不在乎二人分手,身隨意轉,下馬時不自覺使上了上乘輕功︰飄然落地,瀟灑無比。

他正要進店,卻听頭上一人叫了聲︰」好,好輕功!」流川仰頭一看,卻瞧不見說話的人,只見他一只湖綠色的袖子垂在窗外。

流川冷哼一聲,上了二樓。

現在尚未到吃飯時間,日月樓客人不多,二樓更是冷清,但上次他和仙道共坐的位子卻被一個綠衣人佔著。那人听見上樓腳步聲,轉頭看了看他,笑道︰」兄台身手不凡,若不嫌棄的話,坐下共飲一杯如何?」那人比流川大不了一二歲,濃眉大眼,臉上尤帶了幾分稚氣,說話口氣卻好似老江湖一般。

流川也不客氣,在他對面坐了。

那人問︰」你叫什麼名字?我見你剛才下馬時那一手耍得可俊,可惜店小二這種人又怎懂得欣賞?今天正好遇上我了,不然你可真是俏媚眼做給瞎子看了。我奉勸兄台一句︰好武功也像好酒好菜一樣,不能隨便拿給外行人糟蹋,兄台以後審慎,可別再隨意顯露功夫。」說著也不等流川答應,招來店小二為流川上酒菜,酒是八年的女兒紅,菜是四盤冷盆,四盤熱炒,外加一碗熱湯。流川任他自作主張。

那人自己的酒菜和為流川叫的一模一樣,因此先要只小碗,為流川斟上一碗酒。流川端起喝了一口,正是上次仙道叫的那種酒,只是仙道要酒時又囑咐了店小二一堆,要放什麼枸杞子啦,要溫到幾度啦,這人什麼也沒說,酒味雖一樣,卻不像上次,未喝前便聞一股甜香,中之欲醉。

流川一口飲干酒,那人又為他斟上。常人斟酒時,往往大拇指在下,另外四指在上握住瓶頸而斟,這人卻正好相反,四指在頸下托住,大拇指扣在上方,反手而倒。

流川見他袖中露出一段黑色劍柄,心念一動,道︰」你使劍?」那人笑道︰」我的劍法已可說是天下第一,居然有人問我是否使劍,豈不可笑?」說著哈哈大笑。

流川心中大怒,他最見不得別人在他面前猖狂,尤其所夸耀的還是他最在意的劍術,當下冷冷地道︰」天下第一?你有病。」那人眼楮一亮,道︰」我見了你的輕功便猜你也是使劍的,而且使的是快劍,對不對?我請你吃飯,待會兒你和我比劍,好不好?你的劍呢?」

這人一見面便邀人比劍,若是旁人定當他作瘋子,不加理睬;流川卻也是愛劍成痴之人,認識仙道前,心心念念便只有一把劍,這時仙道負情于他,他心灰意冷之下,昔日對劍的痴情倒又恢復了七八分,因此絲毫不以那人的行為為異,道︰」我沒劍,比就比。」那人卻露出失望之色,道︰」哪有劍客不隨身帶劍的?不帶劍便是不愛劍、不常練劍,即使會劍想也平常;若說劍被人斷了,這就是說武功平常,可更沒趣啦。我這頓飯是不是請得虧了?啊,有了!」他也不顧流川難看的臉色,興奮地續道,」我見你輕功不差,是個練劍的人才,不如你跟我回去,我把你關在山洞中,洞中有我派的劍法,你學了後出來跟我打,什麼時候打贏了我,什麼時候放你出去,好不好?我師父以前便是這麼訓練我的,這法子挺好。噫,怎麼以前我會沒想到?」

他自言自語,說得眉飛色舞,口沫橫飛,流川實在忍無可忍,拍桌站起。那人吃了一驚,緊接著又高興起來︰」現在就想打?n,你這人斗志可嘉,和我小時候很像。」

流川尚未說話,樓梯上蹬蹬蹬上來一行七八人,為首一個男子三十歲左右年紀,身材中等,膚色青中帶紫,一只鷹鉤鼻,顴骨高聳,越往下卻越凹,嘴唇兩邊臉頰似要合在一處,遠看便似臉上有兩個大洞,其丑無比。他身後幾人也個個其貌不揚。臉上洞者對流川對面那人道︰」澤北兄弟,什麼時候到的啊?又在裝瘋賣傻了,怎麼你眾位師兄們也不好好管束你啊?」

听口氣雙方早已相識,那人出語輕浮,便好似澤北是個三歲小童一般。他話一出,身後的幾人都怪笑起來,嚇得樓上樓下客人都朝這邊看來。

澤北一跺腳,懊惱無比地道︰」誰要你們說出我名字的?我好不容易看中了個可以和我斗劍的,自然是要親口對他說我的名字,偏偏——唉,這位兄台,不如這樣吧,你忘了剛才听到的,我重新給你介紹。」

那伙人紛紛鼓噪起來︰」你說什麼?臭小子。」」咱們大哥好意跟你說話,是抬舉你,別給臉不要臉。」」山王便又怎麼了?好大的名氣,咱們可也不怕。瞧你這小子渾身沒幾兩肉,經不起咱們大哥一根小指頭這麼一戳。」——

澤北恍若未聞,站起身來向流川深深一揖,道︰」在下山王澤北榮治,精通劍術,可以說已到達一流境界,平生最大的願望便是找到一個劍法比我更好的人,打敗他。我見你根基不錯,打算收你入我門派,以後我既是你師兄又是你師父,你愛怎麼叫便怎麼叫。」

流川初見他站起,倒也高大威風,對他禮數又周到,哪知幾句話一說,險些沒把他氣死,心道︰」難不成今天當真遇到了白痴?還是他故意裝成白痴前來戲耍于我?這兒離無極門不遠,須得多加提防。」

那邊一伙人听澤北說一句便笑一句,他說完,他們已笑得喘不過氣來。

澤北轉過身,雙手攏袖,眼楮始終不看他們,盯著他們頭頂上方某處,自語道︰」四爺派我們出來辦事,要我們同心協力,我本不想對你們怎樣,但今日你們無禮在先,須怪不得我。」

臉上洞者不屑道︰」’飲血殘劍’近一年來好大的名頭,正願領教。」

澤北冷笑道︰」你想要領教我的劍,只怕你還不配。」」配」字剛月兌口,眾人眼前便一花,凝神看時,他仍好端端站在原處,雙目望上。臉上洞者一驚,心道︰」好快的身法,但他剛才干麼——」剛想到此處,忽覺手上一涼,兩只袖子已碎成一片片飛了出去,他啊的一聲叫了起來,旁人也倒吸了口冷氣。

澤北道︰」比武過招講的是真實功夫,這種袖子里的把戲還是少玩為妙,今日瞧在四爺的份上饒你們一命,下次再敢惹我,就別怪我不顧同僚之義。」听的喀嚓喀嚓幾聲響,澤北將一只捏扁的鐵盒子扔給臉上洞者。那人接住盒子,連聲道︰」你不是人,你是鬼,你是鬼!」

澤北沖流川道︰」見笑了。這就跟我走吧。」

流川見了澤北的手法,知這人的功夫比他自以為是的性格實是高明多了,忍不住靶到技癢,道︰」想收我入門?贏了我的劍再說。」澤北喜道︰」如此最好,只是到哪兒去弄劍呢?」

流川見到那伙人中有不少背負長劍,好勝心起,腳下不動聲色地展開凌霄功,也是一去一回,快若月兌兔地取了一把長劍。那伙人又是一陣吸氣。

澤北卻搖頭道︰」使劍之人需得愛惜自己的劍,做到心中有劍才行,你這樣隨便取一把庸手的庸劍來使,不是玷辱了你所學的劍法麼?」流川嫌他羅嗦,道︰」初學者心中有劍;上層者人劍合一;更上者劍我兩忘,飛花落葉均可作劍。你到底比不比?」澤北點頭︰」你能明白這點證明我的眼光確實不錯,不過所謂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好的劍還是——喂,好了好了,你別走,這就比過。」

流川左手捏劍訣,右劍指天,全神貫注地看著澤北;澤北也是神情凝重,腳下踏著九宮八卦方位,雙手攏于袖中。二人眼光閃爍,均露興奮之意。

二樓客人見要打架早逃了個干淨,有的更趁機混賴了飯錢,氣得店小二在樓下直跳腳,卻又不敢上樓理論。

臉上洞者一群人連受挫折,此時見二人比劍,便站在一邊,想趁二人斗到關鍵時刻出手偷襲,找回剛才的場子。流、澤二人均是一意于劍,對他們絲毫不加防範。

突然之間,遠處傳來一陣洞簫之聲,澤北本已準備拔劍,听到簫聲卻頓了一頓。本來,流川早已蓄勢待發,澤北一個猶豫,露出破綻,他于此時進攻即便不能傷他,也能由此搶到先手,但他敬重澤北,不願趁人之危,反而收手站直。

澤北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這時洞簫聲更急,隱含催促之意,臉上洞者道︰」首領在叫我們,走吧。澤北兄弟,你去不去?」經過剛才一番交手,他對澤北說話的口氣已收斂許多。澤北臉上神色變幻,瞧得出極想和流川斗一場,但無法違背吹簫之人,一時之間猶豫不定。

流川回到原位坐下,喝了口酒,道︰」婆媽。」澤北搔頭笑道︰」我便是這脾氣,倒讓兄台笑話了。我大師兄叫我,我得走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我欠你的這場比劍以後一定還給你。加倍也可以。這個,這把劍——」

流川知他和那伙人是一起的,心中對他頗有好感,便將劍給了他。澤北心中更喜,見臉上洞者已帶著手下走遠了,也快步跟上,臨走前給了掌櫃的一些銀兩,店小二等當即眉開眼笑。

流川讓店小二重整杯盤,一面吃一面琢磨︰」飲血殘劍澤北榮治是誰?很有名麼?以前從沒听人說過。山王倒是常听師父說起,那是海南一個聲望很高的派別,派中人個個有其驚人藝業,只不知他們來這兒作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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