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天下 (十八)天門拭盡英雄淚(1)

三日後夜間子時,仙道一聲令下,大軍拔寨而起,往星星關出發。

星星關離響泉鎮二百里不到,中間隔著白水河和青銅峽。仙道命大軍子夜起程,輕車快馬,天未亮,先發部隊便到了白水河。

白水河邊草地平闊,無物障蔽。白水河淺而寬,乃是湘江的一條小分支,沿岸約莫行了十里,有一大片沙濱,在月色下閃著銀光,即當地人稱作軟灘的。這軟灘有一樣奇處︰沙軟而動蕩,人馬走上去如襯彈簧,若馬上馱著重物,或是馬本身在灘中一處停留過久,馬蹄深陷,即有白漿高噴。

仙道事先向當地人打听清了地形,未出發前便讓人將牛羊皮整個剝月兌,結其四肢首尾,鼓以氣,排縛在棍架之上,制成大筏。大軍過去後,一些戰車、大炮等重家伙便被放置在大筏上,大筏上另引出繩索系在快馬身上,馬一跑,便帶動重物前行。由于大筏底面積極大,筏上物件雖重,也不至陷入軟灘太深。這麼一來,大軍無須繞行,不過一柱香時分,已將戰車、大炮等盡數搬過軟灘。

仙道騎馬跑過軟灘,見軟灘旁有不少沙嶺,風一吹,沙便揚起來,形同瀑布,不禁暗暗稱奇。

軟灘一過,青銅峽便屹立眼前。其實軟灘旁尚有不少山巒,俱是地勢險要,青銅峽之所以出名,一則因其扼湘江要隘,湘江自石嘴入峽,行峽中十余里,河身逼仄,水流湍急;二則因該地有座英雄台,上有圓形尖塔一百零八座,相傳上古神君明帝曾遭人圍困于此,當時他身邊僅一百零八個護衛,卻力抗千軍,仗著青銅峽地勢之險,與敵周旋七日七夜,直等救兵來到,救出明帝。明帝為紀念他們,命人在此築塔一百零八座。這是湘北神話,是否實有其事,因年代久遠,已無從考證,但澄凝月色下的一座座尖塔默然而立,尖塔上苔蘚班駁,觸目盡是風吹雨淋的跡象,卻是不爭的事實。

仙道在此處止住大軍,一手撫著尖塔,喃喃道︰」蒼蒼蒸民,誰無父母?提攜捧負,畏其不壽。誰無兄弟?如足如手。誰無夫婦?如賓如友。生也何恩,殺之何咎?——唉,不久之後,青銅峽又要見到尸骸撐柱,血流成河的場景了。」

無極門弟子和花藤二人一直跟隨他左右。藤真听他吟起《吊古戰場》中的句子,一時間,山河變色,眼前似乎真的躺滿了數不清的死人。他一向心軟,這時更是淚盈于睫,但知若不打一仗,以後死的人恐怕更多。即便名鵬、陵南他們善待湘北之民,那又如何?沒了自由,生命是否還有意義?不錯,螻蟻尚且偷生,生命多少珍貴;但人並非螻蟻,人生在世,有所不為,有所必為,好男兒行事,當求問心無愧,即便他日身手異處,卻又如何?想到此,雄心登起,道︰」便請元帥調遣兵馬。」

仙道一時感觸,轉念間便又恢復冷靜,在峽上一一下令︰藤真、花形率一路兵馬渡湘江去星星關前挑戰,只許敗,不許勝,將敵人引過來;水戶率一路兵馬與他們同去,到了後散兵埋伏在左右,不得號令,不許妄動;哈合德等諸位部將各率一支兵馬隱伏在青銅峽及附近山巒中,木石火炮,等敵人來時將他們趕往一百零八座尖塔所在地。他渡白水河前已在軟灘附近做了安排。此外細節如何如何,不一一細表。

仙道布置完畢,天已微明,各路兵馬接令而去,他自率精選兵卒在英雄台處等候。

先說藤真一路。他和花形、水戶率了三萬人馬渡江去星星關。湘江水急,他們便將在軟灘處拖物用的大筏放入江中,載人而過。大筏本就是用來載人貨渡河的,浮行極速,不一忽兒功夫便過了江。

水戶自率兵馬去兩邊打埋伏,藤真率著一萬余名挑出來的老弱童稚之兵徑去星星關前挑戰。

此時天已大明,是日天氣晴朗,惠風和暢。星星關上守望士兵遠遠看見有大隊人馬朝這里進逼,連忙跑去報告。

藤真命人上前邀戰,不一會兒功夫,城門大開,一個大胡子,湘民打扮的人率著約三萬名鵬士兵前來應戰。藤真遵著仙道計策,打不多久便鳴金收兵,往來處逃去。那大將貪功,又見藤真所率部下非老即弱,不堪一擊,更是不放在心上,有意要在這次大戰中拔個頭籌,好折辱一番驕傲的陵南國人,一馬當先追了下去。

湘江邊早有人筏備著,一見藤真等過來,便渡他們過江。名鵬士兵追到時大筏已一只不剩,他們事先未備有筏,又來不及回去取,便手挽手硬游過江,期間不少士兵被急流沖走,大炮等重家伙也只勉強帶過來幾樣。

等他們上了岸,藤真等早已逃入青銅峽。領兵見這里山崖險峻,鬼氣森森,一個猶豫,忽听身後馬蹄聲響,回頭,大眾陵南部隊已經趕到。

陵南軍這次領兵伊藤卓一向與名鵬不睦,見他們過了江卻又不入峽,心道︰」這里多半有埋伏,翔陽王一向運兵如神,既是他兒子率兵,怎會一戰即走?我可不便鹵莽了。正好拿這些名鵬人投石問路。」想到這便笑道︰」喀穆兒大將軍,你們倒是好興致,一大早跑來這里游泳爬山,怎的一見到我們來了,又不爬了?難不成山中有野猴,將軍怕猴,不敢爬了麼?」

喀穆兒張望左右,道︰」好臭,好臭,一大清早,誰在這兒放屁?」他身後名鵬士兵一陣轟笑。伊藤臉色一變,喀穆兒道,」老子生平什麼都怕,就是不怕猴,待我們先進山中捉幾只野猴子出來,送給伊藤將軍,將軍有個伴兒,也好稍解旅居異鄉的寂寞。」這句話既諷刺伊藤是野猴子,又點出他在此不過異鄉之客,名鵬只要高興,隨時可把他們趕回陵南。

伊藤正要發作,喀穆兒已帶兵沖入了青銅峽。

伊藤倒是帶來了渡江的大筏,只等喀穆兒中了埋伏,他便要下令渡江。但等了良久,仍不見喀穆兒他們返回,心中不禁失望︰」想不到藤真是真的逃走,倒把一場寶勞送給了名鵬。」

他怕自己空手而回,徒惹留守星星關的海南、大榮兩軍笑話,一聲令下,命手下軍士渡河,好歹要搶一些好處回去。

喀穆兒仗著一股銳氣,沖過青銅峽,一路平安,自己也覺不可思議。忽見白水河邊撒了不少兵刃器械,顯是敵人匆忙逃走時留下的,遠處黑壓壓一片,听叫聲都是些野牛,他也不細思,領軍便去搶。

他馬快尚不覺得,幾輛好不容易拖過河的戰車一入軟灘,車輪半役卻幾乎全沒。名鵬士兵知道軟灘厲害,反正無敵人在旁,也不驚慌,有的扔下戰車兵刃,徒步過灘,爭奪戰利品。

眼見三萬名鵬軍差不多都進了軟灘,忽听一聲箭響,前方的幾千頭野牛忽朝這邊沖來。這些牛雙角上均系有竹皮,竹皮上負著劍刃,三面皆利,牛尾系了柴草,柴草一著,火燒,牛們吃疼,瘋了般的朝前奔跑,這前方正好是軟灘中的名鵬士兵所在之處。

事起突然,喀穆兒還來不及反應,牛群已沖入軍中,牛頭劍刃帶過處,名鵬軍血肉橫飛,慘叫連片。牛月復下躲藏的士兵們趁機跳出一陣亂砍,將三萬名鵬軍殺得片甲不留。

領軍的大楠見大功告成,命人發響箭向元帥報捷。

這時伊藤所率十萬陵南軍已有大半過了江,進入青銅峽中。仙道一接箭訊,即命哈合德等出動。

伊藤聞箭聲已知不妙,但他從未領兵打過仗,甫掌軍權,急于立功,未免焦躁。加上事先探子已報湘軍不過十萬之眾,又見藤真所率盡是老弱之眾,想即便他們有埋伏,他以多凌少,以強戰弱,也是手到擒來,因此不退反進。

行過哭鬼澗,忽听一聲炮響,涌出一隊士兵。哭鬼澗一面臨山,一面是萬丈湘江,湘軍佔著高勢,從上投擲石塊、木條,砸死砸傷不少人,陵南軍向他們放箭,因相距太遠,均無用處。

伊藤見部下在石木攻擊下連滾帶爬,四處逃竄,有的更跳入湘江,倏忽間便沒了影兒。一怒之下舉刀砍了幾名逃兵的頭,才止住逃勢。

伊藤親自領軍直上上天梯,想只有搶到青銅峽右首最高的平台,才能免去滾石之禍。哈合德等正要引他去往那兒,一路上只是游走散打,或用石攻,或用箭射,或用炮轟,既殺傷敵人,又阻敵退路。

伊藤越走越驚,但箭已在弦,不得不發,只好硬著頭皮前進。搶近英雄台時,地勢已高,湘軍游擊隊伍漸漸消失,想是知道佔不了便宜,不再冒險攻擊。

伊藤轉憂為喜,走的更快。離英雄台不到一百級台階處,路分多道,伊藤怕湘軍在後偷襲,急于登上英雄台,分軍而上。眼見滿山遍野盡是陵南軍身影,不由得得意︰」陵南勢大,區區幾萬湘軍又奈得我何!」

但當他一登上英雄台,登即呆住。原來台上早有湘軍列陣相迎。青天白日下,湘軍個個精神飽滿,盔甲蹭亮,哪還是不久前的灰敗模樣?

藤真騎在一匹白馬上,一臉嚴肅地看著他。他身旁一個少年,騎一匹青驄馬,看上去比他還小了些,一身青布長袍,作書生打扮,頭發朝天,面目英俊,身材高大之中透出軒昂,一雙磊落如星子般的眼楮在他臉上梭巡了幾下,淡淡笑道︰」伊藤將軍麼?大駕光臨,湘北幸何如之。」

伊藤被他的笑容晃得眩暈,忙搖了搖頭,道︰」我們又見面了。仙道公子也真是能人,上次見面時你還是我們陵南的貴客,一同上無極門的,哪知轉眼間又成了湘北的元帥。不知仙道公子究竟是哪里人,又究竟為誰辦事?」

仙道不料他言辭如此鋒利,心中發苦,嘴上卻仍笑道︰」在下為事不為人,幫理不幫親。勸將軍也別學些沽名釣譽之輩,自以為盡忠報國,實則是助紂為虐;自以為將印在手,此後前程不可限量,實則已引狼入室,覆滅只在頃刻。」伊藤怒道︰」好你個仙道彰,想要挑撥離間麼?我不像你,為了個男人就背叛自己國家。我只听皇上的話,皇上叫我怎麼做,我就這麼做。」仙道臉一沉,道︰」自來民為重,社稷次之,君為輕,將軍本末倒置,看來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了。」

伊藤道︰」少廢話,別以為先佔了這台就能贏我了,你這兒的兵馬比我還少,也不知到底是誰先見棺材先落淚。」

仙道看了眼藤真,他一聲長嘆,知若非真刀真槍地較量一番,伊藤是不肯听自己勸說了,當下道︰」打吧。」

仙道目示左右,湘軍引動大陣,登時將伊藤為首的陵南軍困在其中。

伊藤輕躁驕敵,見己方人眾,不把湘軍放在心上,卻不知仙道在台上布的陣乃是〈〈天下〉〉中記的名陣,名為天門陣,原是從顛倒八門陣中化出,分休、生、傷、杜、景、死、驚、開八門。變為天門陣後,抽出首尾四軍分伏前後左右四方,以遏外救,原來四軍加上中央戍己,共五路主軍。陣法可圓可方,可連可散,依勢而動,鬼神莫測。

藤真持白旗,領兵于東,佔著持國天的位置;花形持青旗,領兵于南,佔著增長天的位置;另有兩名原湘軍主將,一持紅旗,一持綠旗,分別領兵于西、北,佔著廣目天和多聞天的位置。仙道手持黃旗,居中策應,佔著帝釋天的位置。

天門陣繁復無比,本來非十天半月可練成,但湘軍中大部分是炎王舊部,慣于各種陣法,仙道只是在他們原會的陣法上略加變動,因此不幾日便成。

伊藤早已深陷大軍之中,陵南軍被分成一小撥一小撥,四望戈甲如林,滿耳喊殺震天,也分不清哪門是哪門,只覺天地間充塞了湘軍。

這一番大戰,前後不到兩個時辰,伊藤所率二十萬陵南軍十折七八。伊藤本人也被俘獲。

仙道原可將入陣陵南軍盡數殲滅,但他還要用陵南軍牽制海南,是以不趕盡殺絕,故意放他們回去軍中宣揚己威。

這仗大獲全勝,湘軍損失極微,敵方卻被殺得極慘。湘軍幾個月來受盡異族欺凌,這時才得揚眉吐氣,激昂青雲。一時間,軍中歡聲雷動,人人都稱元帥運兵如神。後人便是為了紀念這次戰役,才將青銅峽改稱為天門峽。

仙道笑道︰」先別得意,我們下去接應水戶他們吧。」

軍士們接令,一路雄赳赳、氣昂昂地沖到湘江邊。江那邊,水戶接到訊號後,將幾千名逃回去的敵兵迎住,雙方正在廝殺。星星關內見勢不好,沖出一支萬人隊營救,水戶率軍緊緊咬住,不肯放松,但寡不敵眾,似要吃虧。

仙道率軍渡江,接應水戶。對方見這邊來了後援,不敢戀戰,回頭奔入星星關,仙道也不追,吩咐士兵離城三十里扎寨。

************************************************************************是夜,仙道踱出帳篷。一輪殷紅的月亮掛在天際,搖搖欲墜的星子下,萬帳穹廬延伸出一大片微微顫動的黑影。寂無人聲,惟有秋風跑過長草時淅瀝蕭颯之聲,和著不遠處湘江奔騰激卷之聲,在天地間織出一股栗冽之氣,砭人肌鼻。

仙道閉上眼楮,喃喃輕念︰」流川,流川——」

忽听身後腳步聲響,忙睜開眼,調整了呼吸,頭也不轉地道︰」越野麼?」越野站住不動,輕聲道︰」夜已深了,明日又要大戰,元帥該當保重身體,還請早些歇息吧。」

仙道听見左首草叢中似有異聲,眼珠一轉,故意笑道︰」藤真去勸伊藤歸降,也不知怎樣了,我怎能安心便睡?」越野見仙道右手拇指半藏青衫袖中,不斷下彎,心中隱隱明白了什麼,拖長聲音道︰」這個元帥不必掛心,我剛從他們那兒過來,伊藤將軍已答應歸降。」看到仙道點頭贊許,更加肯定,道,」元帥可要親自去見見伊藤將軍?」

仙道道︰」既有藤真出馬,我就不必去了。你替我轉告他們一聲︰事情宜早不宜遲,既是決定了,還請他們立刻動身為是。」越野還有些不明白,但仙道使眼色讓他去藤、伊所在帳篷,他不敢耽擱,躬身而去。

仙道又在原地走了幾步,背對適才異聲發出之地,那人果然忍耐不住,一掌拍向他背脊。仙道左掌從右脅下一穿拍過,人已借勢轉了個身,瞧清偷襲之人是山王掌門堂本五郎,假意驚道︰」堂本掌門,怎麼是你?」

堂本近處偷襲,原擬一擊得手後立即抽身而退,哪知仙道今日武功已非昔日可比,他用盡全力的一掌打在仙道掌上時,起初只覺自己掌力一空,仿佛打入汪洋大海,緊接著掌上傳來一股極強的力道,如波濤夜驚,風雨驟至般沖向己身。

堂本心下大駭,急于抽掌,但仙道掌上似有股極強黏勁,不讓他抽掌。他胸口血氣翻涌,知仙道掌力再催逼一分,自己不免殞命當場。正閉目待死,仙道卻收掌撫胸,凝立不動。

堂本死里逃生,驚魂未定,呆呆地看著仙道,不知他作何打算。

仙道道︰」四哥當了海南王,仍是不放過我麼?」不等堂本答話,又是一聲長嘆,道,」我是父王的私生子,初入海南宮闈時,受人欺凌,全仗四哥保全。今日寧可他對我不仁,不可我對他不義。你去吧,告訴武藤將軍,陵南已決定撤兵回國,若他不想無功而返,也快快離開湘北,去陵南吧。」

堂本上次為仙道使計擒住,逃月兌後返回海南。初時他以為是自己計謀更勝一籌,才得月兌危難,但後來越想越不對,派去的探子又回稟說相田無宇在湘北身亡火化。他一代宗師,為人精明,仔細思索一番後,登時明白了前因後果,對仙道既恨又怕。這次牧紳一派神和武藤二人領兵,明攻湘北,實覷陵南,他為了向仙道報仇,也跟了過來。青銅峽一仗,名、陵大敗,名鵬出去兵馬更是全軍覆沒,星星關內四國駐軍聞訊無不大驚失色。武藤連夜召開軍事會議,眾人討論下來,湘軍大勝,重要原因便在仙道彰身上。堂本便自告奮勇前來刺殺他。

此時他一擊失手,心中動搖,又見仙道神色十分淒涼無奈,想此人雖然離開海南,卻還不至于公然做出對海南不利之事,他今日殺的,也不過是名、陵兩國軍馬,于海南有益而無損。他又以陵南軍情告我,可見對海南不是完全無義。但他吃仙道虧太多,仍不全信,道︰」此話當真?」

仙道目露驚奇之色,道︰」我騙你作甚?」隨即又臉現苦笑,道,」我已叛出海南,你有疑心也是該的。但堂本掌門,你自己想想,今日你已在我軍中,我若要殺你,舉手之勞而已;若我真有意與海南為難,又何必放了你,助敵羽翼?我這麼做,也無非看在昔日情面上,想免去雙方的一場大戰。」

靜夜之中忽听幾聲馬嘶,關押伊藤的帳篷中似有動靜。仙道向堂本搖搖手,示意他噤聲,當先伏低身子向那頂帳篷處行去。堂本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但想這小賊若要殺他,也不必驚動軍兵,他武功這等強法,自己肯定抵敵不住,因此索性把心一橫,跟在他身後去看個究竟。

離帳二三丈遠處,仙道蹲地不動,堂本也在他身邊蹲好。只見帳前停著一輛馬車,兩人一前一後從帳中走出,面向他們的一人眉目如畫,正是藤真。背向他們的一個面貌瞧不見,但看衣著身材,分明是此次陵南領軍伊藤卓。

藤真一臉笑容,伸手拍了拍對面那人的肩,好似說什麼」明辨是非,陵南蒼生之福——海南——料不到——」帳間風大,藤真又刻意壓低聲音說話,仙道、堂本只隱約听到些斷言片語。伊藤恭恭敬敬向藤真鞠了一躬,似說了句」誓死保衛陵南」,便上了馬車。車夫揮動馬鞭,馬車轆轆滾動而去。

藤真背負雙手看著馬車離開。仙道在堂本肩上一拍,二人遠遠跑開。

仙道道︰」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有我和流川守著湘北,你們休想染指湘北一寸土地。湘北離海南山高水遠,四哥借道助陵南打湘北到底為了什麼,你我各自心中有數。現在伊藤一回去,等于陵南王已識破你們計策,到時陵南倒戈助湘北,我們里外夾擊,怕海南幾十萬大軍都要身死異鄉。」堂本已然信了他,道︰」這次多謝你提醒,我回去後立刻向武藤將軍稟明情況。但恐怕將軍未必肯听。想陵南王既殺了翔陽王,也未必會听伊藤的。」仙道冷笑道︰」翔陽王有功高震主之嫌,陵南王豈無忌他之意?他殺翔陽王,未必是為了相信海南。即便他是真信,如今伊藤將軍回去又這麼一說,眾口鑠金,難保他不起疑心。我話盡于此,听不听你們自己斟酌。明日我休兵一天,後天便要攻城。就此告辭。」袍袖一揮,也不去看堂本,自顧自進了帳篷。

帳中藤真早已坐著等候,越野在一邊斟酒,見他進帳,三人相視一笑。仙道道︰」藤真兄,我臨時起意,你領會的倒快。」藤真道︰」我也是瞎猜的。」仙道笑道︰」想不到你我倒是心有靈犀一點通。」舉杯飲了一口。藤真臉上一紅,不去看他。

忽然仙道一口酒噴了出來,不斷咳嗽,面孔發白,藤、越二人大驚失色,連忙伸手相扶。仙道連連搖手,道︰」不礙事,咳咳——不礙事。」

越野見他冷汗滾滾而下,急得快哭了出來。藤真倒還鎮靜,沖他道︰」別聲張,你先看著他,我去請軍醫。」仙道一把拉住他,笑而不語,片刻間,他吐了口長氣,已恢復如初,道︰」你們別大驚小敝好不好?我急于練功,才傷了元氣,你們看,這不好了麼?對了,也不知堂本有沒有上當。」

藤真知他不欲談及己病,伸手搭了搭他脈搏,感到跳動平穩有力,才放了心,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我們已盡了力,接下來只看天數了。」

仙道淡淡笑道︰」天數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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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堂本回去後和武藤如何說,第二日清晨,駐扎星星關的海南大軍全部撤離,星星關前塵煙滾滾,氣勢磅礡。仙道命湘軍再退十里,到了湘江邊上,不去阻攔海南退軍。

他和無極門一眾人站在山上,登高遠眺。魚柱嘆道︰」海南軍容之盛,無國可比。難怪我們陵南打一仗輸一仗。」仙道想到昔日往事,心情一陣激動,緊接著又想︰」有了流川,一切都是值得的。」

這時身後傳來伊藤的大聲怒吼︰」你們放開我,我說了不降就是不降,你們花言巧語想騙——」他站在山巔,忽然瞧見海南軍從關中撤出,去的方向正是陵南,不禁張口結舌,再也說不出話來。

原來仙道猜到海南不會放過自己,青銅峽一役後,他們更是非除死他而後快,必派來刺客行刺,正好伊藤被俘後,藤真費盡口舌仍不能勸得他相信海南不懷好意,便和藤真合演了一場戲。藤真找來個身材和伊藤差不多的,將伊藤身上服飾剝下給他穿上,再假演了一出」軍營送別」的戲給堂本看,堂本看後信以為真,立刻回去稟告武藤。武藤出兵前得牧紳一囑咐,謹記這次出兵打湘北為賓,克陵南為主,因此一听堂本報告,怕陵南王信了伊藤後作了防備,他們偷襲不易得手,是以立馬指揮軍隊退出星星關,一面又令人騎快馬去陵南通知此次海南元帥神宗一郎,要他帶動陵南國內海南軍立即發難。仙、藤二人卻又提上伊藤,讓他親眼目睹海南退軍。

藤真道︰」我說的話你不信,這明白在眼前的事實,你總不能視而不見吧?」伊藤臉色慘白,道︰」難不成,難不成海南真的——不安好心?」藤真怒斥道︰」到了這個時候,你還不信。嘿嘿,等海南打下仁京,我們都做了亡國奴,你信了也沒用了。」

伊藤抹一抹額上冷汗,道︰」好,是海南先撤軍的,我也只好撤軍,就怕皇上怪罪。」藤真道︰」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伊藤道︰」可我若回了仁京,海南尚未攻打我們,皇上又不信我的話,那又該如何是好?」

說話間,一個小兵跑到仙道面前,呈上一信,道︰」乞稟元帥,在路上截得一個海南使者,這信是從他身上搜出來的。」仙道接過信展開,看到越野寫的那封信中,赤果果地說陵南君臣昏庸,現在正是發兵良機,不覺暗暗發笑,面上卻裝得一本正經,將信交給藤真道︰」這是貴國的事,在下不敢自專。」

藤真早知信中內容,接過讀後仍是面色大變,將信往伊藤手中一塞,怒道︰」現在你總該信了吧?我看我們也不必回陵南了,還是留在湘北吧,免得國破時同受慘禍。」

伊藤見湘北小兵跑來呈信便知不好,待讀完信後,更是慌得六神無主。他為人老實,加上仙、藤二人裝得逼真,他哪會料到是計。想來海南既提前一步回陵南,陵南已是局勢飄搖,隨時可能傾覆,一時間又懊恨無已,反求藤真和他一起回去。

藤真假作生氣不肯,伊藤可憐兮兮地看了看花形,二人齊勸,藤真才」回心轉意」,道︰」好,我便同你們回一趟陵南,誰叫我到底是陵南人呢。不過伊藤將軍,丑話我可說在前頭,這是你請我回去的,一切就得听我指揮,不然我立刻走人,陵南是存是亡與我再無干系。」伊藤知陵南王殺他全家,他要自己听他的,便是將大軍指揮權交給他,他一旦手握重兵,陵南王室性命堪憂。但這時他心神全亂,又惦記陵南安危,一咬牙,道︰」末將無能,不配當陵南三軍統帥。帥印尚在星星關內,小王爺隨我回去取,以後一切事務,末將唯小王爺之命是從。」

藤真點點頭,對仙道道︰」仙道兄,藤真這次受難,全仗你和湘北諸位收留,此恩此德,藤真沒翅難忘。這次若天幸得拒海南大軍于門外,陵南願與湘北定永世之好。」

仙道知他怕自己滅了名鵬後,趁火打劫,反攻陵南,要他安心,笑道︰」你既有此美意,仙道豈敢不從?」藤真抱了抱拳,道︰」後會有期。」

他知陵南局勢已不容耽擱,辭別仙道後,立刻與花形二人跟著伊藤快馬回了星星關。不多久後,陵南大軍也從星星關撤走。

大榮見海南、陵南相繼退走,又想湘軍善戰,人數雖少,自己未必佔得了什麼便宜,跟在陵南後面退走,只氣得名鵬軍哇哇大叫,連罵他們沒有義氣。

湘軍雖不知敵人干麼大批大批撤走,但料來是元帥的計策,湘王的洪福,一時間又是歡聲如雷,既知星星關內現只有老對手名鵬軍駐守著,他們自不懼怕,一個個摩拳擦掌,等待來日大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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