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橫天下 (十八)天門拭盡英雄淚(2)

仙道見計得售,海、陵、大三國軍隊相繼離去,眾寡之勢倒置,也是精神一振,吩咐三軍飽餐一頓,好好休息,次日一早攻城。

他料想名鵬兵少,又甫遭大挫,攻克星星關不過彈指之間,但星星關壁城堅厚,一面臨山,易守難攻,名鵬兵又凶悍異常,湘軍連攻兩日,受損不小,仍是攻不下來。邀他們出戰,他們卻學了乖,緊閉城門,死不應戰。

仙道不願徒勞受損,命湘軍圍城,暫不硬攻。

忽忽數日,雙方仍在僵持。仙道擔心流川他們安危,常派人去打听,也是音訊全無。

這一日,湘軍中起了騷動,原來是森重寬帶著三萬名鵬軍和一路擄掠得來的牛羊沖破湘軍包圍,從星星關的北門進了城。

仙道得訊後立刻撤回圍城的精銳部卒,在城前布好陣勢。第二日,森重寬果然率兵出來接戰,被仙道大殺一場,逃回星星關,又是閉關不出。

仙道心道︰」他既到了此處,流川想也應該逃了出來,不然——不,不會的,流川一定逃了出來,說不定就在左近。」他一想到流川可能就在附近,立刻熱血上涌,在軍營中來來回回走個不停。

忽听帳外一陣喧嘩,他心猛的一跳︰」是流川回來了麼?」急忙揭帳出外,見一些陌生面孔之人正圍在一起說著什麼,哪里也不見流川,忍不住失望。

那些人見他出來忙向他走來。仙道強壓失望,定了定神,看清這些人雖然衣衫襤褸不堪,但瞧打扮依稀是豐玉人眾的模樣。他精神又是一振,問道︰」你們從章台回來的麼?湘王可好?」

他緊盯那些人的口唇,生怕他們說出一個」死」字來。耳邊依稀听到一人道︰」湘王他沒事——」仙道長吁一口氣,只覺掌心中滿是粘汗。流川既無事,他也不再擔什麼心,從從容容地听他說下去。

「——除三井大俠和彩子女俠受傷致死外,大伙兒天幸沒有多大折損。湘王帶著我們翻山來此,原想進入星星關。我們看到星星關被湘軍圍著,正要前往和他們會合,誰知森重寬那惡賊來的好快,我們不及會合,湘軍便被打退,湘王和我們受亂軍沖擊,到了城中。」他喝了幾口水,又道,」豐玉的兄弟們大半出城了,這破城據稱是堅硬無比的,可在我們眼里,也不過是座略高些的牆罷了。湘王讓我們出城後投奔你,另外讓我們轉告︰櫻木為救他受了重傷,大夫說不宜移動,他正在城中陪他,赤木等人和我們掌門也留在那兒,靜候元帥好音。」

仙道耐心听完,讓人帶他們下去好好休息,一個人來回踱步,皺眉望了望遠處的星星關,心中嘆道︰」靜候好音,靜候好音,流川啊,你可知我思你欲狂,再不願’候’了?」突然胸口奇癢,又如受重擊,他痛得彎下腰來,冷汗滾滾而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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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樣?」流川問。晴子搖搖頭,重新替櫻木換上一塊濕巾敷頭,道︰」用了藥後,傷口倒是不再化膿了,但高燒不退,他也一直醒不過來。」

流川在櫻木床邊坐下,伸手替他搭脈。

他們進星星關已有六七日,南烈命豐玉弟子化了妝後在城中采買所需藥材,親自為櫻木治療燒傷,他們又抓了個專治燒傷的大夫來為他看病,他和赤木、木暮、宮城、晴子輪流守著,櫻木傷勢卻時好時壞,沒個準信。流川化了妝後出外打探過幾次,也大致知道了青銅峽一戰的勝敗和目前局勢。他想海、陵、大既已撤兵,剩下名鵬不足為慮。他們大軍集于星星關,正好一舉殲滅。他知仙道之能,想攻克此城也只時間早晚問題。櫻木既不便移動,他也不能離去,因此先讓豐玉弟子出城,一是向仙道報平安,免他擔憂;二也是向他示知︰他若攻城,他們可在城內作接應。

正想著仙道不知作何打算,忽覺手腕一緊,被人握住了。他轉眼看去,櫻木正睜著一雙迷迷茫茫的眼楮盯著他。

晴子喜道︰」你醒了?」流川心中也是一喜,道︰」我去叫南烈。」他身子一動,便覺手腕上傳來一股大力,死死拽住他,流川心中好笑︰」那白痴平時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誰知受了傷後竟像小孩子似的粘人。等他好後,倒要說給他听听,取笑他幾句。」

正要掰開他手,忽听櫻木道︰」流川,別走,別離開我。」流川柔聲道︰」我去去就回。」櫻木卻不依大叫︰」你騙我,當我不知道麼?你和仙道走了,就不會回來了。流川,我喜歡你,我比他更喜歡你,你別走——」說著聲音漸漸低下,雙眼含淚,可憐兮兮地望定流川。

流川就算再怎麼遲鈍,听了他這番話,瞧了他這種神情,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一直把櫻木當作最親近的好兄弟,當他也是如此,卻不料他原是在暗戀自己,不覺一怔。

櫻木輕聲問︰」你呢?你喜不喜歡我?」這話原本打死他也不會說,但他受傷後昏迷多日,此時仍糊里糊涂的,只覺流川要走,情急之下,還是問了出來。流川心下為難,眼見他為己受如此重傷,能否好轉尚不可知,自己若照實說,對他並無情意,怕他傷心之下傷勢惡化;但若要他騙人,他又實在說不出口。猶豫了片刻,還是道︰」你是我師兄,我自然喜歡。」

這話意思明確,言明對櫻木不過兄弟之情,但櫻木分不清楚,滿意之下含笑睡了過去。

流川急忙抽出手,見晴子在一旁哀怨地望著他,道︰」我去找南烈。」晴子悠悠道︰」他為你不惜一死,你當真如此狠心麼?那又何必要照顧他、對他好?」流川道︰」誰對我好,我也對他好;可不是誰喜歡我,我也要喜歡誰。」他頓了一頓,似是有意加重語氣道,」這世上,我只喜歡仙道一人。」晴子渾身一顫,流川已從他身邊走過去了。

這天夜里,經過南烈等人一番悉心調治,櫻木的一條命算是保住了。

流川略放了點心,戴上斗笠,遮住大半張臉,一人出門去探听湘軍動靜。沒走出幾步,忽覺身後有人跟蹤,他心里冷笑一聲,有意往人少處行去,腳下如御風而行,越走越快。

他身後那人竟也不放輕腳步,跟著他快行。流川走得緩了,他也跟得緩;流川走得急了,他也跟得急。流川本擬把他撰到荒僻之所,擒住他後逼問來意,哪知此人輕功竟不在他之下。

這時他去了擒敵之意,起了好勝之心,要和他比比輕功。腳下用力,身子激射而出,真是箭矢離弦不足以比其快,柳絮飄空不足以比其輕,短短一個時辰,已繞偌大一個星星關兜了幾圈。城上守軍,街上巷民,只感眼前接連兩花,還道是自己連日來太過辛勞,以至眼花,哪想到世上有身法如此快之人?

流川跑到一處河邊,見四下無人,忽的收步,道︰」閣下何人?輕功不錯,真名可能示知?」背後那人輕笑一聲,道︰」你要知我名字做什麼?來日好再和我比賽跑步麼?」

流川听了那聲笑已是如被雷擊,待听了那番話後,更是欣喜若狂,一時間迷迷糊糊的,只疑身在夢中。忽覺身後一緊,已被仙道摟住,他的聲音貼著自己一耳傳進來︰」多日不見,你怎的還是這麼逞強好勝?」

流川一噘嘴,猛的轉身,面對仙道。二人如饑似渴地盯了對方片刻,又立即死死抱在一處。仙道不斷吻流川,一直吻到二人都呼吸不暢,才放開他。二人相視一笑,並肩坐在河邊一塊大石上。

流川道︰」白痴,進來干麼?」仙道伸指在他臉上輕彈一下,笑道︰」明知故問。」流川微一紅臉,接著又道︰」城很難攻?」仙道一手摟過他,嘆道︰」說你敏感麼,有時偏遲鈍得讓人生氣擔心;說你真遲鈍吧,你又敏感過人。不錯,這次你猜對了,我尚未想出妥善的奪城之策,不然也不會這麼急著來見你一面了。」

二人已從旁人口中大致得知了對方這段日子的所遇,但仍親口向對方說了一遍。仙道听聞三井、彩子慘死時,一陣沉默。流川道︰」師姐對你做出這種事,該死,不過她也是一往情深,沒辦法,你原諒她好麼?」

仙道道︰」流川,倘若我真的被你師姐害死了,你還會要我原諒她麼?」流川想了片刻,搖頭道︰」你沒死,我想不出來。」仙道又是好笑,又是辛酸,道︰」她死都死了,對自己所為又沒說後悔,我又何必去充聖人,談什麼原諒不原諒?我原諒了她,又能改變什麼?世事難料,也是我合當遭受此劫,我不怨她,可也沒法原諒她。」

流川不料他積恨如此之深,想起他那夜的痛哭,心中大感憐惜,道︰」是我不好,沒考慮你的心情。」仙道雙手抱他橫坐在自己腿上,一手摟著他腰,一手撫模他右手空袖,恨恨道︰」我的心情算什麼?我只恨她,害你自斷了一臂,將來又要忍受無窮苦楚。」流川輕吻他緊皺的眉峰,道︰」可我也因禍得福了。這仗完後我們立刻就走,和你一起,我開心也來不及,哪還會有’無窮苦楚’?」

仙道自知失言,忙叉開話題,道︰」流川,湘江的水真是不得了,到處都是,連星星關內也有。」說著一指面前的大河,附在流川耳邊悄聲道,」這兒沒人,咱們去洗個澡吧。」

流川目中笑意流轉,道︰」大元帥,這不是湘江,是西邊山上流下的煙花江,你看走眼了。」仙道被他的目光弄得一陣心旌搖蕩,差點把持不住,柔聲道︰」管它什麼江,這世上又有哪條江清得過我家流川的雙眸了?」說著俯身吻流川的眼楮,流川一躲,仙道低笑道,」怎麼你也學會了這種’欲迎還拒’的把戲麼?不讓我喝水,我就來吃花。」嘴唇閃電般捕捉住流川的嘴唇,深深一吻。流川被他吻的渾身酥軟,好不容易等他離開,在自己耳邊一聲滿足的長嘆,忽想起二人剛見面時,仙道也曾題了首詞送他,說什麼」不是人間富貴花」的,便道︰」我是男的,別拿花比我。」仙道笑道︰」這為什麼?花也有雌雄之分,拿雌花形容美麗女人,拿雄花形容美麗男人,不是天經地義麼?不過你說的也對,不該拿花比你,這世上原無什麼花能比得上你的。」

流川臉漲得通紅,在仙道手背上狠狠咬了一口,仙道大聲呼痛,流川暗中好笑,忽听左首好似有人呼吸之聲,皺眉側首,卻不見人,也不理會,依偎在仙道溫暖的懷抱中,道︰」以後也要常常如此麼?」仙道一愣,隨即明白他是指隱居後的事,道︰」是啊。咱們找個山明水秀的無人山谷,你練劍,我釣魚,渴了,就喝山里的泉水,餓了,就吃樹上的果子,山中還有野獸皮毛可作衣裳御寒,晚上麼——」他放低聲音,湊在流川耳邊說了幾句,流川臊紅了耳根,一把推開他,狠狠瞪著他鼻子。仙道又湊上來道︰」干麼不敢看我眼楮?怕了我麼?」」我怕你?」流川大無畏地狠瞪他眼楮。煙花江輞水淪漣,仙道的眼中也顫動著一片清光,清光中,一臉羞澀歡喜又假裝生氣的正是他流川楓。流川嘆了口氣,不再硬撐,輕輕靠在他身上,二人靜靜相偎,唯願時間就此停止。

仙道忽的想起一事,道︰」這煙花江好耳熟,是從哪座山頭流下的?水源不小。」流川一愣,隨口道︰」西山。」其實煙花江是什麼江他原也不知,幾天前和赤木一起踏勘城中地形,來到此處,赤木向他講解,說這江發源于離星星關西門十余里處的一座大山,水勢洶涌,以前曾多次泛濫,直到修了堤壩後情況才有所好轉。煙花江出城後與湘江匯合,一起流往陵南。他難得見仙道有不明白之事,這時將煙花江來歷三言兩語說完,心中頗有些得意。

仙道听完後閉起雙目。流川一怔,想難不成他由此想到了破城之法?也學著他的樣子閉上眼楮,要搶在他前面想出破城之法,但腦中幾道河流縱橫來去,始終沒有個頭緒。加上眼楮一閉,周圍突然暗下來,又感到仙道在旁,心里平安喜樂,竟爾沉沉睡去。

仙道想了片刻,已有計較,道︰」流川,我有個法子,或許能輕易破了這城。」等了半天不听回音,這才發現流川鼻息均長,已然睡著。

他又好氣又好笑,不忍吵醒他,雙手抱著他身子緩緩搖動,嘴里輕輕哼著小調,明知天亮後出城不易,湘軍若發現元帥不見,也必有一番騷動,但抱著流川,就是不想動彈。遠處不知哪個和尚正在講經,聲音低低傳來,仙道心中一個聲音隱隱道︰」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還理這些俗事作甚?旁人死活與我何干?不如就這麼帶走了他,能快樂幾時快樂幾時。他有《縱橫》、《天下》在手,我死之後,還怕不能統一湘北麼?」

一坐坐到曙光微現,他才極不情願地抱著流川站了起來。他來前已向出城的豐玉弟子打听明白了流川等在城中的落腳之處,加上適才跟蹤流川時到過那家破敗的大廟,這時熟門熟路,不多久便返回廟中。

他原想趁人不知將流川放回床上後離去,但那里不知發生何事,正亂作一團,赤木見了仙道後一愣,其余人也靜了下來,站在赤木身後看著仙道。

仙道心道︰」怎麼?難不成事到如今還要和我過不去?」嘴上笑道︰」赤木大俠麼?還有各位都在,真是太好了,不過在有要事,立刻便要出城,各位若還有何指教,在下只能以後再領了。」

赤木臉一紅,道︰」仙道元帥,我們以前做事不分輕重,累你受了這麼多苦,實在過意不去。所幸老天有眼,你能逢凶化吉,手足復完。如今你不念舊惡,反助我們湘北退敵,大恩大德,也不是一個’謝’字能說清的,赤木以前得罪之處,元帥若要追究,赤木絕不敢不受;以後元帥若有用的到我之處,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他原恨仙道利用彌生設計騙他,害他差點成為武林中人所不恥的敗類,又和陵南王室起了摩擦;也怪他勾引流川,使自己師門蒙羞。但一來,流川心意堅定,這次又冒著生命危險救出他父親頭顱,他不能再違背他的意思;二來,仙道統領湘軍,屢戰屢勝,為湘軍出了口惡氣,又為湘北立下不世功勞,他于公于私,都不能再和他為難;三來,三井、彩子一死,他也感受到了世事的難料無情,想流川、仙道要在一起,也未必定是什麼見不得人的惡事了,因此竟向仙道賠罪,乞他原諒。倒是仙道被他弄得一愣。

這時宮城也向他拜了下去,道︰」元帥擺出天門陣,為我們湘北出了口惡氣。宮城以前多次得罪元帥,豬狗不如,以後元帥若有何差遣,宮城萬死不辭。」他身上尚背著彩子的債,因此語氣格外赤誠,一邊說話,一邊熱淚已是滾滾而下。

仙道心中苦笑︰」你們認個錯倒是容易,卻害苦了我和流川。」他對他們既不原宥也不敵視,只淡淡道︰」二位如此說,仙道怎麼敢當?我雖為湘北出力,也只看在流川面子上,此城一破,仙道自當交出帥印。」赤木、宮城想自己以前確實對他不起,也難怪他生氣,不肯原諒他們,也不敢多說什麼。

仙道向木暮問明了流川房間,徑自入內,將流川放在床上,為他蓋好被子,看他睡得沉穩,眼眶不禁一熱,心道︰」流川待我如此情深,偏偏我活不了多久了。」

他怕再待下去忍不住就要帶走流川,施展輕功,從大廟後門穿出,繞了個彎,從星星關西門而出。

城外勁風一吹,他心頭郁塞之情稍減,走了十一二里地,果見一座巍峨大山拔地而起,洪流滾滾,從山上各處穿出,在山腳集成一條大河,洶涌進入星星關。湘軍只能在河兩邊圍城,好幾處營寨還被河水濺濕。

仙道獨自上山巡視了一番,然後回到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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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一走,流川便睜開雙眼。其實仙道在煙花江畔站起身時,他便醒了,只是貪戀仙道懷抱,不願離開,故意裝睡。仙道與赤木、宮城的一番對話他都听在耳里,心中微覺奇怪︰」他以往並不是這麼個小氣的人,這次三師兄和師姐這麼對他,確實不該,但大師兄、四師兄他們並未對他作甚,更何況他的傷殘已去,又練成了《縱橫》,他干麼還對他們耿耿于懷?難道是為了他們害我斷了一臂麼?但那也是我自己行事偏激所致,須怪不得他們。」

他回思這次見面時仙道言行神情中的種種古怪,實在猜想不透。

這時,木暮走了進來,偷偷看了他一眼,見他睜著雙眼發呆,喜道︰」你醒了,太好了,我正愁怎麼叫醒你呢。」流川一皺眉,道︰」怎麼?」木暮神色頗為驚慌,道︰」你有沒見著櫻木?他不見了。」

流川從床上跳下地來,道︰」我們行蹤被人識破了?」木暮搖頭道︰」不像。大伙兒都在,就是一早起來不見了櫻木。」

流、木二人離開房間到了大殿,赤木正在問著晴子,昨夜輪到她照看櫻木。晴子看了看流川,道︰」櫻木師兄昨晚醒來後就一直叫著無聊,說要出外走走,我拗不過他,只好扶著他出門。我們走到煙花江畔,他看到,看到——」說著向流川注視不語。

流川恍然,必是昨夜自己和仙道的親熱樣子被櫻木他們看到了,問︰」後來呢?」晴子支吾道︰」後來也沒什麼,櫻木師兄忽然說累了,不想再走了,我便扶他回來。睡了不多久,他又說想喝粥,他屋子里的粥都喝完了,我只好去外邊取,哪知我熱了粥回來,他便不見了,哪兒也找不到。」

流川沉聲問︰」有外人進來過麼?」晴子搖搖頭,道︰」我不知道。」宮城忽然道︰」這麼說來,我早上去如廁,倒好似看到一個大個子從正門出去。我見那人腳步蹣跚,不像是來行刺的高手,也沒留意,難不成是那愣頭青?他一個人出去干麼?」

流川心中惱火,想︰」定是那白痴看到我和仙道後吃醋,一個人為了解氣,不知跑哪兒去了,一點不顧及他自己的傷勢和現在的形勢。」但氣歸氣,畢竟不能拋下他不管,當下讓人去城中分頭尋找,留晴子一人守在廟中。

鎊人奔走了一天,也不見櫻木蹤影。只有宮城听幾個行人說,似乎見過那麼一個紅發的大個子和一個和尚打架,後來被和尚架著走了。

眾人心情凝重。星星關城牆雖高,畢竟攔不住江湖好手,他們之所以冒險留在城中,全為了櫻木重傷不能移動的緣故。眼看他已性命無憂,大伙兒正要想法子帶他出城療養,自己也好早日投軍殺敵,哪知他竟不辭而別,現下生不見人死不見尸,讓他們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這些人中惟南烈對櫻木死活全不關心,他所以救活櫻木不過為了討好流川,這時見櫻木莫名失蹤,也只是心疼流川為他焦急,心中反反復復,已不知把櫻木罵了幾百遍。

流川忽道︰」星星關不久當可攻破,我們再找他幾日,城破日還未找到,也只能由得他去。」眾人心想也只有如此。

************************************************************************仙道私進星星關看流川,越野一早就發現他不見,未敢聲張,只是在他帳前翹首盼望,見他回來,忙迎上前來。

仙道也不向他解釋昨夜去向,吩咐水戶、大楠等人帶一撥人去離星星關西門十余里處的那座大山上,帶上鐵鍬,將煙花江下瀉之道盡數壩斷。另外在山上高地掘一大渠,渠兩側築起高堤,預為蓄水之用。一旦水入新渠,立將鐵枋閘板,漸次增添,截住水口,使水有進無出。

另外命魚柱帶領一撥人馬去截斷與湘江匯合處的煙花江。兩路人馬行事務須隱蔽。為防敵人發現後阻撓,他又令福田、越野各領幾十名豐玉弟子去兩邊守著,一有異狀立即向離己最近處的湘軍求救。

他自己和哈合德故意率軍攻城,讓敵人無暇顧及其它。

約莫一個月後,城中煙花江水突然少了下來,名鵬軍隊派人偵察,這才明白原委。名鵬君臣大慌,急派人去阻止湘軍築堤蓄水,但一出城即被湘軍打得落花流水。

又似乎是神靈相助,十一月份的天氣居然下了幾場暴雨,使新渠中蓄水猛漲。大雨之後便是大雪。仙道上山視察了幾回,見新渠中水已有不少,但若要淹了這麼大個星星關,似還不夠,但天氣越來越冷,再等下去,蓄水怕要結冰,因此只得行險,命人打開大閘門,積蓄了月余的江水立刻爭先恐後地向星星關內涌去。

星星關中百姓起初也不把這麼一點兒積水放在心上,但煙花江出口被堵,只有一端入水,整個星星關成了仙道的蓄水池,城中積水一日高過一日,不出三日,城中地勢低的地方,水已沒過膝蓋。

不久後,水因天氣過冷,結成了冰,城內居民這才驚惶起來。

這時,湘軍圍城已近兩月,城中糧食儲備本已告短缺,加上名鵬軍殘暴,視百姓性命有如螻蟻,大將們不管部下如何受寒挨餓,自己仍在城中高地上的精舍中煨爐大嚼,民心早已渙散。大水一發,仙道便令幾百名湘軍一齊在城外大喊,道是有願意開城投降的,湘軍便可饒他一命,以往過失概不追究。

一時間,城內大亂,有幾撥民眾便要開城接應湘軍,俱因沒有組織,被名鵬弓箭手射死。流川見狀,立刻帶領赤木等人去城中各處散布不利于名鵬的流言,同時暗中聚集組織軍民,只等時機成熟,便一起從內攻城。

仙道為防森重寬加害流川,已在軍中豎起了湘王旗幟,又命一人穿著湘王盔甲坐在高山上,因此湘軍也好,名鵬軍也好,都道流川已回了自己軍中,萬料不到他正在星星關內動作。

仙道听了城內探子的報告,知星星關指日可下。他不願折損湘軍,只令人繼續放水,靜觀其變。

這幾日,被他強行壓制的體內劇毒發作更為頻繁,他想到不久即可和流川相攜離去,一償自己」歸隱」之夢,心中又是甜蜜又是酸楚。照他私心,原是要將此事告訴流川,二人同赴陰間,也好有個伴兒,但每次一想到他的言行舉動及他對自己的深情厚意,又總是不忍心他就這麼隨己而去。

這一日,望著滔滔南流的湘江,仙道心中也如波濤迭起,拿不定主意。忽然想起相田無宇說的幾句話來,那時炎王也是中了劇毒,無藥可醫,他要隨他而去,炎王卻說︰」你對我是這麼重要,所以請你一定好好珍惜自己」,不許他跟去。當時他心中暗怪炎王︰」他自以為這麼做是為了相田好,可他又怎知他死了後相田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自來燕子比翼雙飛,鴛鴦白頭偕老,失了終身伴侶後,活著當真比死了好麼?他這麼說,不過是苦了相田之心,成全了自己之義。」但事情發生到自己身上,他才明白,原來當初炎王作此決定,不是為了什麼道理上的情意,實是他愛相田太深,才無法忍受他跟自己一起去死。為什麼他也說不清,只是覺得︰無論如何,不能讓他死了。

「那麼我呢?也該瞞著流川麼?可他這麼聰明,又怎瞞得過?」

城破在望,他心中卻殊無半分喜悅之情。

正自對著湘江出神,忽听幾匹快馬在身後停住,哈合德領著幾個陵南國信使來到他面前。

仙道自藤真走後,一直掛心著陵南、海南的局勢,見了陵南信使後忙一收心神,問道︰」陵南情況如何?」一個信使向他行了禮,將藤真回國後經過一一向他稟報。

原來藤真拿到陵南三軍將印後,一路急行,仗著湘、陵地近,對湘北地形的熟悉,先武藤一步回到雄關。但其時神宗一郎得武藤報訊後已向陵南發難,控制了仁京,拘禁了陵南王一家,以他們性命要挾藤真歸降。藤真自不會歸降,反而故意激怒海南大將清田,令他殺了陵南王。他暗中聯絡四方公侯,擁陵南王的八歲小兒相田京吾為王,打著他的旗號,在外招募義士,仁京中百姓原恨海南入骨,內里響應,里應外合,把海南軍趕出了仁京。

那信使道︰」海南雖受挫一時,但他們好不容易讓大軍進了陵南,不肯便這麼退走,雙方仍在僵持之中。藤真將軍知仙道元帥智謀無雙,又來自海南,特命我們來請元帥往陵南一趟,共謀退敵之計。」

仙道冷笑道︰」你們真是藤真將軍派來的麼?我看是花形統領私作主張,讓你們來請我的吧。」那信使一驚,冷汗直冒,口稱不敢欺瞞仙道,心中卻道︰」他怎會知道?難道是有人走漏了消息?」

其實仙道知藤真為人極講信義,既知他是海南人,便絕不會讓他去陵南,共謀什麼退敵之計,讓他為難。他心道︰」四哥之所以在這個時候派兵入陵南,無非是想出其不意地制住陵南王室,或使陵南從此俯首稱臣,或讓陵南割地賠款,從中得到好處;現在陵南已有了防備,且另立新主,一心趕他們出去,加上湘北這邊局勢基本也已穩定,若湘軍反身一撲,海南深入人國,兩邊受敵,反而不妙。清田有勇無謀,不知道不足為怪,神慣于征戰,又怎會不明白、不退兵?想是他們趁我們尚未攻克星星關,向陵南提出要我這個’叛徒’作為退兵條件,花形和一些陵南大臣畏懼海南,又不願陵南人受損,便想撰得我去陵南,交給海南。哼,一群膽小表,我便不去,海南難道還真敢硬拼麼?」

他原想立刻拒絕,再羞辱這些信使一番,趕出湘北,但忽爾又想︰」海南既敢殺了上代陵南王,未必就不敢背水一戰。倘若單是我一人,便能熄了兩國戰火,免了生靈涂炭,我又何必珍惜自己呢?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遙望星星關,想像流川出城後不見了自己,會如何傷心失望,心一狠,便要趕走陵南信使,但話到唇邊,卻變成︰」你們先下去休息片刻,待我略作準備,再與你們同赴陵南。」

信使們見他識破機關,本料自己必受重罰,听他如此說,不由得大為吃驚,人人心想︰」他定是還不知咱們叫他去為了什麼,他若知道了,是定然不會去的。」回身剛要走,忽听仙道道︰」你們用我一人換了兩國平安,回去後,這番功勞可不小啊。就不知花形統領會賞你們些什麼?」

信使們大驚失色,不敢停留,跌跌沖沖地下去了。

仙道見他們的樣子,更知自己所料不錯,強忍著傷心之情,向哈合德等作出城破後如何處置的指示,另外又召來水戶吩咐了幾句。回營後,略作結束,便要啟程。

越野在一邊等他多時,仙道也不攔著。直等自己上了馬,他也要上馬繼續跟著自己時,才嘆了口氣道︰」越野,我知道我這次去是凶多吉少,也知道你待我極好,可我實在不願你跟著,難道你便不能體諒我的心情麼?」越野道︰」我知道你是為我擔心,我雖武藝低微,危險時也是能幫把手的。再不至,通個風報個訊,也是可以的。」

仙道搖頭道︰」我若要通風報訊,還少得了願為我跑腿的人麼?我說不要你跟,就不要你跟。」他又望了望星星關,心道︰」這世上,我只願流川一個人永遠跟在我身邊,可這次我連他都不帶,更惶論是別人?」想到流川,心中又是纏綿,又是傷痛。

他一催馬,跑到陵南信使前方。這時忽听星星關方向傳來一陣喧鬧,原來城中軍民再也耐不得苦寒饑餓,一股作氣沖開了城門。湘軍早有準備,立刻如潮水般從外涌入,名鵬軍大亂。

仙道一勒馬韁,居高臨下望著,見一員名鵬猛將忽然沖出,騎著匹黑馬在湘軍中左沖右突,當者披靡,連魚柱也敗下陣來。他彎弓搭箭,一對對烏箭齊發,湘軍死了不少將領,入城之勢減緩。這時,星星關中忽又沖出一隊人,為首一個白衣黑發,離的遠了,瞧不清面目,但舉手投足,颯爽過人。

他頃刻間便到了名鵬那員大將身前,兩人交手不數合,那員大將便被他斬于馬下,他自己跳上了黑馬,一聲清嘯,湘軍中登時吶喊如雷︰」湘王!湘王!湘王!湘王——」

湘軍士氣如虹,名鵬潰不成軍。他們沒費多大勁兒,便闖入了星星關。

仙道見一切如己所料,流川平安無事,胸中再無牽掛,一抖韁繩,催馬前行。

忽听身後馬蹄得得,他也不用回頭,就知是越野跟了上來。

仙道苦笑,策馬奔跑如飛,他要快快離開這里,快快離開流川,不然便再也舍不得走了。想當初,他也是這般快馬趲程,趕來湘北見流川,沒想到匆匆數月,他又這麼急著逃開他。來也好,去也好,只有理由是始終如一的——便是愛他,深愛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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