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下) 第十四章 斷

聞聲,整個氣氛霎時沉重了起來,血手駝龍與孫如意分別立在凌書岳兩旁戒備著,而難以察覺的,頭陀眼中泛起了一絲痛楚的神色,嘴角蓄著,仿佛這聲音喚起了一段不願開啟的回憶。

隨著唏唏窣窣的林葉聲,十幾條人影接連著叢林中奔掠而出,為首的便是君霽跟莫如茵,一身勁裝,滿頭銀絲隨風飛舞著,雖皆已是近百之齡,卻仍不減一代宗師的威風。

兩人身後跟著軒轅行雲及成淵一干人,兩幫好手盡出,看樣子這回寰宇雙奇是勢在必得,絲毫不給對方一絲僥幸的機會。

「很好,一個不少,霽哥,這回倒省了不少功夫……」莫如茵回首笑著說,看得出她早就把凌書岳一行人當作囊中物,生死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微微點了點頭,君霽瀟灑的向前邁了步,不慍不火的開口道︰「後生可畏,沒想到你們藏身的地點竟離城如此之近,倒累的老夫四處找你們。」

「血手駝龍,孫如意,念你們一身功夫得來不易,只要說出姓凌的在哪兒,老夫保證不為難你們倆人。」君霽耐心的勸說著,敢情因為凌書岳每次都帶著面具出現,以至于沒人認得眼前這神情冷漠的年輕人就是數次向他們伸血手的魔尊。

「至于你……君蝶影,」爾雅的語氣轉為嚴厲,「上回的懲處,老夫還以為冤枉了你,沒想到你竟真的正邪不分,跟這些邪魔歪道牽扯不清,不但枉費行雲對你的一片苦心,更是侮辱了偃都城的名聲。」

「……念你曾為偃都一脈,老夫就特例破一次,你自己動手吧,老夫會要行雲當你仍是偃都城的弟子,依禮為你入殮,葬于城中,至于你的朋友,若不關此事,老夫會從輕處置。」

一段話,仿如神旨,毫不留情的宣判了個人的命運,別的倒還好,要君蝶影自絕一語卻讓軒轅行雲身後的弟子們听了瞪直了眼,焦急的神情溢于言表,再怎麼說,十數載的朝夕相處,孰能無情?更何況這可人兒是大伙兒最鐘愛的小弟。

眼見他犯下如此禁忌的錯誤,痛心之余,有的是更多的不舍與憐惜,怎麼也想不到這責罰會如此嚴重,雙奇竟要他以死謝罪,不由紛紛著急的望向他們的師父。

「前輩!這罰……是否太重了?蝶影他不懂事,他……」軒轅行雲惶急的辯解,不用看身後弟子們的神情,他自己也有不舍的私心啊,然而不到兩句就被莫如茵的冷哼給打斷。

「不懂事?行雲,日照當頭,你是昏了頭還是花了眼?快二十的人,還能說是不懂事?是年紀還小?還是該說是被你寵過了頭?」凌厲的目光直逼的軒轅行雲住了口,冷汗不住地往下淌。

「師……軒轅前輩,別說了,別為我辯解什麼,不值得。」看不慣雙奇處處逼人的模樣,君蝶影終于忍不住出聲,卻改了對軒轅行雲的稱謂……

「蝶影,你……」倉皇的表情明顯露在軒轅行雲的臉上,他听得出君蝶影的語氣中有著從未有的決斷。

「請听我說,听了後您就知道不值得為我做些什麼,因為您根本就不需要對敵人仁慈的。」改了稱謂,卻依然模不去語中的敬意,君蝶影怎麼也無法把軒轅行雲當作個陌生人,更遑論當作敵人。

「蝶影,你再說什麼?什麼敵人?你只不過一時糊涂交錯了朋友,沒有那麼嚴重,只要你……」軒轅行雲不死心的勸說著,而一旁的雙奇則好以整暇的像在看場好戲。

「錯了!」毅然打斷軒轅行雲的話,君蝶影的語聲漸漸冷冽了起來,既然決定要斷,就該斷得干淨,斷得……不留一絲感情。

「從我出生,就注定了跟……你是敵人,跟整個偃都城是敵人,跟你們所有這些滿口虛偽的正義白道是敵人。現在,你最好听清楚,我不姓君,姓易,知道嗎?魔尊易天宇的易,我這樣說,應該夠明白嗎?還是要我用劍教教你們?」

一口氣表明身份,直駭得所有人驚呼出聲,軒轅行雲更是無法相信得瞪直了眼,而雙奇眼中卻倏然放著攝人的光芒,神韻竟是有幾分喜悅。

不管眾人驚訝的眼光,君蝶影冷然的望著吃驚的師父及師兄們,立場的表明,就表示再也沒有回頭的余地,他已經親手斬斷了自己跟原本世界的唯一聯系,然而緊抿的唇卻顯得那樣蒼白……

再也無路可退,使自己決定舍棄著過往的一切,但卻為何有種被拋棄的孤零感,早已為所有的感覺都麻木的近乎空白,卻又為何還會覺得……痛……

「哈哈……」笑聲震天,听得出帶著幾許訴不盡的悲涼,「老天有眼!這魔頭竟真的還有子嗣,哈,我太高興了,一個徒弟、一個兒子,夠了,哈……哈,太夠了,夠我好好用你們的血來洗我心中二十年的怨恨!」

如泣般狂笑著,莫如茵眼中卻泛著盈盈淚光,連向來自制力甚強的君霽也都禁不住握緊了拳,看得出他在努力平復著自己翻騰的情緒。

「哼!」一聲冷冽至極的哼聲,聲音不大,卻又清清楚楚地回響在每個人耳際,「還真是吵,你以為這是哪兒?稱斤論兩的,要不要如意借你算盤算算?」緩緩的走到君蝶影身邊,凌書岳毫不避忌的緊擁著那顫抖的軀體。

「來來,老孫做生意一向公平,童叟無欺,嗯,上好的水晶算盤一副,堅硬耐用,保證順手,這樣,算你便宜點,租一次,黃金十兩也就足了,如何?」笑嘻嘻的搭唱著,盡避氣氛如此緊張,孫如意仍不改戲耍本色。

以眼神制止了想出口相駁得莫如茵,君霽冷靜的打量眼前這口出狂言的後生小輩,只見他雖是靜靜地站在那兒,卻有股駭人的氣勢,雙眼更是有著說不出的肅殺之氣。

「……老夫該識得你,是嗎?」微合起雙眼,君霽在腦中思索著這熟悉的感覺,突然得掌出如風,毫無預警的掃向凌書岳及君蝶影兩人。

目中微稜一展,凌書岳帶著君蝶影身形急旋起來,在眾人還來不及驚呼出口時,右袖輕描淡寫的隨之揮出,襲來的掌風便如同遇上了堵牆,霎時消散無聲無息。

「果真是你,怎麼這回不戴面具了?」君霽仍是瀟灑的負手在背,實在讓人難以聯想剛剛出手的迅捷,而出口的言語又是讓人一陣驚愕。

「該是還債的時候了。」凌書岳松開擁著君蝶影的手臂,隨著冷然的語聲,一步步走向前,每一步都像踏在眾人的心腔上,迫人的氣勢讓人為之一窒。

「好,的確是還債的時候,霽哥,一人一個,我要姓易的!」厲嘯一聲,莫如茵如雷電般射向君蝶影,而君霽也極有默契的攔向凌書岳。

就在君蝶影想閃身相避時,一道勁風從身旁掠過,迎上撲面而來的莫如茵,「砰」的一聲巨響,莫如茵前撲的勢子被阻了一阻,而對掌的人更是被震得直退了好幾步,身形搖晃不已。

「哼,找死!」身形再起,去勢比剛才更快,揚起的掌風更是刮起一股窒人狂焰,直撲尤在搖晃不穩的身影。

「頭陀!」看清出手的竟是頭陀,君蝶影只能直撲頭陀身前,同時運勁于掌,打算先擋下這凌厲的一擊,雖然他並沒有十足地把握,可是時間不容他多做其他思考。

「雪柔!」狂吼聲淒厲的響起,沒有意義的片段字語卻讓莫如茵身形一頓,霎時掌勁也斂去幾分。

「砰」的又一聲巨響,當塵埃落定時,只見頭陀披頭散發的跌坐于地,君蝶影則臉色微白的輕咳著,莫如茵則是一臉帶著疑惑的怒容。

另一頭,凌書岳跟君霽正難分難解的打著,雖然他瞥見君蝶影的危機,但與君霽的拼斗卻無法容他分一點心思,還好血手駝龍及孫如意已趁隙掠至,讓他緊懸的一顆心稍微放松些,同時也做了個決定……速戰速決!

「你說什麼!你剛剛喊什麼?」不可抑止的怒斥著,莫如茵卻也清楚自己的聲音是怎樣的沙啞虛疲,還帶著無法控制的顫抖。二十年了,二十年不曾在听到這令人心疼的名字,怎麼會在這時候這地方這……是听錯了吧……

「咳……雪柔,我說君雪柔!」嘶吼著,像似掏心般的吶喊出這名字,隨著語聲的撕裂,一股血劍也自那大張的口中激噴而出,然而頭陀卻仿如不覺,微微顫顫的站起身,在君蝶影的扶持下一步步逼近錯亂中的莫如茵。

「你不能殺他,絕不能!即使要我死,我也決不許,這是我對柔妹最後的承諾,最後的……」原本灰白的臉龐此時激動得讓起了紅暈,頭陀氣喘連連地繼續吼道︰「難道你要殺柔妹的孩子嗎?你要殺自己的外孫嗎?!」

一句話,一旁爭斗的兩人倏分,君霽更是直掠至莫如茵身前,平素冷靜如電的雙眼此刻正大睜著,看著頭陀,更看著他身旁一臉驚愕的君蝶影。

「喂,不管事的,你……在說什麼?什麼……外孫,別開這種玩笑,會……要命的。」茫然的注視著身旁的頭陀,雖然人就在自己身邊,君蝶影卻覺得看來朦朦朧朧的,什麼都模糊成一片,連自己的聲音听來都顯得那麼遙遠。

「你是誰?怎麼會認得柔兒?他……怎麼可能是柔兒的孩子,雖然他……他真得很像,可是他自己也承認姓易了,難不成你是說柔兒跟易……啊!」驚覺到可能的答案,連君霽都再也無法保持冷靜地低呼出口。

「怎麼了?霽哥,你瞧也像吧,上回我們見這娃兒的時候,不就覺得他跟柔兒很像……柔兒有孩子了?可是這娃兒又說他是魔……」著急得拉著君霽的衣袖,雙目驚懼的大睜著,莫如茵仿如一下子忘了自己是叱 風雲的寰宇雙奇。

「霽哥!你是說,你是說,柔兒跟……跟易……」再也說不下去,這是他多不願意承認的事實,淚水禁不住點點滴落,「不會的,不可能的……柔兒是被強虜的,她不會丟下我們……天啊,她到底是怎麼……去的,她……」

「你是誰?為什麼要造謠毀人名節!你別以為這娃兒長得像柔兒就……就……你給老夫說清楚!」難以接受這突如其來可能的事實,君霽轉而問著頭陀,卻也終忍不住讓淚水潤濕了雙眼。

「二十年了……多漫長的歲月,傷心人更如是,也難怪你們不認得我了……」惆悵的說著,頭陀顫抖的伸手挽起散亂的長發,露出那張俊秀卻滿布滄桑的面孔,「師父,師娘,請恕徒兒不告而別,二十年來未能隨侍你們身旁。」

一聲師父師娘,又是語驚全場,除了眾人屏息的呼吸聲外,林間就只有簌簌風聲,伴隨著一片片搖曳的樹影。

「你……情兒?你是情兒!」莫如茵激動地上前拉住頭陀的雙手,君蝶影卻仿佛本能般的一步步向後退,直到撞進一雙穩健的臂彎中。

「書岳……老天也太愛開玩笑了吧?」低吟著,君蝶影倚著這溫暖的胸膛,將全身的重量都交給身後的人兒。

好累,眼前又將是場驚天動地的風暴,而自己卻再次站在這風暴的中心……此刻他還真想挖個洞躲起來,什麼都不看、都不听、都……不想……

抿著唇,雙目依舊冷漠的看著這突如其來上演的戲碼,凌書岳緊緊地將君蝶影擁在懷中,像是宣示著他的所有權般,同時腦中也飛快的考慮著下一步該怎麼走,卻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有股陰影盤踞著心頭,不安的感覺愈來愈盛……

「為什麼當年你竟只字片語未留,就這麼突然地離開?失去了柔兒,再失去你……情兒!你可知這些年師娘有多怨有多恨!」

「我……唉,千錯萬錯都該怪我當年不該多管閑事,救了個……不該救的人……」紅著雙眼,頭陀眼中也泛起了淚光,「要不,柔妹……柔妹也就不會遇上他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逸情?你給我說清楚!」君霽仿佛恢復了冷靜,也恢復了身位武林前輩及為人師父的尊嚴,「就這麼一趟關外采買,竟讓老夫失了女兒,丟了徒兒!你是管了什麼不該管的事了?」

「……終于還是得再提這段往事……」搖頭輕嘆著,頭陀有著滿臉的悵然,「當年與柔妹進關,除了采買,本不該多搭理什麼,是徒兒恃武逞強,年輕氣盛的看不慣一群家伙以眾凌寡,還是個已經負傷的中年人……所以插手救了他——魔尊——易天宇……」

「一開始,我並不知道他的身份……他的談吐出眾、風度翩翩,雖與徒兒之齡差了二十載,但徒兒卻不覺得絲毫拘束……養傷的日子里,我們朝夕相處,或烹茗弈棋,或把酒談笑天下事……他的確……是個值得結交的朋友。」

「呵……」突兀的笑了出聲,卻任誰也看得出這笑容有多苦,「對,沒錯,他會是個好朋友,甚至我會敬他如兄……只是……我怎麼也沒想到他會愛上柔妹,更想不到柔妹……柔妹居然也傾心相許……」

「胡說!」怒斥著,君霽的臉上罩了層寒霜,「半百的粗汗渾人,柔兒那年還未滿十七,花樣年華的,怎麼會……看上他,簡直做夢!就算是真的,也是她少不更事,被姓易的騙了,你這做師兄的怎麼不阻止她!」

「呵……做夢?我多希望這是場夢。」輕笑著,頭陀語聲縹緲的輕吟,「紛雪飄柔楓飛宇……花雨逸情,舞蝶影……影兒,你不是想問這個嗎?上聯是你……爹用他和柔妹……你娘的名字填的,下聯則是你娘回敬的……」

「我還記得,記得易天宇笑著問她是拿誰的名兒來對的……她回說,逸情是指最疼她的師兄……我,關逸情,沒錯,他知道我是最疼她……至于舞蝶影……蝶影……就留作孩子的名吧……哈……咳……」嗆笑著,每一咳,血絲就沿著顫抖的嘴角躺下。

「孩子,你的名字就是這麼來的。」憐愛的望著君蝶影,關逸情又繼續說著下一段的故事,「柔妹知道師父你們絕對不會答應她和易天宇……不止年齡上的差距,更因為易天宇是魔尊,而她卻是寰宇雙奇之後,正……邪……本就難兩立啊!」

「她要我成全她,要我瞞著別讓你們知道……我答應了,只要是她的希求,我從來就沒拒絕過……是的……只要她好,就夠了。」痛苦的握緊了拳,關逸情毫不隱瞞他自己對君雪柔的痴情。

「可是……易天宇身為魔尊,殺劫滿身,血腥滿手,雖然他答應與柔妹歸隱山林不再涉足江湖……我還是擔心,擔心有一天這血腥也會染上了柔妹……所以我也沒回關外,就這麼遠遠的跟著他們一處又一處,直到……」

「直到五年後的某一天,我還記得是個大雪紛飛的夜里,易天宇突然抱了個三四歲的男孩來找我……」原本輕柔的語聲明顯的沉重了起來,關逸情的神色更形灰敗。

「男孩已經沉沉的睡著了,易天宇則是滿臉疲憊的神色,木然的抱著孩子,交給我一封信後便直挺挺的站著,一句話也不多說,而那信……竟是……柔妹的……最後的遺言。」

淚水終忍不住的泛流而下,雖然已事隔多年,但每每想起,關逸情總覺得那種撕心裂肺的痛……就仿如昨日……

「她病了,病得很重……她知道自己不久于人世了,為了孩子,她不需易天宇輕易言死,所以她希望我能幫她留意著易天宇,並且代她多照顧她的孩子……」

「我急瘋了,吼著要見柔妹,我不明白,此時此刻他抱著孩子來我這兒是什麼意思?他卻不理,只是要我接了孩子,那一刻我愣住了,他……竟不要孩子?不要柔妹與他的孩子?」

「我氣得跟他賭誓,三招,若三招內他能把孩子毫發無損的硬塞到我手上,我就二話不說,立誓不出這方圓十里的梅林,守著孩子長大,若不能,他就得帶我去見柔妹……見她最後一面。」

「……結果……我竟還是輸了……正當我滿心悔恨時,他才告訴我……柔妹……早去了……」

嘆了口氣,關逸情伸袖拭了拭眼角的淚,「我明白他的心早跟柔妹去了,所以才把影兒交給我,一個沒心的人……又還能苟活多久呢?」

「其實在那一刻,我又何嘗不是?他卻把擔子丟給我……呵……真是個狡猾的家伙!」轉頭瞧了瞧君蝶影,「後來我又了解他將孩子托給我的另一個原因……影兒實在跟柔妹太像了……像到我沒法忍受他待在身邊,他想必也是想到了這點。」

「見人情傷,漫漫數十載的歲月,這實在太殘忍了……所以,我把他交給偃都城,但我也沒忘記對易天宇、對柔妹的承諾,就這麼一路伴著影兒,護著他、看他長大。」

深深吸了口沁涼的空氣,關逸情輕輕的閉上了眼,「這是我這一生最大的錯事,結果造成了這輩子最大的撼恨,都錯在最初我多管了事,所以影兒,不管事的再也不管事,這也是我的誓言。」

平復哽咽的語調,倏地睜開眼看著雙奇,關逸情平靜又果決地說到;「但……只有這件事,不管你們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即使你們是我的師父師娘,我也不許你們傷害這孩子!任何人都不準傷害柔妹的孩子!」

安靜,除了風吹樹梢的沙沙聲,整個空氣仿佛凍結般的凝重,誰也不知該在這時候說些什麼,該說些什麼來打破這令人不安的沉靜。

莫如茵睜著紅腫的雙眼望著沉思中的君霽,眼中有著說不盡的期盼,一向以來她都尊重信從著他所作的每個決定,即使是自己的生死,她也毫不猶豫的交給這一生最摯愛的他來決定,可是這一次……

「霽哥……柔兒……這孩子,我……」太多未盡的語意,卻不知該怎麼貼切的表達,莫如茵眼中有著急的企盼。

抬頭望了望愛妻著急的神色,君霽又何嘗不明白她的意思,只是該怎麼啟口呢?承認君蝶影,無非就是承認易天宇跟自己的翁婿關系,這是他最不願意承認的,最愛的女兒竟然是為了一個十惡不赦的魔頭拋棄了自己?而眼前這姓凌的小字的帳又該怎麼算?

為難得不止君霽,君蝶影也是,事情的發展實在出乎意料之外,他實在想不透老天開的玩笑怎麼一個比一個難以招架,先是凌書岳與師門之間的恩怨糾纏不清,再來又加上自己近似故事般的離奇身世,現在……居然又冒出了讓他難以接受的親人。

認還是不認?抬頭看了眼凌書岳,君蝶影卻看不出那冰冷眸子的意向,落寞的笑了笑,好像一直就是如此,他似乎從來不曾明了那對眸子的主人在想些什麼,以前是這樣,現在也是,以後呢?呵……還會有以後嗎……

「……君……影兒,咳!」長久的沉默,莫如茵終于忍不住開口招呼著,「過來讓……女乃女乃看看你,好嗎?來……讓女乃女乃看看。」說著說著,莫如茵的語聲又哽咽了起來,君霽則是嘆了口氣,黯然的轉過身去。

心中再怎麼怨怎麼恨,總敵不過親情啊……他又何嘗不想張開雙臂,好好摟著這酷似親女的孫兒,盡情訴說多年的思念呢?一瞬間,君霽原本挺拔的背影仿佛頹喪了不少。

「影兒……過來好不……女乃女乃承認以前對你太……過分了,可是女乃女乃真的不知道,不知道你是……你怨女乃女乃、恨女乃女乃嗎?原諒女乃女乃好不好……女乃女乃老了,女乃女乃好想你娘……陪陪女乃女乃好不好……好不好?」

眼眶不禁漸漸濕潤,莫如茵每一字每一句的泣訴,君蝶影無法充耳不聞,『女乃女乃』是個听來多陌生的名詞,但卻為何心中仍隱隱悸動著,此時的莫如茵看來不再潑悍色厲,涕淚縱橫的她看來是那樣的無依,那樣的頹老堪憐。

雖然說到底自己並不怪雙奇曾對自己的誤會與責罰,但怎麼說也與心中所想象的慈藹長者有好一段的差距,的確一時間很難接受這兩個充滿稜角銳刺的老人是自己這是上唯一僅剩的親人。

可是……可是見著了老人的淚,听著了這軟語的哀求,君蝶影忍不住想走上前替她拭去眼淚,輕聲安慰幾句,然而身子卻是一緊,一雙手臂正搶擁著不肯放松。

「書岳……」

「……」緊抿著唇,凌書岳拒絕去看君蝶影眼中請求憐憫的神色,鐵石心腸的緊箍著雙臂不放,直覺告訴他,這一放恐怕就再也牽不住他的手了。

「書岳,你覺得好不好笑,繞了一圈,什麼人都冒出來了……」揚唇笑了笑,君蝶影在凌書岳耳邊輕語著,「都忘了好不好?我實在煩透了這一切,上一代的事就隨它去吧,反正也算不清了,讓我們過自己的日子好不?」

凝視著君蝶影清澈的瞳眸,好一會兒,凌書岳才吐出一口長長的氣,語意有些蕭索︰「你好殘忍,你明知道我會答應你的……嘖,算了……我也懶得跟這些家伙再扯下去,你處理吧,事完後我們回楓潭。」

「好。」君蝶影高興得摟住了凌書岳的頸項,忘形的在他的頰上親了親,他沒料到凌書岳竟會肯听他的。

「先別答應得這麼快。」撇撇唇,凌書岳貼著君蝶影的耳朵輕吐著氣,「要我放棄的代價可是很高的……你這一輩子都是我的人,不許離開我。」

任性又親密的語言讓君蝶影心都一震,紅著臉掙開了凌書岳的懷抱,才邁開步子,就發現面前兩老的神情透著古怪,尤其是君霽,整張臉繃得緊緊地,沉得可以,原本融洽的氣氛似乎又起了變化。

「咳……蝶……影,你跟這小子是什麼關系?你剛剛……是做了什麼?」用充滿戒備的神色瞪視著凌書岳,君霽寧願剛剛是自己老眼昏花看錯了,也拒絕相信眼前這人跟君蝶影有如此親密的關系。

他絕對不允許,不允許那讓他與愛妻傷心了二十年的往事在眼前重演,二十年前他無法阻止最愛女兒的離去,而如今他就在這兒,盡他最大的力量,也決不許任何人再奪去他唯一的孫兒。

「我……他……」瞧見君霽不和善的神情,君蝶影的心里直擂鼓,怎麼一波才平一波又起,聰穎如他,當然清除君霽這充滿敵意的表示是為了什麼,轉頭看看莫如茵,只見她也是滿臉緊張,一副深怕失去的模樣。

「沒看清楚嗎?呵呵,瞧仔細了。」身後冷烈的語聲突然響起,君蝶影才要叫糟,肩頭就冷不防被向後扯了一把,一個中心不穩,整個人隨之向後跌去,同時腰間一緊,面前忽然一暗,再來就是唇上溫熱的觸感。

強硬不容拒絕的深吻,熱情的汲取著自己口中的甜蜜,君蝶影心中雖然清楚地知道時機不對,推抵的雙手卻抑止不住這般仿佛要融化感覺的蔓延,漸漸失去抗拒的氣力,整個人就這麼任凌書岳擁著、吻著。

四周又再度安靜無聲,除了血手駝龍和孫如意早心里有數外,每個人都驚異的大睜著眼,不僅驚于兩人的關系,更訝于凌書岳這份狂妄,就連關逸情也不免吃了一驚,他也沒想到蝶影和這冷傲的年輕人會如此……如此的親密。

眼前的景象讓他忍不住把君柔、易天宇兩人的身形與眼前的這一對重疊在一起,心中不禁酸楚了起來,而不止關逸情,君霽以及莫如茵也都在霎那間恍惚了起來,卻也加深了兩人心中的恐懼。

「哈……」當這記深吻結束時,君蝶影只能靠著凌書岳寬闊的胸膛喘著氣,一時根本想不起自己身在何方,直到耳畔如冰的聲音再次響起。

「看明白了嗎?需要我更進一步示範給兩位看嗎?」盡是揶揄的語氣,雖然答應君蝶影,凌書岳可不認為他對這兩人需要有什麼敬意。

「是蝶的意思,我才擱下我們之間的這筆賬,別以為這表示我會任你們予取予求,蝶是我的,別想我會放手。」

無奈的搖了搖頭,雖然心里有股甜孜孜的味道,君蝶影也知道又麻煩了,這兩邊都是石頭,怎麼都不會軟一點,雖然凌書岳的狂妄早已是預料中的事,但還是……超出他的想象了。

「放肆!這成何體統!」怒斥著,凌書岳的這一幕表演簡直把君霽氣的頂上升煙,也不知道全是生氣抑或夾雜了恐懼的情緒,君霽的語音經微微顫抖著,「你……憑什麼霸著蝶影,他姓君,就是我君家的人,再說他是……」

「喔,他什麼?外孫嗎?哼,你們君家的人,你養過他一天嗎?憐惜過他一點嗎?」毫不客氣的頂撞回去,凌書岳心頭的怒氣正一點一點積聚著。

「別忘了悔悟崖上你們是怎麼對他的,是誰想連他一塊炸死的?又是誰把他打下崖底深淵的?現在嘴上倒是親的可以,兩位也未免太健忘了吧?」

「……」深深吸著氣,掩飾著心底的不安,君霽可不願在這些後生晚輩面前失了他的身份,讓人看出他的脆弱,「我不管你怎麼狡辯,反正我決不許你帶走蝶影,姓易的花言巧語騙了柔兒,你這小的竟也……蝶影,過來我……爺爺這邊,那小子不是好東西!」

「哼……你當你說了就算嗎?」斜瞄了眼君霽,凌書岳口氣愈來愈冷峻,要不是沖著君蝶影,他才懶得這麼嚼舌根,他一向認為行動遠比言語更能讓人明白。

「沒錯,當然我說得算……蝶影,還不過來?」不怒而威的雙目怒睜著,對君霽而言,這事沒轉圜的余地,因為除了面子問題,還有更多他難以面對的情緒,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正一寸寸侵蝕著他。

「師父。」關逸情眼看雙方愈來愈僵,忍不住插口勸著,「您平平氣,蝶影不是不懂事理的孩子,我想今天許多事已經讓他夠亂的了,或許他一時還理不清這許多,再慢慢跟他說吧!」

「是啊,霽哥,」莫如茵也勸著,雖然她不願意君蝶影跟凌書岳一塊,但也怕鬧僵了,更破壞兩人在君蝶影心中的印象,畢竟他們的形象已稱不上和藹可親了,「這事也不急于一時,凌……公子也是蝶影的朋友嘛,大家見見面,應該沒什麼關系。」

「呵……如茵,你想得太簡單了,」堅決的搖了搖頭,君霽笑得有些淒然,「你忘了柔兒是怎麼離開我們的,你想再一次嘗到那種被丟下的感覺嗎?我不要!今天不管怎麼說,即使拼了我這條老命我也不準!」

「……可以听我說說嗎?」一陣輕柔的語聲適時的打斷君霽的火爆,「我想……我應該可以說說些什麼吧?」

皺著眉,君霽就怕君蝶影會說出不知輕重的話語,抑或該說是他害怕知道君蝶影選擇的結果,因此想也不想就出聲喝阻道︰「有什麼好說的!有話待會兒再跟爺爺女乃女乃慢慢講,現在你先離開這姓凌的。」

「嘖嘖……你是怕听蝶說……」想再開口嘲諷幾句,凌書岳卻瞥見君蝶影帶著憂慮的神色向他輕搖了搖頭,只把他下面想說的堵了回去,只得寒著一張臉轉過頭去。

帶著歉意與感激的眼神朝凌書岳望了眼,君蝶影清楚地知道凌書岳如今苛薄多言都是為了自己,甚至抑制著性子只動口不動手,這種委屈恐怕他從來也沒受過,而今卻都為他忍下了。

定下心神,君蝶影緩步向前幾步,輕聲開口道︰「我……一直都沒怪過兩位老人家什麼,于公,您們以往的處置並無不妥,我的確有不是的地方。于私,那時候我們互相並不知彼此,所以我不怨也不恨。」

「至于現在……」回頭看眼凌書岳,君蝶影的語聲中有著不容忽視的執著,「我並不想討回什麼,也不求您們給些什麼,只是希望您們能明了,書岳對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人,所以請您們也能接受他,至于未來……我想和他在一起。」

「你的意思是……不願意跟我們一道?」微眯起威稜的眼眸掩飾著心底的驚惶,一個狠毒的念頭漸漸在君霽心中成形,看樣子只有這麼做才能讓君蝶影死心了。「重要?比什麼重要,難不成比你自己的命還重要?」

揚唇笑了笑,清澈的瞳眸直視著君霽,「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我無悔。」

「好,那你就證明吧!」語聲剛消,君霽便以迅雷般的速度直撲君蝶影,揚起的雙掌透著巨大的勁力,人未到,掌風就以壓得眾人心髒猛跳、透不過氣,看來竟是想將君蝶影立斃于掌下。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誰也沒想到,莫如茵察覺時也只能尖叫著飛身相攔,可是卻差上了好幾步,而以君蝶影與君霽距離之近,閃避已是來不及,更何況他根本沒料到這『親人』會向他出手,完全沒有戒心。

「砰」的一聲巨響,只見君霽靈巧的在空中翻轉著躍回原處,嘴邊掛著模得意的笑容,而莫如茵卻是煞不住身形的直沖君蝶影面前,面上尤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被掌勁刮起的塵沙盡落,眾人才看清了君蝶影還好端端的站在那兒,只因身前還擋著一個峻削的身影,卻見那人白衣染血,面色慘淡,只有一雙眼仍是閃著冷芒,雖然眼中銳利的神采已灰暗不少。

其實剛剛君霽的雷霆一掌,凌書岳也沒想到,虎毒尚不食子,何況是人,他只戒備著,避免兩老向自己的人下手,怎麼也料不到君霽竟會向君蝶影下此重手,倉促間凝魂未能出鞘,只能勉強提聚功力擋在君蝶影身前揮手相格。

但當兩股掌勁甫接觸,凌書岳就發覺錯了,君霽的目標不是君蝶影,而是他!因為原本猛烈的掌勢在一接之下竟無著力之處,而後頭一股陰柔的掌勁卻無聲無息的緊跟著襲到,他退無可退,只能聚起護體真氣硬接了這一擊。

「少主!」驚惶著,血手駝龍與孫如意分別奔向前來,兩人眼中都有著說不盡的悲憤,堂堂的寰宇雙奇竟使這般不見的人的手段。

「書……岳……」難掩心中的震撼,君蝶影有些茫然的攙扶著凌書岳,他不懂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是眼前這般情景……以凌書岳的功力,雖然說是倉促出手,也不該……傷得這麼重……

「呵……好功夫……好計策!」凌書岳輕蔑的冷笑著,這一開口,嘴邊淌下的鮮血也就越多越急,臉色更加慘白了幾分。他終于撐不住沉重的身軀而緩緩坐倒,只是仍緊緊握著君蝶影方才伸出的手。

听凌書岳這麼一說,君蝶影霎時便明白了,君霽是以他為餌偷襲了凌書岳,而凌書岳恐怕是一點防備也沒有吧。

「你們……」木然的望著身前不知所措的莫如茵,君蝶影此刻心中真是五味雜陳……他錯了嗎?就因為他的一點企盼,竟害得凌書岳受如此重傷……

「蝶影,過來,別再讓我多說一次!」帶著勝利者般的笑容看著,君霽直到此刻終于放下心中一塊大石,「呵,……姓凌的,你該很清楚現在是誰說了算吧?」

「不服嗎?好,蝶影,由你決定。」故作大方的示意著,君霽有著絕對的把握,「答應離開他,跟我走嗎?」

凝視著君蝶影,凌書岳什麼話也沒說,可是從他的眼中看得出他是寧死也不願放開握著君蝶影的手……

你該知我,蝶……

同生?共死?彎下腰,單手輕捧起那張憔悴的容顏,君蝶影緩緩的貼上自己的唇,吮著唇上沾著的血漬,探入舌,品著這帶血的甜蜜……這一次該要好好記住了,記住他的味道,記住他的眼,記住他的唇……

是最後了嗎?這般的甜蜜,凌書岳不禁覺得有些悵然,想不到還是走上了這一步,竟是要帶著他同赴黃泉……蝶……你真的無悔?

突然頸後一麻,跟著便是眼前一黑,在最後的意識消散前,凌書岳卻听到了句他至死也無法相信的話語……

「我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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