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誓山盟(下) 第九回 寵辱不驚

「軒轅軒轅……」

「叫哥哥。」軒轅頭也不抬地應了聲,繼續翻動手中文件。

「嘿!」少年哪睬他,腳一蹬直接坐在龍桌上。「听說葉……夜語昊也來到京城,正住在京郊?!」

翻頁的手一頓。「誰說的?」

「韓霽。」

「哦,是他啊……」軒轅點點頭,右手朱筆不斷在文件上寫著。

伊祁本來還很有耐心地著軒轅告個段落再談,沒想到軒轅寫完一份又一換一份,全不將自己的存在當一回事,當下大怒,抽走他手中的朱筆。「喂,你將他困在燕雲山莊,為何不與我說?!」

「朕很忙。」看看手心,幸好放手的快,只濺上兩三滴墨水,當下示意身後之人取塊絹布來拭手。「而且小伊祁又很生昊的氣,朕擔心你听了會不高興。」

「我……」伊祁一時語塞,若說不氣,面子實在擱不下,若說還在氣著,那就沒理由向軒轅發怒。「我自是氣他騙我,但他好歹也救過我幾次,知恩圖報,我當然要關心他的事了。」越說到後來,越覺得理直氣壯。

「這倒也是……」軒轅又取餅一支筆,笑嘻嘻道︰「那你現在是不是要去看他?」

臉色微微一紅,眉宇間閃過尷尬。少年期期艾艾道︰「這個……去看看也是無妨的……」見軒轅听而不聞的樣子,咬咬牙,手一伸。

「令牌!」

軒轅噗哧一聲,只是顧著小孩子家臉皮薄,沒有笑出聲來。向身後之人示意一眼。「給他一塊。」

少年拿到令牌,哪還有興趣再在皇宮留下,拍拍就要走人,卻被軒轅喚住。

「伊祁,朕要你答應朕一件事。」

居然沒加個小字?!伊祁心下一喜,當有何正事,于是一臉正色地轉回身看著軒轅。

「下次叫朕一聲哥哥吧。朕實在不想這麼年輕就被人傳說有你這麼大的私生子……」

‘ ——’雕花大門被狠狠甩上。

聳聳肩,軒轅繼續解決身後以等比速度增加的文件堆。半晌,若有所思地開口。

「銀,叫祈去查一下,韓霽是怎麼得到這個消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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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外面喧嘩嘲雜兼而有之。

「葉凡!」門被人 啷一聲推開。

夜語昊看著一筆點歪的巧笑美眸,嘆了口氣。「伊祁,太粗魯了。」

「要你管!」少年沖了進來,見桌上那幅畫橫豎是畫壞了,一把掃開,上下打量。「怪了,才一個多月不見,你臉色怎麼難看得像個鬼?」

「我本來就是老頭子啊。」微微一笑,擱下筆打量著伊祁。「軒轅倒是將你養得白白胖胖,可愛極了。」

「你養豬呀!」少年毫不領情,嗔聲怒道︰「還白白胖胖!」

眼珠子骨碌碌地掃過立在站前的五尊門神,小聲問道︰「這些是你的貼身侍衛?」

夜語昊輕笑點頭。

少年已經變得開朗了許多,喪親毀家的陰郁雖還存在于眼底眉梢,不曾稍褪,神色卻多了些生氣熱力,漸有幾分符合這年齡之人該有的稚氣。

軒轅作得很好啊……心中如是忖著。

少年撇撇唇,對于外面五個不比自己大到哪里,卻被軒轅派來當夜語昊侍衛的少年有些不服。嗤了聲後,突道︰「葉凡,你還記得雁蕩上那對韓氏夫妻麼,軒轅說,他們是我娘親的舊部。」

「嗯,軒轅是有提過。」

「他們常常與我說著娘親的厲害,還說軒轅的狡猾和執著就是遺傳自娘親的。」

「那……」真是不幸吞回嘴里,伊祁如此高興地來向自己炫耀,實在沒必要打擊他。不過,听韓霽這話來,軒轅那種不合時宜的執著,與先後及先帝之間的恩怨糾纏是有幾分相似。

「所以,你們等著,我總有追上軒轅還有你的那一天!」少年抿著唇得意一笑,目光炯然有神,灼熱又激烈,看來便宛如另一個軒轅。

夜語昊不為所喜,反為所悲。

有一個不合常理的軒轅就夠頭大的,再來一個……真是天下人的惡夢。

「葉公子,該用膳了。」侍衛張默送來午膳,瞧了伊祁一眼,一臉平板冷淡地退了出去。

伊祁皺皺眉。「這些家伙的態度怎麼這麼糟!我去與軒轅說,叫他換一批。」

「不用了。」夜語昊搖頭一笑,看著桌上的午膳,不怎麼有胃口。

有著這些人在他眼前不動走來走去,便如同看著自己的罪在走來走去,完全無法動彈。如此好利用的棋子,軒轅怎麼可能換掉呢

唇色微白,不意又是一陣昏眩,滿眼血色。長劍絞過松馳的肌肉,劃過骨頭的聲音,血噴涌出來的聲音,仿佛就在昨日。由哀求轉為怨毒的眸子,十個,百個,千個,一並在眼前晃著。

用力閉住眼,按住額頭,夜語昊只覺得這些日子來幻覺越來越多,已經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了。

到底是我在夢中看著一切,還是夢中的我借著夢逃避一切?

「葉凡……你怎麼了?看來不太好的樣子?」伊祁靠了過來,看著夜語昊突然一臉冷汗,不知他哪里不舒服,想起在雁蕩時為他把過的死脈,心下驚惶一陣強過一陣,手一顫,就想喚人。

「沒事,別叫人!」深吸口氣,拭了把汗,再睜開眼時,夜語昊就與往常一樣,溫文柔和,冷靜自制。

他按著伊祁的手,溫暖少年受驚而冰冷的指尖。微微一笑。

「伊祁,你要不要拜我為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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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天下第一人當你的師父,那是別人求都求不到的事情,有什麼好想的?」軒轅手中還是握著朱筆,不斷圈圈點點圈圈點點,伊祁突然發現軒轅近來好象很忙的樣子。

他將觀察說出來,軒轅無力地用筆指指背後小山。「朕真感動你終于發現了。」

「啊……那個……我一直以為是貢品……」少年自知理虧,小聲囁嚅。

「好眼力。」軒轅贊了聲,甩開手中文件,再換一份。

少年好奇地取餅一份來,打開。

‘臣聞太湖劍派二月初七曾收容一批貴客,其中有武榜之七仙子玉無瑕,之十三劍膽高天義,之十九瀾劍楊賀相護………………疑其人為倫王。’

下面軒轅評語只得兩字——放屁!

瞄了眼高貴尊雅威儀棣棣極具王者風範的皇上大人一眼,少年又換了份。

‘臣聞青城派二月初九曾收一批貴客……’

又翻了幾份,幾乎大同小異,差別只在于時間和地點,而這地點卻是天南地北到處都有,上抵西京,下至兩廣百越,只差苗疆地遠,來不及送到。少年忍不住同情地嘆了口氣。「這些要怎麼看啊?」

設迷容易解迷難,設迷人只要專注于一點,而解迷人卻得從成千上萬點里挑出他扔下的那粒種子。

「根據時間,根據速度,再根據地點,畫出地圖走向,挑出最有可能的路線追下去。」軒轅應了一聲。「而朕就負責挑出路線來,免得找不到人朕會想要遷怒。」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少年下了結論,有怎樣的主子就有怎樣的下屬。其實他還有一句更簡潔形象的——一丘之貉。不過此話難免連自己也一網打盡,便錯過不提。

「好了。」軒轅突然合上文件,站起身伸了個懶腰,「累了這麼多天,朕偷偷懶也是情有可原的事對吧。小伊祁啊,既然你決定向夜語昊拜師……」忽略過少年嘴硬的抗議,繼續道︰「那麼你明日開始就每逢單日過去學習,好好努力啊。」

說完,順便模模人家柔軟光滑的黑發,當然被貓爪子狠狠抓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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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幾上,玉爐猶燒燻香,是室內唯一的華彩。皇家應有的繁麗華貴,濃彩雕飾盡為室主人拆除了,只留桌椅床幾櫃等幾樣必須用品,其余再無修飾。

一如室主人的性子。

名利歇,是非絕,紅塵不向門前染。

看著臉色益發蒼白,幾近透明的夜語昊,軒轅心下沉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作錯了。

對于十五年前的事他並不清楚,夜語昊身為御夜令的那段歷史一直是無名教的機密,除了上代無帝之外,幾乎沒人知道。自夜語昊繼續無帝之位後,更是連他身為御夜令的事都鮮為人知。軒轅尚在年幼時,曾听過九王提起,而救下五毒教的孤兒寡母時,也听過一些。但奇怪的是雖然夜語昊當時的手段極盡殘忍,疑似有不共戴天之仇;對于不曾在現場的五毒教其余之人,卻放任不管,似是忘了有那些人的存在。

此事想來,疑點甚多。軒轅原知夜語昊心高氣傲,自律甚嚴,益發容不得自己犯下的錯誤。這才在記起此事後讓李知恩他們守著昊。現在看來,效果是有了,不過好象太過嚴重了。

眉睫一顫,夜語昊突然睜開眼,看著眼前執著燭火的軒轅,眸中一片迷惘。

太過溫柔的眼神,帶著淡淡的苦惱和無奈,看來完全不像是正常的軒轅。

他閉上眼,過了會兒,再睜開。

拿著燭火的人眼中一片戲謔。「昊居然睡得這麼沉,連朕來了都沒感覺,可見對朕安排的一切都很放心,朕心中欣慰,難以言表。」

屋漏偏逢連夜雨——這是昊唯一能想到的話。

目前身心正處于最糟糕的狀態,卻還得應付這樣一個家伙,有夠倒霉!

軒轅笑嘻嘻地放下燭火,開始月兌衣服。夜語昊冷淡地看著他。

月兌好衣服,吹熄燭火。軒轅爬上了床,摟住昊。昊身子微微一僵。

等待片刻,卻不見軒轅有下一步的行動,鼻息沉沉,似已準備入睡。

「軒轅?」

「嗯?」

「你大老遠跑來睡覺?」

「不可以嗎?哎呀呀呀,昊呀,你也別將朕想得太神勇了,近來大事小事一大堆,朕忙是東西南北都搞不清了,哪有這個體力陪你。你欲求不滿的話……」下面的話沒說完,被夜語昊一針扎在啞穴上。

苦笑著拔出針。「你連睡覺時都帶著這個?!」

轉過身背對著軒轅,也不打算問下去,反正不會有好話。

軒轅摟緊昊,噗哧噗哧地笑了起來。「昊啊,你不覺得我們這個姿勢,很容易就會天雷引發地火……」

夜語昊轉回身來,金針一霎間插遍了軒轅周身三十六處重穴,連個動彈都不得。「給你客氣你當福氣?!睡覺!」

哎哎哎哎……連啞穴都被制住了。軒轅立刻變得破天荒得老實起來。只是他雖說不出話來,喉間還可以骨碌骨碌,吵得昊一臉青氣,伸手拔下啞穴上的金針。「想說什麼?」

「你膝蓋頂到朕的……」話沒說完,夜語昊臉色微窘,已知他想說什麼了。當下惱羞成怒,又是一針封上啞穴。

真是不幸,居然大老遠跑來挨針。

將金針一根一根取下,這種少了內力的制穴之法自然困不住他多久。只是昊生氣時刺得深了點,三十六穴都隱隱作痛。

探臂將昊攬回懷里,昊不知是睡熟了還是懶得睬,也沒拒絕。

熟悉的心跳,熟悉的體溫,只有這個自己承認其存在的男子,才能為自己帶來安心的感覺吧。

因為他夠強!強到除非自願,無人奈何得了。只有這樣的人,才不會輕易被自己毀滅。

也就不會輕易失去了。

手足還是那麼冰冷,與當年一樣,需要不斷摟緊,才能漸漸溫暖起來。

心跳聲咚咚。

女圭女圭是不會有心跳的。

所以女圭女圭被毀壞也是很容易的……

日漸消瘦的身子,晚上伊祁說得沒錯,昊的身子果然不太好。明日該找個御醫過來給他看看……

……嗯,好困,睡覺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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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來時,軒轅已經走了。他到底是過來干什麼啊?!

難道就是為了過來睡一覺,收走那些金針?夜語昊有些失笑地發現自己準備好的金針全被那皇帝老子拿走了。

或許軒轅很有代替秦瓊和尉遲恭來當門神的資格,有他守著,百鬼不侵,昨夜倒是一夜好眠,未曾再作惡夢。

搖搖頭,放棄奇怪的念頭。夜語昊正要下床,門再次被人‘ 啷’一聲推開,可憐兮兮地撞上了牆壁,來回搖晃。

——完全不必看是什麼人。

「伊祁,你這樣會讓軒轅哭泣的。」昊嘆了口氣。「為自己的教導無方。」

「你不心痛,我不心痛,管他的。」伊祁瞪著還沒更衣的昊。「倒是你,都日上三竿了都還不起來,那是為人師表之道。」

夜語昊對他的惡語不甚在意笑笑,披衣起身。「今天過來,是決定拜師?」

少年抿緊唇,目光左轉轉,右轉轉,見夜語昊一個勁地看著自己笑,顯然是逃不開了,只得咬咬牙,道︰「不錯。」

「天地君親師,拜師也該有拜師的禮節。不過我又非正式收你為徒,所能傳授的也不過小家之道——昨日便與你說過了,武功不傳,帝學不傳,我只傳你行軍布陣及醫道。故此,也不求你依足禮儀拜師。你只需答應我……」說到這,見少年臉色有些古怪,不由停了下來。「怎麼?」

「沒。」少年用力搖著頭,心想夜語昊不可能跟那家伙一樣要求自己叫他哥哥吧。

「那你答應我,不可將我授之事用于邪道。」低頭看著少年。

少年靜默片刻。「——何者謂之邪道?!」

「不義而誅,不義而獲。」夜語昊應對如流,微微一笑。「只消你所做所為非為私利,不越過內心所布的那道警戒線,便算達到為師的要求。」

為師……少年臉歪了下,十分礙耳。怎麼一下子輩份就拉出這麼多了。「你怎知我心中警戒線何在,真能符合你的要求?!」

夜語昊在窗前坐下,十分愉快。「人性本惡,為了防止自己向黑暗滑落,每個人心中都會有道尺度。而你天性純樸,經過家變,對造惡者猶為痛恨,為師相信你當不致自誤……若真要擔心,怕是擔心你矯框過正,過尤不及了……好,此事日後慢慢再提。伊祁,端杯尊師茶過來。」

……認師果然是賠本生意!

認師的第一天,少年如是體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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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況怎麼樣?」

「查出了,是武林販子。」

「武林販子?」

「不錯,微臣讓紅袖親自去問。武林販子讓紅袖三哄兩哄,都供了出來。是昊帝座讓他將消息傳給韓霽。」

「果然如此……」

「皇上啊,昊帝座到底有什麼用意呢?引伊祁來見他,好救他出去麼?這個微臣可不苛同。」

「別傻了!當然不是。」

「那麼?」

「嗯,朕是有幾分明白……不過,朕有必要告訴你麼?!愛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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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教伊祁是很簡單的事。

或許果然是龍生龍,鳳生鳳,與軒轅一母同胞的伊祁,領悟力高的驚人,常是舉一反三,過目不忘。而且少年心中又記掛著夜語昊之前在雁蕩說過——想要成功,一定要有三樣,智能,運氣,經驗。智能不談,運氣不可求,他便在經驗上不斷磨練,不論昊提出多困難苛刻的學習要求,都是努力忍下,反復默習,進步更見奇快。

有這樣一個又聰明又好學的學生,想必是每個為人師表者心中的願望吧。但夜語昊瞧著伊祁眸中,雖因眾人寵溺而淡下,卻從不曾忘卻過的仇恨,常感無奈。他不願伊祁走上那條充滿血腥的修羅道,但無權反對,唯寄望在平日教誨中能潛移默化,多教他些儒雅之道。

其實,真正要讓伊祁偏離修羅道的話,讓他棄武從文也是個好方法。但一來夜語昊知道伊祁心中念念不忘的就是毀家之仇,還有復仇途中人情薄如紙,被多次出賣的怨恨。這些都不是他短短一年內可以扭轉得過來的。二來麼,伊祁不曾說,但他整日里東奔西走,最後都會回到軒轅身邊,可見已經認下了軒轅這兄長。但日後他年歲漸長,留在宮中終是不便。若要長陪君側的話,沒個正當名份最易引人詬語。故夜語昊傳他行軍布陣之道,意下便是要伊祁日後從軍,成為軒轅的左右手。

伊祁也知夜語昊此番心思,即不曾反對,那也就是默認了。不過伊祁還不知夜語昊心中另有一番私心

——無名教現在與朝廷的關系不冷不熱,誰也不知日後會有何變化。一旦朝廷的勢力壓過無名武聖二派的聯合勢力時,軒轅大有可能為了永除後患而平了這兩處。這些雖只是不測之想,目前三家勢力還算是處于平衡之態。但若真有個萬一,伊祁作為軒轅的左右手,念著自己一番恩情,多少不會趕盡殺絕。也算是為無名教鋪條後路。

不過夜語昊最大的心思,卻從不與伊祁提過。倒是有一次,伊祁險些猜了出來。

「喂……」

「師父!」

「喂……」

「師父!」

「……師父。」

「乖,徒兒想說什麼?」

「……氣忘了!」

……

「師父,我記你救我時,曾說過我像某個早已死去的人。師父是不是為了他才救下我,又對我如此照顧?」少年的眼楮閃啊閃,眸中乖巧的光芒隨時都會隨著答案而化為狂瀾。

夜語昊不笨,自然知道什麼時候該說什麼話。「怎麼可能呢。伊祁是伊祁啊,為師關愛的只是小伊祁,不關死人的事。」

滿意一笑,伊祁低頭看著夜語昊手錄的兵書沙盤排陣,過了會兒,又問。「師父,那個死去的人是誰啊,你為什麼會為了他救下我?」

唉,小孩子太聰明了真不是件好事……夜語昊微微一笑。「我的朋友。」

「怎麼樣的朋友?」伊祁開始不滿。「君子之交?小人之交?」

淡如水?甜如蜜?夜語昊咳了一聲。「這個……小人之交吧。」

「那就是感情很好了?」

「可以這麼說。」

「叫什麼名字?」

「伊祁,你問這麼多干什麼?」

「因為我想知道!」理所當然,強悍到不容置疑的理由。

夜語昊嘆了口氣,終是不忍心拂逆伊祁的要求。「他叫衛羽」

「衛羽?……這樣啊。」伊祁終于抬起頭來,天真無邪一笑。「我本來還以為,依師父那時的心情,想法,他應該叫偽語——無帝‧夜語昊。」

「……當然不可能啊。哎,小伊祁,你這一步走錯了,你瞧,為師這一棋落下,破你後軍糧草,你就要斷了歸路,滿盤皆輸了。」夜語昊笑咪咪地舉了顆小石子放下,看著伊祁一霎間皺成菜包的小臉。

再次聲明——小孩子太聰明了絕對不是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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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燕雲山莊的師徒兩人過得悠閑自在,這邊皇宮里九五之尊卻是焦頭爛額。

因為他收到一個很有趣的消息。

——倫王要回來了。

倫王回來?倫王為什麼不能回來?!大家台面下雖然早殺得你死我活機關算盡,台面上他們可是一樣把柄都沒被抓到,沒有證據,皇帝老子你想殺人,還得看那些舊臣們肯不肯。保證一個個前來哭庭,說什麼皇家無親,兄弟鬩牆的。偏偏皇朝百年下來,什麼都不多,就是御賜的金牌金鞭金杖金拐最多。上面清清楚楚地刻著

——上打昏君、下打佞臣!

也因此,軒轅現在真是一個頭兩個大。

「昊帝座真是有夠狠的,利用完武林販子,知道他靠不住了,居然就煽動倫王,讓我們沒機會從武林販子身上繼續追查下去!嘿,倫王好歹也是一代人杰,怎麼這般容易就被煽動了!」會為此發出無益牢騷的,自然是首當其害的祈世子,為了這忽起的變化,他再次忙得四五天不曾見過溫暖的被窩。

軒轅埋首在資料堆里亂翻,突然抬頭問。「倫王到底從哪個窩冒出來?」

「青城……皇上你問這干嘛?想要去暗殺麼?倫王早防著了,一路從驛站乘……」

「閉嘴,朕在查這次資料里哪些是可信的。」軒轅眯起眼笑了笑。「昊今次性子太急。」

為了伊祁,昊暴露了武林販子,而為了不斷掉自己伸向外面的手腳管道,他又搬出了倫王。倫王如果一直藏著,便如個不定時的炸彈,不知何時會傷了多少人。但既然已經現身——軒轅相信,這是個早晚可以解決的小問題。畢竟三年布網,其之深廣遠比夜語昊想象中來得復雜。

之前無法收網,不過因為倫王不知听信了誰的話,身邊一個舊部都不曾帶,僅與塞外來客同行,教軒轅空有手腳而無法動彈。今次明著來,要比笑里藏刀……嗯,皇帝陛下認了第二,約莫天下是沒人敢認第一了。

只是,昊今次為何會這麼急呢?這樣雖然可以擋得住一時,但時間一久絕無勝算,並非長遠之道,以昊的才智,安能計不及此。

難道……

「來人啊,宣胡太醫。」軒轅突然停下,一拍桌子,喚人。

「胡太醫?皇上你不用找了。」祈世子陪著軒轅在紙山里翻著,聞言抬頭。「臣听說前些天胡太醫與昊帝座在燕雲山莊論醫理醫道,被氣昏了,回來後就掛冠回鄉去。」

「……朕怎麼沒听過此事?」軒轅微訝。

「因為皇上你是日理萬機的忙人啊,哪像微臣,東家長西家短的什麼都得知道,好提供皇上不時之需。」祈世子很哀怨,他覺得他這暗流的首領越來越像個專營八卦的村婦。

「能氣昏國手?昊怕又是說了一大通似是而非專氣專家的歪道吧……不過這樣一來,又有哪個太醫敢再過去?」軒轅沉吟片刻,看著祈世子,微笑。「愛卿啊,你的醫道如何?」

「皇上啊,微臣只比你的完全不通好上那麼一點點,你就不要害微臣了。連胡太醫那麼醫術精湛都要被氣昏,臣去了豈不要被氣得上吊。」祈世子干干脆脆地‘婉拒’了皇上大人的好意。

軒轅聳聳肩,過了會兒,看到一份文件內容,再次想到。「那魔簫的行蹤可有尋獲?」

「……已找到了,現在秦嶺。」祈世子果不愧是軒轅的數據庫,但這回卻答得有點猶豫。「不過微臣覺得實在是可疑,今次魔簫不但行蹤一點都不掩飾,連神仙府的盯梢也都不為以意,終日只在尋找著新的住處……」

「確定沒跟錯人?」

「他偶爾還是會吹簫自娛。」

「既然如此,那就不用管他了。只要他不插手昊的事就可以……不過朕心下有一疑惑,或該尋人去向他問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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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伊祁是逢單日來燕雲山莊學文,雙日留在皇宮里習武。不過自從夜語昊偶爾也會指點他一些武學訣竅後,他便選擇每日都來。要不是軒轅每晚都會在百忙中抽空考驗他,他怕是早就鋪蓋卷卷從皇宮搬到燕雲山莊來住了。

不過伊祁卻也有他少年的心事。那便是夜語昊的精神似乎有些不太濟。平日都還正常,偶爾卻會神色恍惚,似已魂游九霄去了。而且昊的食欲越來越糟,往往吃不到半碗就食不下咽,卻為了身子的養份,強迫自己繼續吃下去。雖還是微笑,卻難掩眉目間的勉強。

伊祁瞧著心下自不是滋味,向御醫要了不少開胃的方子,硬逼著昊喝下,但效果卻不怎麼見效,氣得伊祁揚言要火燒了太醫館。

軒轅微服來訪時,便是見那兩人坐在湖邊,以棋局賭著今日要不要喝藥。伊祁往往十局九敗,但毅力可佳,哪怕一直下到第十一局都死拖活賴硬要贏昊一趟。隨著時日增長,賭局過百,現在的夜語昊若不提個精神,還真會輸了伊祁。

時值三月初,湖畔春風送暖,柳陰絲絲弄碧,隔著湖面輕煙,那兩道身影瞧來都不真切。軒轅卻可以明確地看到夜語昊唇畔那一抹笑。

三分深,三分淺,三分的不可捉模,卻是四分傲。

據說,就一身了一身者,方能與萬物付萬物;還天下于天下者,方能出世間于世間。

那種輕淺的微笑,是將天下操入棋盤中,驅使著風雲之勢,卻又順手拋開的人才有的笑容。看似溫和平淡,絕塵月兌俗,骨子里,卻是對天下碌碌蒼生的嘲諷,溫柔的鄙夷。

縱是現在,他那般寵溺,那般溫存地看著人。

伊祁呵,你不是沒看出來昊的冷心。可是,你就算看出來了,只要那人肯用上幾分心,肯說出假話來哄你,你也就高興了,是麼?

小孩子們無欲無求,卻也真是好。

微微笑了下,軒轅穿花拂柳,來到兩人身畔,一見那棋場縱橫,便是撫掌大贊。

「小伊祁棋藝大有長進,居然只輸十一子,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

伊祁正輸得眼紅,一听軒轅這話,哪還忍得住,抬頭就罵道︰「哪個王八羔……咦!軒轅?!你怎麼來了?」

軒轅笑嘻嘻地搖了搖手中玉扇。「倫王要上京了,各地情報當然都停止了。你說,朕有了空閑,又怎麼舍得不來瞧你們兩位。」

話說到這,看向夜語昊,微笑。「昊啊,不知你對朕送你的這五份小禮可感到滿意麼?」

夜語昊微微一笑。「沒想到能在皇家之地重逢故人。夜語昊承蒙厚愛,豈敢不喜。感君盛情,定當重報。」

「客氣客氣,要不是祈提起,朕都忘了宮中竟還有昊的故人。昊該去謝謝祈愛卿才對。」三言兩語就將災難嫁禍到臣子頭上,身為主子的人卻是一點內疚都沒有,笑嘻嘻又道︰

「當年朕狩獵途中,不小心救下了李知恩母子,嘖嘖,真是淒慘。五毒教滅亡,打落水狗的那還少得了,李教主畢竟也是有著不少仇人的,他那妻子卻是官宦人家,不諳武藝……孤兒寡母,流離失所,被眾家高手當著狗一樣追著,昊能想象他們遇上朕時是何等景象麼?」

心髒在一霎間收緊,夜語昊不知道自己臉色有沒變得煞白,只知寒從足底起,袖內的拳頭已經不受控制地抖了起來,寒意入心。

心下越冷,唇上笑意便越深。「這般說來,軒轅對李家母子的確是天大的恩情了。莫怪李夫人感恩知報,為子易名知恩。得了這樣一個前途不可限量的忠誠下屬,昊先為你恭喜一聲——終于有個可以放心的忠臣了是麼。」

伊祁沒听出兩人話中有話,正在針鋒相對,畢竟他對往事一無所知。當下不悅地抿緊了唇皺起眉,卻是針對夜語昊夸獎李知恩前途不可限量一事。

軒轅嘿了聲。「那是自然,救了兩個,收了五個,還該感謝昊十五年前那一臂之力。他日五人青雲直上,朕定會讓他們為昊立份長生牌馨香恭祈。」

「好說,好說。」昊咬緊舌尖,臉上笑意溫文,心下微絞,竟想不起該說什麼。

軒轅深深地看著夜語昊,尖銳的目光幾欲刺入那雲山霧海般幽遠的清眸,卻始終被一層嵐氣遮掩,觸不到真實。

他慢慢地,幾乎一字一字地問著︰「昊,沒話可說了麼?」

沒話說了麼?!

「自然有啊。」昊笑眯眯地捧起一旁的茶杯,品了下茶香冷澀,微呷一口。「比如說軒轅帝大老遠放下國事跑來燕雲山莊,除了看昊與伊祁之外,不知尚有何貴干?」

軒轅眨了下狐狸眼兒,不論是夜語昊還是伊祁都可以清楚地看到他臉上流轉的是一種叫作不懷好意的光芒。

他吃吃地笑了起來。「食色性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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