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櫻令 鶴望 1

傳說,有一只鶴,體態高雅而美麗。

一天,它飛離了自己的家園,來到了另一處水土肥美的地方。

美麗清澈的池塘邊,它剛剛落下想要歇息片刻,就被獵人折斷了雙翼的長翎。

驚叫著,掙扎著,任憑如何揮動雙翅,卻再也回不到碧藍的長空。

獵人說︰「你真美,你是我見過的最美的仙鶴。留在我身邊吧,你的舞姿只有我能欣賞!」

鶴每日哀鳴著,望向東方自己的故土。

血紅的淚滴落,種植在熾熱的土地里。

有一天,淚滴落的地方,長出了一枝奇異的花。

火紅的花瓣折成鶴的頭顱,墨綠的花葉上,斑斑點點落滿了血色的淚痕。

花鶴的頭,永遠向著東方。

有人說,那是鶴的精魂,化成了花,熔成了葉。

花的名字,叫「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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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我眯著細長的眼,緩緩地展開了手中的卷軸。「你見過這麼美的花嗎?」

細長的手眷戀地滑過卷軸上的鮮亮色彩。

素色的帛絹上,一支血色的蘭孤寂地在風中綻放,遠遠的,是一片櫻林。櫻已經快謝了,滿天飛卷的是粉色的櫻瓣。隱隱地,在花雨中,映著一個淡淡的身影,烏色的及腰長發披散在修長的背後,衣裾輕揚,微側的臉部看不清容顏。

「很重要嗎?」他皺起秀麗得近乎冷酷的雙峰,輕嗤了一聲。

我只是笑了一下,收起了畫卷。

他又怎麼會明白。

推開窗,冷冽的寒風吹了進來,讓我渾身一顫。畫卷上優雅又略帶哀傷的身影在我的腦海中益發清晰起來。

「你又想做什麼?」被粗暴地扯回來,他近乎粗魯地抓著我的下顎,冷冷地問我。

「沒有啊!」我恍恍惚惚地笑。那又有什麼關系呢?

屋里爐火正旺,干燥的木材  啪啪地響,混亂著我的思緒。承受著暴風一般掠奪的我,盯著在風中搖擺不定的木窗。

老師——

我終于明白了。

嘴角揚起了一抹淺笑,朦朧中,我似乎見到了漫天飛雪中綻放的那支火鶴,血一樣鮮艷的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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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鶴師傅那一年,我七歲。

靜靜地跪在和室中,我向新來的師傅行禮。嚴守禮度的我一直是天皇陛下和夫人的驕傲。抬起頭的時候,我依然低著眉。

「你好。」溫柔的聲音滿含暖意。

我困惑地望向聲音的源泉。看見的,是一張純淨的臉,純淨的笑臉。

他的笑容可以融化久冬的寒霜,可以催發晚柳的新芽,可以淨化污濁俗世的魂靈。他臉上最生動的部分是他的眼楮,清澈得像個剛出生的孩子。嚴格來說,他長得並不十分美麗,對我這個從小生活在無盡美色中的皇族來說,甚至可以稱得上平凡。可他有一種無人可比的氣度,優雅地讓人如沐春風一般可以放下一切的負擔,安寧又舒適。

「以後,請您多多指教了。」他笑著,遵循著應有的禮儀向我行禮。

而我,竟然忘了回禮,楞了許久,才說出一句話︰

「你的聲音——」

「啊?」

「真溫暖!」

他又笑了。一瞬間,我產生一種錯覺,春天來了嗎?

他的真名是什麼?沒人知道。就算是我高高在上的父皇,也不知道他的真實姓名和來歷。只知道,他來自遙遠的與我們隔海相望的國度,有著廣博的學識和驚人的醫術。

「我該稱呼您什麼呢?」我苦苦思索,萬分煩惱。

他手撐著扶欄,望著外面。「你說呢?」

望著他的側影,我突然想起了在父皇庭院中閑居優雅的鶴。

「鶴……我可以叫您鶴老師嗎?」幾乎是月兌口而出的同時,我看到了他驚異的回眸。

「你怎麼知……算了……你就這麼叫吧,反正也差不多。」他笑了下,目光又投向了窗外。

白色的和服下,縴長的身軀散發著香甜的氣息。

「老師,您很孤獨嗎?」望著他的背影,我突然問他。

「孤獨?!」他的身軀微微一震,「或許吧。」他用一種幾乎低不可聞的聲音回答我。

「以後我可以陪著老師啊!」我拉著他的衣角,急切地交出我的承諾。

他笑得很開心。

「殿下,您給我取了個名字,我是不是也可以給您取一個呢?」

「好啊,我可一點也不喜歡現在的名字呢。正仁,正仁的一點也不好听。」

「那麼,」他的溫柔雙眸中映出我的小小身影,「你有一張如同櫻花一般的臉啊……」他撫著我的面頰,「那以後,沒有外人的時候,我可以叫你——‘流櫻’嗎?」

「流櫻!流櫻!」我嘴里喃喃念著,心中溢滿了快樂。「我好喜歡,我以後,就叫流櫻了!」

「噓……,別讓別人听見,這是我們的小秘密,好嗎?」他伸出了白皙有力的手指,「我們拉鉤哦!」

「好!」我伸出了自己的手。

「藏在門後的小泵娘呢?」老師招了招手,門後露出了未知的小腦袋。

「不來,不來,你們自己玩,都不帶我!」面前與自己酷似的一張臉垂泫欲泣。

「怎麼會呢,美麗的小鮑主,你也可以和哥哥一樣起個自己喜歡的名字哦!」老師模了模未知的小臉。

「那我也要老師起,而且要和正仁哥哥一樣好听的。」未知仰起她驕傲的頭顱。

「這樣啊,那公主喜不喜歡‘雪櫻’?」

「雪櫻?」

「對啊,你看窗外飄落的櫻花,比雪還要美麗哩!」

「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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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是個溫柔的人。對我和妹妹而言是個極特殊的存在。

「哥哥,我長大了一定要嫁給老師!」未知紅著臉對我說。

「那我呢?」我急切地拉著未知的手,「你和老師在一起,那我呢?」

「哥哥也可以和我們住啊!」未知小小的臉上散發著光采,「哥哥要是女孩子就好了——」

「為什麼?我才不要呢!」

「那樣我們可以一起嫁給老師啊,我們三個人就永遠不用分開了!」未知無限神往。

「我才不要呢!」我撇著嘴不以為然,「我才不要你像媽媽一樣和好多好多女人一起侍奉同一個男人。如果你要嫁給老師,我就在邊上保護你,把那些想和你搶老師的女人通通打跑!」

「嗯!扮哥最好了!小雪最愛哥哥!」

沒有人的時候,未知是雪櫻,我是流櫻。

「嗯!小雪最乖了!扮哥也最愛小雪!」

閉上眼,小雪的聲音清晰得仿佛就在耳邊,可是,我再也听不見了。

風,呼嘯地肆掠在屋外。

屋內,靜靜地,只有木材燃燒時間或發出的輕微爆裂聲。身邊的床鋪依舊滾燙,而我的心卻如曝掛在飛雪的屋外——冰寒徹骨。

「雪!」從喉底發出絕望的低呼,一滴思念,悄悄滑落枕邊。

「哥哥,哥哥!」手執著菖蒲,小雪飛快地向我跑來。跑到我的近前,小雪手捂著胸口急促地喘息著。「听說了麼?伊賀家的長川信一郎先生到這里來了!」

長川?難道是傳說中伊賀流的傳人,國內最受人尊敬的武學宗師長川先生?!

小雪興奮得漲紅了臉道︰「知道嗎?他就快是我們的姨父了!我听前田夫人說,下個月,長川先生即將迎娶千菊阿姨做正妻。下個月唉!我們又可以出宮了!!」

「 」得一聲,我回頭。

鶴手中的藥罐落在了地上,摔得粉碎。

「老師!」我愣愣地看著他。

「啊,我的手滑了。」他平靜地說著,臉色卻變得格外的蒼白。

「老師——」望著他離去時的背影,我耳邊傳來了小雪格外清脆的聲音。

「哥哥,老師認識長川先生的哦!」

「听說,老師是長川先生引薦給父皇的呢。」

或許正因為如此,才沒有人去詢問老師的來歷。對所有人而言,長川信一郎,比任何證實都來得有力。

可是,為什麼他從來不提呢?為什麼听到這個名字會讓他如此失態呢?為什麼顫抖的手要藏在平靜的外表下呢?

老師,我真得有很多很多的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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