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在江湖上惡名昭彰、人稱「笑笑生」的采花婬魔,從江北一路往江南做案,此賊武功不弱便罷,輕身功夫那是練到如火純青之境。
正道人士幾次設陷阱圍捕,次次教他逃月兌,幾回還賠了去人又折兵,當真刮他千遍萬遍都不足消心頭之恨。
琴音出于江上,惠羽賢暗中潛入蕩在江心上的那艦中型蓬船里,驚見一妙齡女子被下了迷藥困于船中。
許是未嗅入過多迷藥,又或者迷昏許久醒來,女子已能勉強睜眼,但氣虛無比,她听得夜中傳來簫聲,見一旁恰伴著一張琴,便急中生智,勉強撥琴求援。
而蓬船中之所以備琴,還得「感謝」笑笑生自詡是江湖才子。琴乃君子之器,就算禁不住去婬人妻女,也不忘跟君子靠攏。
惠羽賢尚不及將女子帶走,篷船主人已返回,是一名蓄著山羊胡、身開有些佝僂的中年書生,他以水上飄的輕功躍上篷船,肩上還扛著一名勁裝姑娘。
狹路相逢,且看誰勇得過誰!
她卻不知當時她仗劍立于船篷之前,月出雲間,清輝瓖得她滿身耀華,月光與水波相瀲,映出她一張俊俏無端的面容,更照出她身若秀松、神似芝蘭的姿態,俊且可愛,秀且英氣勃發……看得婬賊兩眼都直了。
笑笑生手勁不禁一松,肩上扛著的姑娘重重摔在船板上。
那勁裝姑娘未暈,只被點了穴,無法移動身體,不能言語,只能瞠大眸子慌張直看。
婬賊回過神,朝惠羽賢眉開眼笑,露骨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兩手還丈量般當空比了比,婬穢得不堪入耳的言語更是成筐道個沒完,只要是姑娘家……不,只要是個女的,沒誰听了不臉紅耳熱、羞憤慌亂。
無奈今夜婬賊遇上的不是個女的……嗯,不,確實是個女的,但要想令其臉紅羞澀,得有閣主大人那般「人前人後兩張臉」的不要臉本事。
惠羽賢眉頭動都沒動,由著對方步步逼近。
她意在先保兩名姑娘家安全,所以一直等待,拿自身當餌,等著笑笑生靠近再靠近,近到她已聞到他身上異香。
下一瞬,笑笑生出手,迷魂散加上迷蹤點穴手法往她身上招呼。
惠羽賢亦出手,軟鞭倏地一拋一帶,在他身後甲板上的勁裝姑娘卷到自個兒身後,往篷子里一拋,讓兩名姑娘都在里邊好好待著。
她想妥了,她不想把誰救走。
今夜她惠羽賢豁出去當一次搶匪,就搶這艘船。
這是自南蠻與蟲族交毛之後,惠羽賢頭一回與人動武。
不打不知道,一打還真令她自個兒嚇一跳。
綁主大人閉關未醒,她將「激濁引清訣」練過再練,不知不覺間與南離一派的內功相鋪相成。
而回到南離山腳下過活,師父和師娘見她的武藝有些「另闢蹊徑」的味兒,竟也由著她去,甚至會直接試她功夫再論深淺。
今次路見不平、仗劍相助,認真出手才驚覺,原來身功力已不可同日而語。
笑笑生亦沒想到會遇上一個如此厲害的對手,迷不了她的魂,也點不中她的穴,腳步稍慢半分,她手中剛劍、掌中軟鞭便要追上,那……那他逃總可以吧?
不戰了不戰了!兩個美人兒他也不要了,保命要緊!
他以為只要不戀戰,卯足勁使起輕功,她定然追不上。
但她十分狡詐,竟然聲東擊西,凌厲劍氣激迸,他本能躲避,一雙腳踩卻直接撞進她從另一方向擊來的軟鞭,「啪!」一聲被穩穩纏住。
下盤受制,任憑他輕功再高明,逃都沒得逃。
月光下,江心船上的這一戰,被護在烏篷里的兩女看得真真的。
惠羽賢搶船得手,以南離一派的獨門點穴法將笑笑生制得動彈不得,這才收回軟鞭,隨即搖櫓將船迫岸。
她替勁裝姑娘解開穴道,替撥琴求援的女子運氣逼出體內迷藥,她溫言安撫她們倆,還對她們笑了三回。
三回。
之後不久,天猶未亮,江面上忽有七、八條快船出現,而陸路上則突然奔來一支人馬,雙方皆來勢洶洶,齊朝惠羽賢泊船的地方趕來。
「可是家里人尋你們來了?」她回著眼神越發痴迷的兩女。
泵娘與女子循著她的視線看去,又調回來望向她,怔怔然地點頭。
「既有人照料二位,那在下告辭了。」她抱拳行江湖禮。
「公子別走啊!」
「少俠請留步!」
惠羽賢听到她們倆喚出時,人已隱身暗處。
應該立即離去才是,結果卻頓住身形,垂眸瞥了胸脯一眼。
這完全是長年來養成的下意識之舉,一旦听到那般稱謂,便需一而再、再而三地確認,確定她胸脯是鼓鼓的,就算……就算沒有鼓得很厲害,那也是鼓的!她暗嘆口氣,抹了把臉,背起輕囊重新尋找野宿之地。
這一個江邊月夜,整得江湖好幾個武林世家灰頭土臉的釆花婬魔栽在她手中,她並不清楚自己干出什麼大事,只知是行俠仗義,以武制暴,盡了個習武之人應盡的本分,她未表明身分,不欲牽扯太深,但用在笑笑生身上的獨門點穴手法已然泄漏師至何處。
她自是不知,趕來救援的雙方人馬圍著動彈不得的笑笑生琢磨,當其中有人眼力老辣,一眼便識出是南離一派的武藝時,勁裝姑娘與撥琴女子嬌顏陡亮,再听聞南離一派如今似僅單傳一人……僅只那一人啊……
若非是今夜出手相護之人,還能有誰?
兩張發亮的嬌顏忽而柳眼漾梅腮,春心各自動。
渡江後,惠羽賢買了匹馬,策馬向蒼海連峰。
抵達山月復的谷口時,一陣小雪方停。
比外有著數座羊皮帳包,頂端的通風口裊裊升煙,木欄里圈圍的羊只約有五十余頭,牧犬兩、三只,儼然是座小聚落,竟是乘清閣輪流守在此地的人馬,以及負責十數人吃食飲物的牧族朋友們。
凌淵然眼下在此閉關,閣中事務分別由十位掌事與十三位少使頂著,乘清閣又退回去遵守「低調寫史、不參與江湖世事」的行事準則。
派人駐守在此,亦是想盡可能就近掌握閣主大人的狀況。
惠羽賢見到幾張熟悉面孔,與眾人一陣寒喧。
見到她來,負責領頭、時不時得往乘清閣遞消息的人非常喜形于色,喜到可說眼角都泛淚光了。
她踏進谷中時不禁回頭看,見乘清閣眾人止步于入口處,眼里誘出殷殷期望。
凌氏老祖宗不喜外人踏進山谷,而連這座谷地都進不來,更別想進到山月復去探听閣主大人的近況。無可奈何,每次遞回乘清閣的鴿傳書上,寫來寫去都一樣,乏善可陳到人涕泗縱橫。
說實話,她內心亦惴惴不安。
老祖宗若也將她阻在處邊,那實要辜負大伙兒帶淚的眼神。
一進到山谷里,映入眸底的是雪白巨蟒與高大少年「打斗」的場景。
巨蟒移動速度非常快,身首靈活,身軀粗長且有巨力,少年的武藝則是閣主大人指點出來的,輕功絕頂,如此你來我往,積雪被掃得亂飛,停雪的此時冬陽偏暖,點點雪花倒像春日里隨風亂蕩的楊花。
看來這兩只「長不大的」是常這般嬉鬧。
少年既然沒被巨蟒吞了去,老祖宗便也由著他自由進出谷地吧。
听到聲響,玄元飛騰挪移的步伐陡收,身後追來的巨蟒沒來得及收勢,頂著渾圓大頭撞上他的背心,瞬間把因見到她而不禁愣怔的少年撞飛出去。
惠羽賢忍俊不禁地哈哈大笑。
大蟒朝她游來,血盆大口咧咧地彷佛在笑,寶石般的眼楮在見她取晶石盒、釋幻影花時,亮得璀璨至極。
她還沒撫到那顆直直蹭來的大蟒頭,被頂飛到雪堆里的玄元已驟然來攻!
「我不是故意笑話你,只是……當真……太過好笑啊!」她邊解釋邊接招。
「哼!」玄元強攻不斷,見她又笑,他連忙甩甩頭認真板起臉,攻攻攻。
「……竟然『哼』我了?我好似是頭一回听你發出聲音。」被寡言到教人發指的少年冷哼,她竟覺有些受寵若驚。
「哼!哼!咦?!呃……」玄元驚覺四肢遭一股氣勁纏黏,快打不起來,又急又迷惑地抬眼瞪人。
「你別再打,我也不打,一起收手,可好?」她武藝本就略高于他,這一年在內功修為上又有大進展,較量,少年自是落了下風。
沒有什麼「可好」或「不可好」的,反正打是打不過了。玄元鼓著兩頰、垂頭喪氣,一往厚厚積雪上落坐。
惠羽賢見他這不開心的模樣,禁不住暗嘆,再瞥了眼正滿山谷亂竄、玩得無比開心的大蟒與紅花,唇邊不由得滲出苦笑。
她重振精神,再重新整理好儀容,去到谷地最里端,朝那道開鑿在山壁上的石門深深作揖拜。
心想,她來就在谷里與玄元動手,動靜那麼大,三位老祖宗定已知曉她的到來,遂朗聲道,「晚輩惠羽賢拜見前輩。」
無絲毫動靜。石門不動,石道未現。
她腦中忽地一轉,再道︰「晚輩惠羽賢拜見老祖宗。」
等了幾息,石門發出格格低響,心不甘、情不願般滑開約莫三指的縫隙——這到底想不想讓人進去?
她低頭再思,試最後一把,恭敬鄭重道,「孫兒惠羽賢……拜見三位高祖爺爺。」
榜——
石門終于滑開,開得非常徹底,露出後頭通往山月復的長長石道。
惠羽賢面頰微有熱意,輕輕吁出一口氣。
她回頭瞥向玄元,後者正眼巴巴望過來。
巨蟒頭上頂著幻影花,已先她一步游進山月復石道里。
她驀地撩袍下跪,又是一拜,道︰「高祖爺爺,那孩子名叫玄元,他——」
「嗯。」山月復中傳來極淡的應聲。「讓他進來吧。」
听見提到自己,玄元已倏地躍到惠羽賢身側。
此時得到老祖宗應允,惠羽賢歡喜笑開,猜想老祖宗應已暗中觀看許久,把玄元的性子和底細都模透,才會如此痛快地答應。
她還想,老人家如若通融,往後她不在這里的話,玄元還能替乘清閣的眾人進出谷中山月復。盡避寡言,多少能掌握有閣主大人閉關的第一手消息。
她把傻傻站在旁邊、試圖瞪穿石道的高大少年使勁一推。
「多謝老祖宗。」她低頭拜。
玄元先是被她扯得踉蹌跪倒,隨即直起上身跪得直挺挺、一臉疑惑,但見到她的動作,他撓了撓臉,最後也低頭跟著隨便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