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女有財路(上) 第八章 一百兩束修(2)

婆媳兩個正說得歡喜,突然見到任大義氣呼呼進來,還以為族里處罰老二一家太嚴重。馮氏趕緊上前假惶惺地安慰道︰「老爺你也別太擔心老二一家,瑤瑤這次確實鬧得太出格了,等明日族老們氣消了,再去跟他們求情就是了。」

陳氏也是撇嘴,幸災樂禍地嗔道︰「我看就是活該!是不是動家法了?打了多少鞭子?沒死就成,過幾日把人抓回來趕緊干活兒,家里攢了一堆衣衫還沒洗呢。」

任大義也沒了往日的窮講究,抓了水瓢直接舀了涼水就灌了下去,之後一口氣把佷女如何吃里扒外教授外人新演算法,族里如何得了銀子,偏袒老二一家的話說了。

最後到底忍不得氣,罵道︰「這個小畜生,白白便宜了外人,又堵了族老和村人的嘴,反倒是我和全哥兒要教狗屁娃子們讀書,耽擱讀書不說,一文束修也拿不到。」

陳氏和馮氏這會兒哪里還顧得上安慰他,滿心滿眼都是那一百兩銀子啊。

任瑤瑤是她的孫女,富家少爺來送束修,為什麼不是送到自家門上,怎麼就送去宗祠,落進幾個族老手里了?

「啊呀,氣死我了!那可是我家的銀子啊!」陳氏一坐到地上,拍著大腿就罵了起來。

馮氏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眼見婆母這般,氣得恨不得伸出一踹,一疊聲地催促道︰「娘啊,這可不是哭的時候,您趕緊去老二家問問,讓瑤瑤去族老那里把銀子要回來啊!」

「啊,對,死丫頭,看我不扯掉她的頭發。好好的銀子,非送到外人手里!」

陳氏從來就是人家裝槍藥,她放得最利索,听到兒媳「指點」,立即跳起來就往村頭跑。

可惜,幾個族老也不是省油的燈,早早就等在村頭了,任家五口一出現在大路上,他們就帶人迎了上去。

劉氏同任大山都嚇得變了臉色,一把將閨女藏到了身後。

他們一家畢竟是所有閑言碎語的源頭,最近又生意紅火,得了市集上眾人的嫉妒,怎麼可能不知道這些流言。

不過是一個下午,劉氏就急得滿嘴水泡兒,要知道貞節名聲可是姑娘的命啊!

再好的姑娘,只要有一點風聲說貞節有瑕,那簡直就是立刻從天上掉落地下,別想再嫁個好人家。

有脾氣烈的,以死證明清白,有脾氣軟的,也是出家為尼,一輩子青燈古佛。

但不論哪一個,都不是好歸宿。

先前她見隋風舟來攤子上,也有過擔心,但後來瞧著他禮數周全,從不同姑娘單獨相處,只要說話,旁邊必定有輝哥兒或者月月,干是也就放了心。

沒想到流言猛于虎,有心人無心人一起推動之下,居然還是把自家閨女推上了風口浪尖。

這會兒眼見眾人「來勢洶洶」,她生怕對閨女不利,尖著嗓子嗔道︰「各位長輩有何事同我說,別嚇到我家瑤瑤!」

女本柔弱,為母則剛。

劉氏瘦弱的身子實在擋不住什麼,卻依舊哆嗦著牢牢庇護了閨女。

任月月和輝哥兒雖然不懂什麼,但見母親如此,也是趕緊圍在姊姊身邊。

任瑤瑤原本听見流言,並沒有當成什麼大事,畢竟前世小學生之間都會閑話兒說說誰跟誰好,可見到爹娘焦急擔憂,眼下村人又是如此,她才終于明白那些流言有多嚴重。

她抱住娘親的胳膊,心里又酸又暖,自從來到這個時空一直飄忽的那一份歸屬感,終于徹底歸位了。

她是任家閨女,她有爹娘疼愛,她有稚女敕的弟妹維護,自然她也要全力守護他們平安喜樂。

「你們有什麼事同我說,不要連累我爸娘!」

「哎呀,誤會,都是誤會啊。」二爺爺想起家里那一盤子白花花的銀子,這會兒的語氣簡直是前所未有的親切。

「老二、老二媳婦,你們別害怕啊,瑤丫頭是咱們任家姑娘,大伙兒怎麼可能因為外人傳幾句不實的閑話就為難自家孩子?」

「就是啊,老二、老二媳婦,你們可養了個好姑娘啊!聰慧知禮,生來就是旺家旺族的福相,以後全族說不定還要依靠瑤丫頭帶著享福呢!」

三爺爺是個大嗓門,開口震得任家五口的耳朵都有些嗡嗡響,雖然一個字都听不懂,但這些人顯見不是來找自家麻煩的意思。

劉氏和任大山放了心,請了族老進屋坐。

小小的草棚,進門就看到全部了,哪里有待客的地方?

幾個族老干脆賣人情賣到底,直接招呼幾個村人幫著任家五口搬去了祠堂的廂房。

雖說明日要買材料修葺,但既然想多落一些銀子在口袋,當然不能大修,任家五口早搬晚搬也都是一樣的。

任大山和劉氏被眾人簇擁著,如同腳下踩了棉花,實在不明白早晨出門時候,一家人還是自生自滅,晚上回來就成了眾星捧著的「月亮」,到底是為了什麼?

倒是任瑤瑤找了個借口,尋了人群外的七嫂子,很是嘀咕了幾句,待得明白來龍去脈,她這心里真不知道該是什麼滋味。

少女懷春,眼見清風朗月般的貴公子,說不動心是假的,但就如同前世女孩子崇拜娛樂圈偶像一般,通常是可遠觀不可褻玩焉,不會幻想當真跟偶像來一段戀情或者嫁給人家啊。這段時日,隋風舟常來常往,兩人如同朋友一般相處,也是輕松自在。

在她看來,這樣就很好。

今日听說流言凶猛,她也沒想到要去尋他幫忙,不想,他居然直接來了村里,快刀斬亂麻,解決了她的所有危機,甚至還給他們一家抬了「身價」。

如此強勢,如此護衛者的姿態,讓她心里酸酸甜甜,跳得有些亂……

陳氏趕到草棚的時候,人都已經散了大半,只有任瑤瑤不放心她的一缸豆瓣醬,正看著兩個後生幫忙把醬缸從地里起出來。

兩個後生都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年紀,說起來同任瑤瑤差不多,平日不常見,也沒什麼交集,不過這會兒沒了長輩在跟前,話就多起來。

「瑤妹妹,你家攤子上澆豆花的肉醬就是用這個做的嗎?」

「是啊,我見豆子放著無用,就做來玩的,沒想到味道還不錯。」任瑤瑤避重就輕,笑嘻嘻應了一句。「這肉醬不只淺豆花好吃,拌面條或者就粥也都很好吃呢,明日再炸了肉醬,我讓我娘給你們家里送一碗嘗嘗。」

「嘿嘿,那怎麼好呢……」

兩個後生心里歡喜,嘴上卻推辭著,正這麼個時候,陳氏殺到了。

一想起那白花花的銀子,她就紅了眼楮,跳上前就要抓了孫女撕打。

「該死的小賤人,我讓你胳膊肘往外拐,狐媚浪蕩勾引人不算,還把銀子往外送!看我不打死你。」

任瑤瑤倒是猜到陳氏會來鬧,但也沒想到她是如此猖狂,說動手就動手。

站著挨打,可不是她的愛好。

她跳起來繞著醬缸開始躲避,還尖著嗓子喊個不停,「嗚嗚,女乃女乃別打我!女乃女乃,我不要去青樓,誰救救我!救命啊,嗚嗚!」

她喊得淒厲,腳下卻不停,累得陳氏半死也追不上,反倒听得她喊得越來越離譜了。

村頭幾戶人家听得動靜,趕緊過來幫忙勸阻。

任瑤瑤抱了其中一個老太太的胳膊就哭開了,「嗚嗚,六女乃女乃救命,我女乃女乃生氣隋少爺把銀子給了族里辦學堂,逼著我把銀子要回來,我不去,她就要賣了我去青樓!」

幾個村人听得都是皺眉頭,平日本來就對刻薄的陳氏沒什麼好感,若不是敬著任大義是個秀才,怕是都沒人願意搭理她。

如今村里跟著任瑤瑤沾光,家里娃子都能讀書識字,長大後說不定能考個功名,光宗耀祖呢,陳氏卻這般要搶回銀子,那豈不是斷了所有人家里娃子的功名路?

歷朝歷代,但凡是當權者想要興國或者反抗,第一個要利用民心所向,或者眾怒民憤,現在陳氏這般模樣,無疑就是犯了整個任家村的眾怒。

「我說老嫂子,你這般可是不對了,老二一家已經分出來了,瑤丫頭的親事連你都說了不算,更何況還要賣了她進青樓?傳出去,外人還以為咱們整個任家村都一般刻薄呢,以後

彪女小子們還怎麼嫁娶?」

六女乃女乃說完,她家兒媳也是幫腔,「就是啊,大娘,瑤丫頭可是有福的,將來娃子們學了那個什麼新演算法,就算不能考狀元當官,就是去城里鋪子做個掌櫃帳房,那也是好事啊。

「而且那個富家少爺先前可是明明白白說了,那銀子就是給村里辦學堂,這會兒你說銀子該給你家,可是睜眼說瞎話了。」

「對,做人沒有這樣的,開口就要斷所有娃子的活路,心腸也太狠了。」

熬人的舌頭從來都是比刀子還鋒利,老少幾個女子說得陳氏臉色漲得跟豬肝一般,再看任瑤瑤躲在幾人身後偷笑,頓時氣炸了肺。

「死丫頭,我讓你笑!銀子要不回來,我還打不了你了!」

她跳起來就又要去抓任瑤瑤,但不知是她年老腿腳不靈便,還是地上哪里不平,雙腿突然就絆到了一起,一個踉蹌往剛挖出來的大陶缸就撞了過去。

塞安縣外有個飛來寺,寺里有銅鐘,日日以重木撞擊,山下人家很多都是依靠鐘聲晨起晚睡。

陳氏這一下以頭撞缸,聲音比之那鐘聲有過之而無不及啊。

眾人听得都是牙酸,再看她坐在缸前,暈得七葷八素,都覺得很是解氣。

任瑤瑤這會兒不好再裝傻,自覺老太太已經沒了戰斗力,趕緊上前了她幾下,哭喊道︰「女乃女乃,您怎麼了,可是哪里不舒坦?」

這不是廢話嗎?誰撞了缸都不會舒坦啊。

陳氏想說話,卻是連東西南北都分不清。

任瑤瑤趁機扭頭哀求幾個村人,「勞煩哪位叔伯幫我把女乃女乃送回去,嗚嗚,哪個姊子再幫我去告訴我娘一聲,就說……就說,我不能再孝順她了,讓她來老宅給我收尸,女乃女乃一定會打死我的。」

老少幾個女子听得心酸,再想想自家娃子還等著任瑤瑤教授新演算法呢,當然不能眼睜睜看著她「羊入虎口」。

于是紛紛拍著胸脯保證道︰「傻丫頭,你女乃女乃是自己不小心撞上的,跟你有什麼干系?你家新搬去祠堂,還不回去跟著你娘拾掇拾掇,你女乃女乃這里有我們呢,保管誰也賴不到你頭上。」

說罷,就招呼自家男人,背起陳氏去了任家老宅。

任瑤瑤抹了眼淚,趕緊也招呼兩個愣神的後生抬了醬缸往祠堂而去。

許是她的錯覺,離開草棚的時候,她下意識掃了一眼不遠處的樹叢,總覺得陳氏突然撞倒有些巧合。

難道有什麼人暗地里幫忙了?

不過這個想法很快就被她否決了。又不是什麼武俠電影,怎麼會有什麼高人暗中相助?

不過,這一次任瑤瑤倒是猜對了。

兩刻鐘後,周家後院,隋風舟一邊慢慢撥了算盤做著白日里任瑤瑤留下的課業,一邊听著護衛回稟。

听完後抬頭,難得的贊了一句,「做得好,下去領賞吧。」

那護衛本來還有些提心吊膽,眼見主子居然神色里帶了笑意,很是驚奇,好在他臉色黑,倒是看不出什麼來,趕緊退了出去。

隋風舟轉動手里的玉桿狼毫筆,眼里笑意更濃。這丫頭倒是個機靈的,或許就算今日沒他出手幫忙,她也不會吃虧吧。

不過,他還是不後悔「多事」一把。這些時日,好似已經習慣了每日看到她,習慣了同她沒有任何防備的說笑,習慣了她嗔怪自己如此愚笨,題目又錯了多少道……

有生以來的日子,從未如此平和安寧,她不曾把他當做侯府大公子那樣諂媚巴結,也不曾把他的過往記在心里而處處照料憐憫。

彷佛上天終于看到了他的苦楚,突然就送來了這麼個解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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