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歲守護神 第五章 愛上了這株雜草(1)

落九塵當下備妥紙墨筆硯,筆尖蘸墨,開始示範畫線條給陰曹看。

只見從他手下直接畫出來的線條,不管直線還是橫線,都跟用了尺子沒兩樣。

「來,記得手指和手腕固定不動,靠手肘移動畫直線。瞧,如果轉動手腕,線條就會變成弧線,容易抖動。」

陰曹看得無比認真,試圖把落九塵指點的話听進去,她握緊了筆,可惜,遲笨緩慢的線條是產生了,但它粗得像一條扭動的蚯蚓。

落九塵糾正她握筆的方式,又把她的手腕調到一定的高度,她很不習慣,手抖得更厲害,直線一條條都變成了蠶寶寶。

「師父,為什麼要一直不停的畫線條?」

他領著她又畫了好幾條線。「多練習,唯有畫好了橫豎線,才能提高手繪的穩定度,對你將來繪圖才有幫助,直線,是最簡單的……」

「要練成什麼樣子?」她開口。

「像用了尺子一樣。」

她抖了抖,墨汁掉了下來,把白紙染暈了一塊。

確實太難了,陰曹苦惱的表情逗笑了落九塵。

學習過程一開始有點枯燥,可是落九塵一直陪著她閑聊,他既不嚴厲,也不會打人板子,又極富耐心,不論她畫了多少蠕動的毛毛蟲,他都不動怒,拉著她的手,一教再教。

這樣的習圖對一點根基都沒有的陰曹來講非常辛苦,但是她發現她學習越多,師父面上的笑容越深。

他一笑起來,笑容璀璨得彷佛四周景致都沒了顏色,變得黯淡無光,天地只剩下他的笑靨。

她覺得自己幸運,能待在師尊身邊,能得到溫飽肚子的活兒,還得到他那麼多無償的幫助。

當她從竹屋出來,回到工地,獨自一人吃著從家里帶來的素包子,配著竹筒的清水時,素包子只是很普通的雪里紅加豆干,水就是普通的泉水,但她卻覺得好吃到不行。

她雖然不是很注意旁人,基干女性敏銳的直覺和多年來自保練出來的警覺性,感覺得到師兄們略帶嫉妒的眼光和敵意。

她能理解,師兄們沒有不喜歡師父的,師父也一視同仁的對待,在落九塵面前,人人都只能保持同樣的距離,所以同樣是弟子也能相安無事,今日突然某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超前太多,撩撥眾人一向以為平等的心態,她難免要淪為公敵。

可她也心存僥幸,幾個師兄都出身大家,對欺負她這麼個小不點這種事,應該不屑也不為,對吧?

下了工,她便往家里趕,誰知有三名粗鄙的市井之徒不由分說地將她團團圍住,將她架到了偏僻的巷弄中。

「得人錢財,與人消災,你這娘里娘氣的兔兒爺,要怪只能怪自己設長眼去惹了人。」

「哦。」她眼楮骨碌碌的轉,心怦怦跳個不停,就怕對方看出她的緊張不安。

「你啞巴啊,不回話?」

其中一個面目凶狠的朝她逼近了一步,渾身酒氣,神情猥瑣,還有一口快掉光的大黃牙。

她這不是在研究地形,伺機逃跑嗎。

毖不敵眾,她要隨便說錯話,惹惱了這些混混,一對三,勝算為零。

在她短短十幾載的人生里,這類的欺凌事情並不罕見,有人的地方,是非就多,男人多靠拳頭解決,女人逢高踩低,拈酸使壞,每個人活著都不容易,這回,怕又是不知道去礙到誰的眼了?

想來想去,好像也就師父那幾個弟子,她要稱之為師兄的人。

她單純的以為只有低下階層的人愛玩這一套,真是沒料到勛貴門閥的人也玩這一套,他們比較不同的是,若不想弄髒自己的手,便花錢買通人,也是,手里有錢,多得是願意替他們辦事的人。

「你跟他羅唆什麼,趕快辦完事領銀子,小八還等著咱們去賭坊玩上一把呢。」

矮個子不耐煩了,死命的催促,手里的繩索一直作勢要往陰曹套去,那狠勁看了叫人心寒。

三個大男人包圍了過來,陰曹已經做好準備,那個矮子看起來個子最小,但也最狠,不過向來會叫的狗多是虛張聲勢,另外兩個男人她沒把握,看來看去,她只要把矮子撞倒,她逃跑的成算就會多些。

她想得很美,卻錯估了男人和女人的力氣是沒得比的,還有一說,男人的力氣是女人的三倍。

她沒能從那個自認為的機會沖出去,反而臉頰狠辣辣的被搧了一個大耳光,頓時耳里除了嗡嗡聲便再也听不到其它,眼前一片金星,接著雙腳懸空,像小雞似的被人拎了起來。

劇烈的耳鳴過後,她听見男人得意的笑聲,她的身體飛了起來,眼看她就要貼上牆壁,變成肉餅——

她已經夠沒肉的了,再變成肉餅,還能看嗎?

千鈞一發之際,她的身體卻沒深刻的感覺到牆壁的冷硬堅實,只感到一股徐徐的力量托住了她,然後她騰飛,飛進了一個她從來沒想過的懷抱。

她最先看見的是有著凹溝的下巴,接著是喉結和沒入玄衣里的鎖骨。

「……始。」

她的式神。

這場架打得非常沉默。

應該說是一面倒的沉默,因為有一方連發出聲音的時間都沒有,就被始從袖里吐出來的黑沙卷走,拋上了半天高。

陰曹親眼看著那三個人也不知飛了多遠,片刻後從朗朗晴天的一個黑點變成米粒,以極快的速度麼撲通、撲通掉進不遠處的池塘。

池塘里的鴨子嚇得四處逃竄,蛙聲大作,良久,才看見三個泥人頂著浮萍,哀聲慘叫,陸續的往岸上爬,十分狼狽不堪。

始視若無睹,沉聲道︰「他們哪個用他的髒手踫了你?」

她遲疑了下,回道︰「我這不是好好的。」

「要是沒有我出手,你哪里好得了?」他嘲諷的意思非常濃厚,完全不給她面子。

不過他說的也是實情。

「為了這樣殺人,不值。」

雖然和始相處的時間沒多久,她卻知道他是個說一不二的人,為了熄滅他眼中的殺機和眉目間淬著的冷厲,她不自覺地輕輕搭住他的手腕,想緩和他的情緒。

始的眼光牢牢的盯著陰曹那稱不上白皙的小手,他原來是想發怒的,但不知為何怒不起來。向來,女子不經他同意踫觸他的下場只有死路一條,不料她居然就這麼隨隨便便的踫了他,而他竟然不感到生氣?!

透過布料,他能感覺到她有著溫度的五指……溫度,這是多久不曾有過的感覺?

原來,他還能有感覺。

他都已經忘記多少年前,因為長生不老藥的甜美誘惑,他尸解成仙不成,最後卻成了妖。

他一生與六國為敵,創建大秦,死後仍舊是能呼風喚而、翻手覆雲雨的大妖怪,可也早就失去了人的心。

為什麼遇到她,他旁觀而冷淡的心不見了?

他見不得她受一點屈辱,莫非,他記得的是她之前「多此一舉」的「極救」,這會兒替她出頭,為的是情義上的回報而已?

是的,一定是如此。

他輕輕抖掉了她的踫觸,一縷指風如刀般劃過去,那些人的膀子仍舊完好無缺的留在他們身上,不見任何損傷或是血跡,只有他們自己才會知道,從今以後,他們再也不可能靠一雙臂做任何事。

廢人不需要完好的四肢,看在陰曹不欲殺生的分上,他還給他們留下雙腿,已經很仁慈了。

陰曹不得不承認,要是沒有始,這回她別想全身而退,所以對他「法外開恩」的行為,她睜只眼閉只眼的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惡人,是需要受點教訓的。

始玄黑色的寬袍大袖又往陰曹一揮,將她包裹住,往自己懷里一帶,無聲無息,瞬間消失。

這是頭一遭陰曹這麼靠近一個男人的胸膛,他很冷,比寒冰都要冷,靠著他就跟抱著一塊冰沒兩樣。

這一刻既短暫又漫長,她正想拉開兩人的距離,不然她也要凍成冰塊了,卻已經回到了自己家里,沒有二話,她又像沙包般的被扔擲在貴妃榻上。

陰曹模著臀部,想罵髒話。

這個男人委實太過粗魯了,剛剛對他「英雄救美」的一丁點好印象全沒了,對他這老喜歡把人當沙包丟的行為十分的不贊同,至于她家什麼時候多了個黃花梨木嵌螺細龍游鳳戲的貴妃榻,陰曹選擇漠視。

她現在終于明白,這個始就是個享受慣了的妖,吃穿用度,除了講究還是講究,不是她們這種平民能企及的。

但是她不羨慕,生為人,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命運,上輩子積了德的,這一世活得恣意快活是他們應得的,像她,上輩子肯定沒積過什麼好陰德,這輩子貧窮坎坷如影隨形,可她四肢健全,只要她願意打拼努力,何愁過不上小康而能吃飽穿暖的日子?

她這輩子只想和三花神婆相依為命,沒道理她這麼認真,連想替神婆養老這點心願都做不到。

「我雖然不是什麼易碎物品,但是至少你可以輕輕的把我放下來,我對你的感激之情會放在心里更久一點的。」

被拐著彎指責的男人看著這個敢反駁他又一臉無所畏懼的女子,冷哼了下,「我這是在告訴你,我只要遲上那麼一步,沉進池子里去的人可就不是那三個雜碎了。」

陰曹噎住,臉色有些雜然,她從來都不是那種不知好歹的人,她知道始說的話有理。「你救了我,我還沒向你道謝,是我失禮了。」

她福了福身子,規矩的施了個禮,一點錯也沒有。

救命大恩,可大可小,但受人點滴,必要涌泉以報,這是神婆從小教她的道理。

要是沒有他,自己可能連晚上的月娘都看不到了,遑論再見到神婆。

始對她無可挑剔的禮倒沒說什麼,但是他直覺地對陰曹的出身懷疑了一把。

「以後別去上那什麼工了,一堆男人,你一個女子混在其中,不像話!」

他可是要先聲明,他沒那大把的閑時間整日跟在陰曹身邊,今日會去探班,不過是閑極無聊,想說去看看一個弱女子究竟有什麼短工可以做。

沒想到去到那里的時候,正好听到那幾個不成器的公子哥正在說陰曹奪了師尊對他們的喜愛,商量著要如何給陰曹一點苦頭吃,讓她知道先來後到的道理。

也幸好是讓他踫上了,今日他要沒有心血來潮,她就要吃大虧了。

「師父說要教我繪圖,我不想放棄,有了一技之長,我就能活得更有底氣,我需要銀子,我需要這個技能。」

她想抬頭挺胸做人,今日雖然畫線條畫到手到現在還在抖,但是她不想放棄。

她其實是恨自己的,她不像那些心靈手巧的姑娘,進得了廳堂,入得了廚房,那些煮飯繡花她只學了點皮毛,所以想當廚娘還是繡娘養活自己是不靠譜的事,最終也只能劍走偏鋒,去給人家當假孝子,混一口飯吃。

師父沒有嫌棄她什麼都不會,所以,除非師父嫌她資質魯鈍,不讓她學下去了,否則她絕對不會主動離開的。

還有,這個家一下子多了三口人,加上她,四張嘴巴要吃喝,嗯……好吧,始不必她擔心,無塵只要隨便出去繞一圈就有收不完的禮物,小飛是紙剪出來的式神,吃飽對他來說也只是好奇多過需要。

說起來,她家里的男人都沒她什麼事,她還是只需要把自己的肚皮管好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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