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日日經過,大多時候,長長車隊只是安靜行進著,只有休息用餐時,季睿麟跟倪芳菲才會同坐一桌,小蓮、海棠、司馬寬及古天則同桌,四人倒是很快就熟悉起來。
如此,又前行十日後,葉閎仁逕自策馬加入車隊。
他臉皮特厚,直接跟倪芳菲說,他是在合知縣處理一些事,才會晚幾天跟他們會合,一副他早就要跟她同行的樣子,不過他隨即大方的看向海棠,讓眾人明白他的目標不是倪芳菲,而是一看到他就皺眉的海棠。
不得不說,倪芳菲很欣賞這種干脆又大方的男子,因此,就算海棠的眉頭都快打結了,她也只是含笑不語。
這就是默許啊!葉閎仁笑咪咪的看著話不多,身材窈窕,眼楮清亮的海棠,開心的在她身邊打轉,完全忽略一旁的季睿麟正皺著濃眉死死的瞪著他。
後來,兩人策馬月兌隊一個時辰後才回來。
葉閎仁信誓旦旦的對季睿麟說他將一切安排好才敢追上來,還直言他要不放心,就換他去,他留下來護送倪芳菲行人。
對此,季睿麟丟了句,「君子怎能失信?」
結果就是司馬寬被踢回去押送罪犯的隊伍。
葉閎仁就是個話多的,沒幾日,就將自己跟季睿麟的祖宗五代還有連京城住處都交代給倪芳菲了,還強調為了公平起見,倪芳菲也得交代。
所以,她把自己是百年香坊元香齋倪府大房的大姑娘,孩提時因身體欠佳到莊子長住,今年才返京一事簡略說了,畢竟日後同在京城,大家可以繼續來往。
葉閎仁更不時贊頌兩方有患難之誼,倪芳菲跟海棠更是有巾幗不讓須眉的氣魄,公堂上的表現實在是太出色了。
他每回提這件事都讓海棠狠狠瞪上幾回,因為他這是一遍遍的在提醒她的失職,但葉閎仁偏生很享受,不然大多時候海棠連正眼也不看他一回。
倒是倪芳菲很大方,只是笑笑的听著,季睿麟也會適時的說上幾句,但不知從何時開始,他的目光總會落在她身上。
他真的覺得她很不同,不像一些千金嬌氣矯情,在北上這一路上,她直言不需要戴上帷帽,她說過去戴是不想招惹麻煩,但戴了還是有麻煩,倒不如大方點,何況,還有他們在。
面對驚艷目光,她笑稱身旁有京城第一美男在側,她自然可以退居第二,這種機會並不多,怎能不把握。
他總愛看著她,听她說對自己的美感到驕傲但又推崇他外貌的言詞。
他覺得她很可愛,酒月兌的性情,讓人相處起來特別自在,還有她身上總有一股淡如蘭的馨香,聞之神清氣爽。
她棋藝也是頂好,兩人棋逢對手,有種相見恨晚的感覺,每日總得下盤才各自回房。
這晚落腳的是一家客棧,住的是上房。
海棠跟小蓮在伺候倪芳菲洗浴後,小蓮一邊拿著巾帕替主子絞干頭發,一邊說著,「校尉大人容貌俊俏,無人能及,跟姑娘的魅力平分秋色呢。」
小蓮單純,只要看到兩個人在一起,都說是最美的一幅風景畫。
「季校尉容貌俊朗,透著幾分勃勃英氣,難得的是他耿直有責任感,這一路他大部分都是策馬保護咱們,不是坐在馬車內,可見他的認真。」倪芳菲對他也相當欣賞。
「是吧,是吧,姑娘,我問過古天,他說校尉還沒娶妻。」小蓮笑得眼兒咪咪。
海裳冷冷看她一眼,「你覺得姑娘嫁不出去?」
「不是,就是覺得校尉性格很好,長得又好,跟姑娘很配。」她很認真的說。
「他是官,姑娘是商家之女。」
小蓮的笑容馬上就冷了,對喔,還有什麼門當戶對,「可是姑娘有大長公主……」
「這話一到京城就不許再說。」原本還面帶笑容的倪芳菲听到這里馬上變了臉色。
小蓮吐了吐舌頭,這趟進京主子特別交代過不能提大長公主的,「下次不敢,不對,不對,沒有下次。」
「別再犯就好,還有,一入京,校尉他們就跟我們分道揚鑣,我欣賞他,但我跟他之間沒有什麼男女之情,你跟古天別找不到話題聊,就拿你家姑娘我當談資。」倪芳菲這後半段話是半開玩笑的調侃了。
小蓮粉臉漲紅,急急否認,又搖頭又搖手,差點都要跪了,「我沒有啊,姑媳,我哪有拿你當談資啊。」
但她還是狠狠的讓海棠又糗了一頓,屋里一片和樂笑聲。
接下來的日子,小蓮再也不敢亂點鴛鴦譜,妄想扮紅娘。
這一天,一行人來到一處繁華的城鎮,由于前面稍微趕了點路,葉閎仁就策馬到倪芳菲的馬車旁,隔著車窗向她建議休息兩日,立刻引來季睿麟的一記白眼,他們其實還有正事。
出乎意料的,倪芳菲竟然開口附和,「我也有同樣的打算,覺得一路到這里真有點累了,校尉,能不能多歇兩日?」
季睿麟凝睇她略帶疲憊的臉龐,心里突然揪疼一下,讓他想也沒想的就道︰「那就休息三日,橫堅離京也不過半個月的路程了。」
倪芳菲微笑點頭,車隊繼續前行,讓葉鏢師找落腳處。
葉閎仁慢慢策馬走在好友身旁,一臉狐疑的看著他,再放慢速度,與後方駕著馬車的古天並行,往前指著前方的季睿麟,「你剛剛可有听出什麼來?」
「嗯,倪姑娘只要兩日休息,校尉卻多給了一天。」古天直白的道。
葉閎仁瞪著古天,「重點是這個嗎?」
看他那張俊秀臉上盡是困惑,葉閎仁受不了的揮揮手,又向前策馬到好友身邊,「你開竅了?」
「開什麼竅?」季睿麟也是一臉的茫然。
葉閎仁努力的擠眉弄眼,往倪芳菲的馬車使眼色。
「你眼楮受傷了?」他問。
「你眼楮才受傷——不是,我是要說你懂得憐香情玉了啊。」葉閎仁笑得嘴巴開開的。
「你在說什麼?隊伍都走遠了,快跟上吧。」他策馬前行。
葉閎仁見他那張俊臉上沒半點扭捏不自在或一點點紅,不禁嘆一口氣,好吧,是他腦袋有洞,想太多了
街道上熙來攘往的,有著沸騰的喧鬧人聲,一行人終究還是沒選擇客棧,找了一處清靜寬敞的民宅落腳。
鎊自回房休息一個多時辰,倪芳菲主僕就來跟季睿麟說要外出逛逛,葉閎仁正無聊呢,也不管海棠用美眸瞪著他,立即要作陪,還聰明的拉上季睿麟,因為這一路過來,只要季睿麟跟著一起走,俊男美女被視為一對,再也沒有不長眼的敢靠過來搭訕,他也能順理成章的走在海棠身邊,小蓮就跟古天一起,沒有人落單。
于是,留下葉鏢師等人留守,一行六人往街上轉轉去,到處走走逛逛,看看一些商店攤販等,不知不覺就來到大街上的兩家香坊門口,兩家鋪子還是隔街面對面,一家是沐芳軒,一家就是元香齋。
倪芳菲停下腳步,看著身旁的季睿麟,「我想看看這兩家的香粉,兩位大人就……」
「我也想看香粉。」葉閎仁馬上興致勃勃的接話。
季睿麟聞言搖搖頭,真是個沒眼色的,沒看到她們主僕想自己逛?倪姑娘在莊子長住,如今看到自家香坊想進去走走也是應該的,他湊什麼熱鬧?莫怪乎海棠馬上翻了個大白眼,手倏地握成拳了。
不過……季睿麟目光回到倪芳菲的臉上,她那張臉實在太吸引人注意,真讓她們自己逛他也無法放心……他立下決定,看了看街上,指著離這兩家香坊門口間隔三家店的茶樓,「我們們三個就在那里坐坐喝茶,倪姑娘就慢慢逛。」
「這樣太勞煩你們了,校尉你們若是想逛什麼就先走,或是累了想回院子也成,總之,我們出來後,若沒看到你們,我們主僕直接回租賃的寶子去。」倪芳菲建議。
她不想讓他們苦等,但甭說季睿麟,就連葉閎仁也不願意,反正他們沒什麼想逛,也不想回院子,所以季睿麟嘴上應了,但心里打定主意要等到她們逛完兩家店。
倪芳菲主僕很快就進了元香齋,三人都知道這是倪家百年香坊的分鋪,只是,店內的筆事及伙計沒人知道一進就讓他們驚艷的倪芳菲便是這家店真正的店主。
倪芳菲看著店里貴氣十足的裝飾,琳瑯滿目的各式查品,甚至手爐及各種相工具,心里莫名有些沉重。
這幾年以夕顏娘子的名義在處走動,她也曾到過幾處元香齋分鋪,總會想著究章要等到何時,她才能拿回屬于母親及倪家大房的產業?
「姑娘看看這一款香,香味獨特,姑娘容貌傾城,這根本是為了姑娘所調配出的香。」掌櫃約莫五十開外,一直想邀請她到二樓雅房,那是專為貴客所闢的單獨品香室,但倪芳菲根本興趣缺缺,只打算在一樓繞繞,他只能卯足勁來介紹。
只是听他油嘴滑舌的,她心中益發不喜,頓時也沒興致了,轉身就要步出店家,沒想到,掌櫃開口說的話讓她停住了腳步。
「若老朽沒記錯,姑娘身上的香味不是元香齋的,而是對面沐芳軒極少且貴重的『玉露』,目前已經不再販售,說真的,與玉露有類似香味的香品,元香齋早有,在香材上用的可是真材實料,不似沐芳軒以劣質香料充數,仿制我元香齋香品,還賣得比較貴。」
「掌櫃這番話有證據嗎?不然這可是污蔑毀謗。」她直勾勾的看著他他,「本姑娘雖然不會調香但愛香,沒有忘記去年一月,以劣質香材充數,仿造別人鋪子香品,還厚顏無恥的說是新品,最終鬧上公堂的是元香齋而非沐芳軒。」
「這……這……」掌櫃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可不就是從那這起,生意就往下走,直到現在,還居于沐芳軒之後。
倪芳菲轉過身步出元香齋,回頭再看匾額上的三個字,心不由得一陣痛,再忍一陣子她一定會讓元香齋恢復聲名,雖然,將它打下來的也是自己。
海棠跟小蓮跟在她身邊太多年,雖然她臉上仍有笑意,但她們都從那雙眼楮看到她的低落,京城還有一場硬仗要打,她們真的擔心倪芳菲一人能不能打得住?
倪芳菲一行人甫到沐芳軒的門口,接待的伙計早已笑呵呵的迎上來。
不似元香齋門面的華貴氣派,沐芳軒走的是雅致舒服的格調,共有二層樓,一樓有讓人隨心試聞的香粉、香霞跟香丸等,二樓則是廂房,供身分尊貴或注重隱私的客人所用,另外,後院更是別有洞天,有曬香材的空地,調香的屋子,擺放香材的倉庫外,還闢有一規模不小的花田,種植各種用在調香上的花材,這是讓買香品的人可以親眼看看花材的原樣,所以每一種都只有幾株,但每一種都種得極好,再後方則是管事、制香師傅及伙讓們所住的院子。
當倪芳軒三人進來後,店內不少客人都將目光投向她們,但海棠卻是走到櫃台前,看著掌櫃道︰「我家姑娘想看看貴店最有名的花田。」她一手不經意的放在台上,亮出一面古樸木刻牌子。
「好的,請稍待,我讓人過來領姑娘過去。」掌櫃眸光一閃回身交代一名在後方寫字的少年說了些話,該名少年立即起身往後方走去。
不一會兒,一名中年男子過來,先向倪芳菲行個禮,「請姑娘隨我來。」
倪芳菲點頭,一行人就往後院走未,看似去看花田,其實走到另一邊花廳前就轉個彎,中年男子恭敬的一揖,即先行離開,倪芳菲主僕卻往花廳旁的長廊走去,一名灰發的老婦早在那里等著她。
「小小姐,嗚嗚嗚……」
老婦人哭出聲後就要跪下,還是她身邊三十多歲的兒子連忙拉住她,他知倪芳菲也不願讓母親行這禮。
接著,他向倪芳菲恭敬行禮,「姑娘,各地管事在昨日都已經到了,此刻,都在春暉圖等姑媳。」
她點點頭,「謝謝程大哥,你先過去,我跟嬤嬤說些話就過去。」
程燁拱手離開,倪芳菲即上前親密的扶著嬤嬤到一邊的房間內,小蓮跟海棠跟在後方,而這間看似簡樸的房間,里面用的家飾用具卻都是好的,這幾年來,姑娘以夕顏娘子的身分造訪這里也有數十回了,每來一次,就會為嬤嬤添些用品。
小蓮沒來過這里,但她是倪芳菲身邊最信任的人之一,所以這些事倪芳菲都有交代海棠要跟她說,她也知道這個嬤嬤就是姑娘的女乃娘,也是除了姑娘外,唯一知道某些人做了骯髒事的人。
小蓮跟海棠為兩人倒了茶,就退出屋外,將門輕輕關上。
老嬤嬤握著倪芳菲的手,噓寒問暖一番後,臉上的淚水才停止,在倪芳菲柔聲勸慰下,她喝了口茶又含淚開口,「小姐愈大愈像小姐,但眉宇間卻……」一想到沒有好好保護小姐的姑爺,老嬤嬤的淚水又要落下。
倪芳菲笑著以手指點點眉眼間,「我知道這兒特別像父親,大長公主見到我倒是刻意當做沒看到,只提我像娘親的地方。」對于這一點,她自己都覺得大長公主是難為了。
老嬤嬤哽聲道︰「幸好有大長公主,小小姐才能長成,嬤嬤就算走了,也甘心了。」
「不行,嬤嬤還要好好活著,你還沒看到小倪氏伏法,還沒看到我將倪家產業,尤其是元香齋要回來。」她語氣頓時轉為嚴肅。
「對對,嬤嬤糊途了,我要看到這些才閉上眼,也不枉那年小姐撐著最後幾口氣要小小姐把真相告訴我,不然,老太婆可能直到被發賣府仍什麼也不知道。」提到那一年的事,嬤嬤又低頭落淚。
倪芳菲也靜默下來。
倪家是皇商,是京城知名的香粉世家,三代做著香料生意,嫡系人丁卻是一代比一代稀薄,當年的倪家只有兩房,也因長輩離世,早已分家。
大房只有母親一個嫡女,二房有三男一女,大房卻是繼承大半的倪家家產,只得為母親這獨生女招贅夫婿,婚後生下她。
不料,祖父祖母在一次出游時,馬車墜崖,雙雙離世,母親傷痛欲絕,突然就病了,病情愈來愈嚴重,清醒的時間愈來愈少。
小小年紀的她好怕母親會死掉,執拗的要在房里陪母親,一刻也不想走,但父親要她走,每個人都要她走,說怕她也病了,硬要將她帶離母親的屋子,她怎麼哭鬧也沒有用,然後,就在某一天的夜晚,她偷偷爬窗爬出了房間,再用同樣方式進到母親的房間,看著熟睡的母親掉淚,後來,怕人找來,她就躲在床底下,天真的想著,只要母親醒了,她就可以求母親跟父親說讓她留在她身邊,沒想到,她躲著躲著竟睡著了,再清醒過來,卻是听到母親跟另一個女子的交談聲,那個聲音很熟悉——
「你就不怕——不怕遭天譴?嬤嬤還有這院里的人,都知道——我熬過來了,呼呼呼……」
母親的聲音很喘帶著怒氣,若非她躲在床底下,她應該听不清楚,她困惑的看著床下那雙在粉裙下繡著金線的繡鞋,是誰呢?
女子輕笑一聲,「我會說堂姊只是回光返照,當然,這院里的人我將處理得一個不剩,我不會給他們太多機會在府里嚼舌根。」
「你、你到底……你是我的親堂妹,你下毒害我,呼呼呼——你究竟為什麼?」
親堂妹?倪芳菲只听到前幾個字,三歲多的小腦袋努力的回憶,倪家旁支親戚很多,她一時想不到是誰,卻沒想「下毒害我」那幾個字的意思。
「那又怎樣?倪馨,我討厭你,我恨你,同樣都是倪家人,你生在大房,受盡寵受,面容姣好,有大房的所有家產,還有日進斗金的元香齋,憑什麼我什麼都沒有,但只要你走了,那些都會是我的,包括堂姊夫!」女子咬牙低吼。
「你——倪湘茵,你你你你——我要殺了你!」
倪湘茵,這名字她好像有听過又好像沒听過……倪芳菲皺著眉頭苦思。
「殺我?你沒有這個機會!倪馨,你以為我怎麼能這麼輕易對你下手?今晚就要送你上路了,堂妹我就讓你死得明白點。」
願望即將實現,倪湘茵用愉悅噪音,娓娓道來當年倪家分家產時,她的爹娘,也就是二房早就積了滿肚子的不滿,即使事隔多年,想並吞大房家產的心思也不曾停歇,再加上她這個獨生女長大後,情竇初開傾心堂姊夫,于是,在全家人設計下,以毒藥慢慢毒害倪馨,待大房只剩下入贅的董育博及倪芳菲這個孤女時,就是她爬到堂姊夫床上的時候。
而百無一用是書生,倪家百年的香粉事業,董育博從不曾經手,卻要人繼承,還有幼女也需要一個母親照顧,再加上生米已煮成熟飯,一切都會變得順理成章,她就會取代她,成為倪家大房的當家主母。
「噗——」
什麼聲音?倪芳菲看不到,心里更怕,捂住嘴巴的小手更緊了。
「吐血了?嘖,還噴到我身上來。」倪湘茵的聲音盡是嫌棄。
母親吐血了?倪芳菲正慌張時,倪湘茵又冷颼颼的開口——
「算了,反正你要死了,我也懶得跟你計較,你沒有遺憾,可以安心上路了,對了,菲兒那丫頭我也一定會好好對待她,讓她像你一樣,消失在我的視線內。」
母親吐血了,所以,她也要自己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