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天,衛珩親自送楚瑾回去,馬背上,他環著她的腰,把她圈在身前,楚槿的興奮尚未消退,嘴巴依舊巴啦巴啦說不停。
「回去後,把包袱整理好,我們馬上去信州。」
「不能再等幾天嗎?」
「早點出發、早點把事情解決,能為農民多保下幾口糧,等事情處理好就可以早點回來,你不是擔心小棠的鄉試嗎?」
「知道了,我把事情交代好就走。」
「鋪子不必擔心,凌掌櫃是個穩妥人。」
「是啊,花圃暖房交給阿溪,我也很放心。」不得不說衛愛的眼光很好,他挑的婢女小廝,一個比一個耐用耐操。
兩人說說笑笑心情愉快、氣氛輕松,眼看就要進村子了,沒想到遠遠地一把泥巴往馬砸過來,幸好衛珩反應迅速,拉起韁繩險險避開。
衛珩拉緊韁繩下馬,臉色嚴肅。
丟泥巴的孩子看狀況不對,轉身就跑,身邊的小孩也「啊啊啊」地叫喊幾聲,四下奔散。
衛珩冷眼掃過,幾個箭步把那群小孩一個個抓回來,點住穴道,瞬間,一群小孩像練兵似的排成一列,有的嚇哭、有的嚇到尿褲子,卻都動也不能動,只能任人宰割。
衛珩冷冷看著他們,「說,誰教你們這麼做的?」
塊頭最大的那個大聲說︰「衛楚槿是壞人、是妖孽,她會禍害咱們村里!」
「誰告訴你這些話的?」
「不必別人告訴,所有人都知道。」
楚槿嘆氣,明白了。她很早就听到流言,但她認為清者自清,不需要解釋,因為再多的言語也比不上事實,她打算讓光陰來證明自己,沒想到事情會變得這麼嚴重。
「珩哥哥,放開他吧,他們只是孩子,不懂事。」
「不懂事就能被人當槍使?」衛珩上前抓住大塊頭小孩的衣襟,把他提起來?「說!為什麼說小槿是妖孽?」
小孩嚇死了,一句話都講不出來。
衛珩作勢把手覆在大塊頭脖子上,冷眼看著其他人,說︰「你們若不講,我就把他掐死。」
大塊頭的弟弟忙說︰「如果她不是妖孽,為什麼能種出別人種不出來的花?」
另一個男孩接話,「我娘說,衛家暖房的是用骨灰和鮮血養出來的,她把人殺死以後燒成灰,埋在泥土里。」
「她賺很多錢,買很多土地,早晚百花村會通通變成她的,到時候我們就會被她殺死,做成花肥。」
「有人看見她在跟花說話,不是妖怪怎麼能听得懂花語?」
一人一句,不經思考就能說得清楚仔細,可見得這話不是一天兩天生成的,那麼這些日子,她該有多難堪?
衛珩心疼又生氣地看著楚槿,這麼大的事怎麼沒讓他知道?
「把我的話听清楚,管好你們的嘴巴,要是讓我再听到一句謠言,她不會把你們做成花肥,但我會,我會把你們一個個吊在樹下,讓老鷹來啄你們的眼楮,讓野狼來啃你們的肉,听到沒?」他的口氣陰狠,不要說孩子,就是楚槿也被他嚇到。
孩子們嚇壞了,抽抽噎噎回答,「听到了。」
掌心拍過處穴道解開,他們一個個雙腿發軟,癱在地上。
衛珩重新上馬,拉起韁繩,臉色不善地問︰「到底怎麼回事?」
「是嫉妒吧,自從我培養出新品種的菊花,又在蘭花大賽上奪魁,就出現一些閑言閑語,再看到我不停買田、買莊子,應是眼紅了才會變本加厲。」
「為什麼不阻止?」
「嘴巴長在人家臉上,與其解釋,不如用實力來證明,只要我站得夠高,高到他們觸不到,高到他們只能仰望,嫉妒就會變或無謂的笑話。」所以她也不讓她爹他們跟他稟告此事。
「驕傲!」」衛珩瞪她一眼。
女人需要這麼驕傲嗎?女人只需要柔柔弱弱地躲在男人身後,自有男人替她們出頭。
笨丫頭,輕省的事不做,專挑難的辦,她不知道他這棵大樹多好倚仗?
「人什麼都可以丟,獨獨不能失去自尊。」
「誰說的?」
「祖父。」楚槿馬上回答。
這個答案讓兩人時同沉默下來。
片刻,衛珩輕聲說道︰「小槿,不會太久了,楚家的冤情將大白于天下。」
「我信你。」
衛珩皺緊的眉目因她這句話變得柔軟。
策馬經過她的花田,她的切花生意越做越穩定,接下不少大訂單,每隔幾天凌掌櫃就會派人把盆花送到大戶人家,二十兩銀子對一擲千金的權貴們來說,根本不看在眼里。
若是幾盆充滿意境的新鮮插花就能贏得風雅贊譽,很多人願意花這個錢。
「我打算今年賣掉暖房里的菊花後就不種菊花了。」
「為什麼?」
「之前我和孫婆婆討論過,不再獨佔這門生意,要把培植新品種的法子傳給村民。」
「你想妥協?」眉心壓出川字形,有他在,她不需要妥協。
「不,是因為不患寡而患不均,如果我想在這里繼續賣經營花圃,就得把好處分享出去,不能老是讓別人看見我們吃魚吃肉,他們只能吞菜渣。」
衛珩輕嗯一聲,表示贊同,果然是長大了,想得很深遠。
到衛家門]時,于杉正在院子里教楚棠楚楓練劍。
「珩大哥,姊姊。」
「在練劍?」楚槿問。
「對。」
「有沒有好好念書?」這是家里長輩的願望。
「我沒落下功課,顧先生也說,練好身子骨才能熬得過考試。」
考場環境艱困,不少人考完連站都站不穩,要是在里面頭昏眼花,怎能答好考題?
「姊姊!」看見楚槿,楚楓跟著放下劍沖上來,一把抱住楚槿。
他已經九歲了,也許是練武的關系,身子骨結實得很。
衛珩拍拍楚棠肩膀,和他走到一旁說話。「你確定要加鄉試?」
大錦王朝童試年年都有,取的名額多,就算考上也不會引人側目,但鄉試、會試三年試,能考上的人都有一定程度,經常互為同儕、彼此交流,楚棠知道他們隱姓埋名為的是什麼,倘若鄉試通過,一個十三歲的舉子勢必會引人注目,到時還能不能藏住就不確定了。
「對。」楚棠堅定點頭,他能夠應付的
衛珩早就知道楚棠的答案,再問一句,不過是想確定他曉不曉得自己將面對什麼,見他表情凝重卻依舊不改主意,他想楚棠已斟酌過。
「倘若鄉試通過,可不可先別參加明年的會試?」衛珩問。
他問過顧先生,楚棠太聰明,也許年紀輕,人情世故懂得少,但考試絕對沒問題。
楚棠遲疑片刻,問︰「因為殺死楚家滿門的凶手尚未逮捕歸案?」
錯過明年春闈,必須再等三年,他能等,但楚家的仇恨能等嗎?
「這是其一,其二是只要給我三年時間,我可以讓你用楚棠這個名字正大光明參加考試。」
「珩大哥的意思是三年內凶手必定伏誅?」
「是,我保證。」
「我能不能知道凶手是誰?珩大哥早就曉得,對不對?」
「對,但我不會告訴你。」
「為什麼?」
「知道這個對你無益,既然有安穩的日子可以過,不需要讓自已置身波瀾中。」
「可那是楚家的仇恨,而我是楚家子孫。」
「我相信楚家祖先會更希望你把時間用在有用的地方,你唯有站得夠高,才能保護想要保護的人。」
楚棠搖搖頭。「我不想浪費三年。」
「你不會浪費三年,因為我會把你帶在身邊,讓你學習治國、學習理政,學習如何為天下百姓做事,像你祖父、伯父、父親做的那樣。」
珩大哥要把他帶在身旁?珩大哥是一品大員,是先帝和當今皇上倚重的人才,若能夠跟著他……楚棠眼底滿是感激,半句話都說不出來。
見楚棠不語,衛珩續道︰「若你通過鄉試,十三歲的人有可能傳出神童名聲,我雖有辦法壓下,但如果通過會試,那就是準進士,殿試不過是用來做一甲、二甲、三甲之分,到時你的身分想藏都藏不住。你與你父親長相又相似,到時候若身分曝光,不但自己受害,還得連累你姊姊和小楓,你于心何忍?」
「再者,顧先生說依你目前的實力,頂多進三甲,若不能進一甲、二甲前幾名,是沒有機會進翰林院的,難道你的野心這麼小,只想從九品主簿做起?知不知道在大錦王朝,這樣的芝麻小闢有多少?他們做得再好、再清廉、再有政績,也許一輩子升到六、七品就頂頭了,與其如此,何不再多花三年時間多看、多听、多學,若能考進一甲,起頭就是正七品的翰林院編修,所謂『不進翰林院不當相丞』,用三年交換未來的數十年,你覺得虧嗎?」
衛珩還在苦口婆心相勸,殊不知楚棠早已經被他說動,他又不傻,怎會不曉得能跟在衛珩身邊學習是莫大的幸運。
用力點頭,楚棠說︰「珩大哥,我知道了,下一科我再參加會試。」
衛珩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年輕氣盛是好事,但被歲月歷練過,你才會明白沉潛、耐力才是制勝的關鍵。」
「多謝珩大哥教導。」
這時,于杉走到衛珩身邊,「小裳,你先進屋,我和衛大人說幾句。」
「好。」
楚棠迫不及待想把自己的新決定告訴姊姊,之前姊姊就不贊成他太早成名,知道他改變主意,姊姊肯定會很開心。
眼看楚棠進屋,于杉才對衛珩說︰「衛大人,我把小槿當成親孫女。」
「我知道。」
「她現在已經十六歲,早就到了該說親的年齡。」
「嗯嗯,然後?」
「衛大人與她同進同出,若傳出什麼閑話,于衛大人而言,是平添一段風流事,卻會壞了小槿的名聲。」
「所以?」
「我希望衛大人離小槿遠一點。」
「如果我說不呢?」他淡淡一笑,親切得讓人感覺很舒服,不過這麼愜意的笑容里卻隱含一股讓人無法忽略的威脅。
衛珩不是個簡單的人物,這點于杉很早就知道,但為了小槿,他提起勇氣與之目光相對,衛珩不讓,他也不肯退。
僵持半晌,于杉終是不敵,將視線移開,可心頭忿忿不平,既然這男人說不通,他只好從小槿身上下手。
貝起唇角,衛珩挑眉,在他的注視下還可以堅持這麼久,真不簡單,果然血濃于水,親情天性。
「放心,不會發生讓你擔心的事。」
只是輕飄飄的一句話,笑容卻慢慢浮現在于杉臉上,他知道衛珩不是輕諾之人,肯做出保證,代表他和自己一樣在乎小槿。
這就好,他希望這家人都能平安幸福。
衛珩看著于杉已有皺紋的臉,他不年輕了,倘若錯過這幾年,會不會就是一輩子錯過?
他思索片刻,緩聲道︰「小槿的母親叫做于湘琴,外祖母叫穆顏。」
正準備進屋的于杉定住腳步,猛然轉身,快步搶上,「怎麼可能,楚家已經……」
衛珩不答反問︰「你對小槿特殊,不就是因為她像極了她的外祖母?你才是她真正的外祖父,對吧?」
「你怎麼知道我和穆顏……」
「你重傷昏迷時,經常喊這個名字。」接下來的部分,恕他不能透露,因為消息是風告訴他的。
風說,于杉老是在背後悄悄盯著小槿,還看得目不轉楮,有時甚至背過身去偷偷拭淚。
當類似的訊息出現太多回,難免讓人做出某些猜測與想像,他開始調查楚家五房,調查小槿的上一代、上上一代,查到穆顏這個名字,他讓人去一趟荊州,帶回來的消息讓他很訝異。
穆顏曾是官家千金,後來父親犯事,連累全家,男人或抄斬或流放,女子發賣為奴。當時于家的嫡長子于彬病重,想娶個沖喜新媳,穆顏被挑中,買回府。
沖喜是否真能解厄沒人敢確定,但于彬的病情確實因為穆顏的現而有所好轉,可惜好景不長,半年後他依舊撒手人寰,幸而穆顏懷上了孩子。
照理說,大房有子嗣繼承香火是件好事,可穆顏卻因此被關進家廟,同時間,長房庶子于杉被逐出家門,這樣的情況自然會造就外人的懷疑和聯想。
後來,穆顏在家廟里生下于湘琴,在沒人幫助的情況下,她親自教養女兒長大。
楚槿的父親楚觀年少時考中進士,在前往荊州赴任的途中被匪徒搶劫重傷,幸得于湘琴所救,兩人日夜相處、心生愛慕,于是等楚觀回京後,楚家便上于府求親。
于家怎麼都沒想到能夠攀上相府,當然親親熱熱地把于湘琴母女迎回府中,高調將孫女外嫁,那段時間,母憑女貴,穆顏過上了還不差的日子,直到楚府慘案發生,穆顏再度被送進家廟。
衛愛親自跑一趟于氏家廟,親眼看見穆顏,回來後向衛珩稟報。「槿妹子和老太太長得很像。」
這句話把所有的事全解釋了。
于杉盯著衛珩,看似平靜,心中卻是驚濤駭浪,久久不能平息。
他以為穆顏送進家廟不久後就死去,因此獨自一人孤零零的在江湖飄泊,後來無意間得知嫁給楚家五子的于湘琴竟是自己的女兒,他才千里迢迢進京。
就算不能相認,能夠遠遠看看女兒,和女兒住在同一個地方,他便心滿意足了。從此關注楚家成為他最大的精神奇托。
可誰想楚家卻慘遭滅門,他的女兒女婿、孫子孫女一夕之間全都死了,他崩潰了、一心求死,卻被衛珩所救。
「小槿他們隱瞞身分是為了避禍,你暫時別和他們相認,不過如果你願意的話,先見見穆顏吧,她的身子不太好,我已經將她接進京城。」
倒抽口氣,于杉激動難當,「穆顏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