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亮吃到飽 第4章(2)

「杜醫師!」王有樂開心地對他揮舞著手,眉開眼笑得好不燦爛。

他的腳步倏地停頓,電光石火間,想幼稚地假裝沒有瞧見她,就這樣直直走掉——可是他就是不能。

「她只是員工,就只是員工,很正常,很簡單,沒什麼好閃避的。」他對自己下最後通牒,喃喃道︰「刻意保持客套的距離,只會讓彼此誤解兩人好像真的有些什麼,但是明明就沒什麼,所以就沒什麼好尷尬的。」

杜醇沒有意識到自己在不知所雲,只是繼續抱持著這樣的「信念」,用非常自然的態度來到她面前。

「臉又圓了。」他一點也不客氣地捏了捏她粉女敕的頰。「嘖,年假到底都吃了些什麼?歐羅肥嗎?」

「你干脆說我年假都在吞三聚氫氨和塑化劑好了。」王有樂沒好氣地給了他一記大大的白眼。

般什麼鬼啊!從除夕到現在,整整十五天沒見,一見到她就只記掛她身上的肥肉,難道這些日子除了她的體重以外,她就沒有其他地方能令他有一滴滴想念的嗎?

不知怎的,王有樂心底突然有點酸酸的、澀澀的,好陌生的感覺堵在胸口,讓她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來。

「怎麼來的?」杜醇低頭凝視著她,聲音不自禁放柔了。

「搭巴士。」她悶悶道。

他看著她,驀地笑了起來。「好了好了,臉本來就像包子了,現在揪成這樣,更像。」

「反正我這張肉包臉也不是一天兩天,你不是早就習慣了嗎?」她有點小傷心,幾乎是自暴自棄地道。

畢竟,男人都喜歡那種骨瘦如柴的紙片人,縴細的骨架和身材會讓男人自然而然生起一股濃濃的保護欲,直想好好摟在懷里疼惜,哪像她這種「珠圓玉潤」的發酵型面包,只會讓男人有忍不住想喊「喂,大嬸,你擋到我了!」的感覺吧?

杜醇敏銳地注意到她的異狀,暗自懊惱地低咒了一聲。

可惡,他非得這麼混球不可嗎?

「我幫你帶了巧克力。」他沖口而出。

「騙鬼啦。」她抬頭瞅了他一眼,又悶悶不樂地低下頭,數著腳下步伐往大門方向走。

一個成天把她身上的脂肪視若眼中釘的超完美主義大男人,怎麼可能會買那種他口口聲聲「糖分過高、引人墮落、破壞身材」的巧克力送她?

「是真的。」杜醇大步追上她,跟隨在她身邊。「不然待會兒上車後,我馬上打開行李箱給你看。」

「看什麼?你沒洗的內衣內褲嗎?」

「哪有那種東西啊?我又不是你。」他好氣又好笑,伸手一把將她拖進自己懷里,結實的長臂將她圈得緊緊的。「不要以個人的經驗套用在別人頭上好嗎?」

「放開啦,很重耶!」王有樂試圖把他的手臂扳開,可又哪里是大男人的對手?

「不管,如果等一下行李箱打開真的有巧克力,你要跟我道歉。」他霸道地宣布。

「杜醫師,你是在飛機上沒睡飽,被時差把腦袋搞胡涂了嗎?我干嘛要跟你道歉?」她不爽地道,「而且我等一下才沒有要坐你的車,你少臭美了,我要搭巴士回去。」

「你不是來接機的嗎?」

「是啊,我接到了,所以要回去了。」她那張小圓臉板起來,倒挺固執嚴肅得有模有樣。

他不禁啼笑皆非。

「我的車子就停在停車場,你不坐我的車,要自己去坐巴士?」

「對。」她一昂下巴,「怎樣,很有個性吧?」

「你的個性沒有一次是用在正確的地方。」他老實不客氣地指出,「要不怎麼一對上那個高大偉,就半點骨氣都不剩?」

她眼底的光芒瞬間消失無蹤——

「要你管!」

王有樂突然低頭鑽出他的臂彎,在他還來不及反應時,就氣沖沖地跑掉了。

「喂,有樂?」他一怔。「王有樂!你還真的生氣了?」

他還以為自己最近已經夠陰陰怪氣了,沒想到居然還有人比他更嚴重。

*****

刻薄,機車,嘴賤……

像他這種一生一帆風順、高高在上的人,哪里嘗過那種失敗和痛苦的滋味?

她猜他從來就不知道,那種感情和尊嚴被重重踩在腳底輾碎的心情。

還心理學權威……權威個屁!

他所有的學問、關懷、體貼和智彗,統統只會給上門來的病人,連一丁半點都懶得浪費在她身上。

也許在他眼里,她就是個病入膏肓、無可救藥的笨女人,不過就是失戀,不過就是談了場悲慘可笑的獨角戲戀情,有什麼好想不開的?

他回不回她電話有什麼要緊?簡訊傳不傳給她又有什麼好在意的?反正她就只是他的員工,又不是他什麼人——

他什麼都不知道……

王有樂坐在客運巴士內,頭抵著冰冷的車窗玻璃,突然有種想哭的沖動,但她及時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不,她不哭,被男朋友和最好的朋友連手背叛,不管是愛情還是自尊都遭受嚴重傷害和打擊,那時候的她都沒有哭,現在又怎麼可能會為了一點點小事掉眼淚?

「我只是生氣,很生氣很生氣……」她強迫自己專注在憤怒上,卻怎麼也止不住胸口泛起的痛楚。

由始至終,她的關心就那麼微不足道,渺小可笑到令人忽視——在他眼里和心里,她就真的那麼一無事處,那麼失敗嗎?

就在此時,有乘客上車,好巧不巧地在她身邊位子坐下。

她不想讓任何人看見狼狽不堪的自己,往角落挪移縮靠,目光盯著窗外的某一點。

「對不起。」一個低沉的聲音輕輕響起。

她背脊一僵,猛然轉過頭來,恰恰望入杜醇歉然的眸光里。

剎那間,她的心髒重重一撞,胃瞬間沒了底!

「剛剛……」杜醇凝視著她,神情真誠而溫柔。「都是我的錯。我不該這樣說話傷害你,對不起。」

她瞪著他,喉頭不知怎的梗塞住了。

不是想哭,就只是……說不出話來……

「而且那也不是事實。」他深深注視著她,黑眸里閃過一絲隱約的光芒,像是不忍,又像是心疼。他捧起她的雙手,大手溫暖有力地緊緊包裹著她,柔聲道︰「有樂,听我說,我知道在那段關系里,你已經盡了最大的力量去付出、守護那份愛情。最後會演變成這樣,不是你的錯,也不是你哪里不足。」

王有樂怔怔地望著他。

「純粹只是他不是那個適合你的人,你的幸福並不在他手上,所以他給不起你他沒有的東西。」

她腦中渾現往日和高大偉相處時的點點滴滴,還有過年前在迪化街看到他和鄒靜在一起時,兩個人之間親密微妙的互動和神情。

是啊,像被那樣小心翼翼的呵護著,她從來就沒有過。

王有樂難掩滿眼的落寞和惆悵。

「有樂,總有一天,會有一個真正屬于你的人出現,他不會做出任何不珍惜你的事來,也不會讓你傷心難過,更不會讓你獨自面對生命里所有的痛苦和快樂,他會一直陪在你身邊,你痛,他比你更痛,你笑,他比誰都開心……」

半晌後,她吶吶地問︰「你怎麼知道會有這麼一個人?」

「因為你值得擁有這樣一個人。」他溫暖的掌心暖和了她冰冷的手。

她心底有塊地方漸漸地柔軟了,暖暖地融化坍塌了下來,不知怎的,眼眶好熱、好燙。

真的,會有這麼一個人嗎?

「會有這個人。」杜醇仿佛能看穿她靈魂深處的盼望與不安,真切堅定地道,「一定會的。我保證。」

她痴痴地望著他,嘴唇開始顫抖起來。

「我就在這里,我哪里也不會去,」他輕撫著她的頰,低聲道︰「如果想哭,就哭吧!」

「我……我……」她試著咽下不爭氣的脆弱,試著死命壓抑下根本就不該在他面前潰堤的一切,但最後還是失敗了。

他展臂將她溫柔地環進懷里,低聲道︰「不會有事的。」

王有樂再也控制不住,把臉埋進他強壯厚實胸瞠里,放聲大哭了起來。

下一刻,他胸前衣襟迅速濡濕了。

「一切都會過去的。」他一手輕扶著她的後頸,低沉的聲音中透著深深不舍。「相信我,所有的痛苦,都會過去的。」

她肩頭激烈抖動著,淚水瘋狂奔流。

再見了,曾經的愛戀。再見了,所有的心痛與煎熬。

今天之後,她要重新開始,她要大口呼吸,不再憋著痛楚委屈過日子。

她會睜大雙眼,好好發現、珍惜身邊所擁有的一切美好人事物。

她要記得誰才是真正對她好,真正在乎她,愛惜她的人。

例如阿嬤,例如——杜醫師。

——原來,他真的是最知道她,了解她的。

王有樂緩緩抬起頭,透過模糊淚霧,深深地望著這個嘴上刁鑽難搞機車,其實心底卻軟得像蜂蜜棉花糖的大男人,然後,含著眼淚忍不住噗哧地笑了出來。

「嗯?」他眸里掠過一絲迷惑。

「你不是開車到機場的嗎?」她吸了吸鼻子,鼻音濃重,有些好笑又赧然。「跟我坐上巴士,那車子怎麼辦?現在車子都開上高速公路了,我們也不能半路下車……對不起,杜醫師,我又給你找麻煩了。」

「都說二十九天養成一個習慣。」他嘴角微微上揚,「我都對著你三年了,不習慣,行嗎?」

不知怎的,她的雙頰漸漸發燙了起來。

「告訴我,這個年假你都做了什麼?到哪里拜年?吃了阿嬤的哪些拿手好菜,又胖了幾公斤,統統要一五一十告訴我,不得隱瞞。」他伸指輕擰她的鼻頭,惹來她抗議呼疼。

「很痛耶。」她模著鼻尖,嘟嘴咕噥道︰「都還沒跟你算不回簡訊的那筆帳,你還這樣……」

「什麼簡訊?」他睜眼說瞎話。

「……果然是沒收到。」她小小聲自言自語。

「你傳簡訊給我?什麼時候?」杜醇索性裝傻到底。「都傳了些什麼內容?」

她那張圓臉登時差赧地漲紅了起來,吞吞吐吐道︰「沒、沒啊,什麼簡訊?」

他微微眯起眼,有些不滿。好樣兒的,跟了他這麼多年,別的沒學,裝傻倒會。

「該不會是寫了些『杜醫師,我想念你』,或是『到了之後要打給電話給我,好讓我安心』之類的話吧?」他濃眉斜挑,似笑非笑的。

「才、才不是。」她這下子連耳朵都紅了,話說得結結巴巴,「反正沒有就是沒有啦!」

「沒有嗎?」他摩挲著下巴,專注眸光盯得她臉紅心跳。

「呃……啊……」她忙顧左右而言他,「對了,明天就是元宵節,今年台北燈會好熱鬧,听說市府還辦了一個仿效古代的元宵花燈市集耶,有雜耍、捏面人、猜燈謎、舞龍舞獅,有胸口碎大石的表演,還有好吃的冰糖葫蘆耶!」

「都是人擠人,沒意思。」他興致缺缺。

「不想去嗎?」她臉上的興奮之情消失。

「不想。」杜醇伸了個懶腰,舒展因長途飛行而疲憊酸痛的身體筋骨。「後天禮拜一就要恢復上班,明天我打算在家里好好睡上一整天,補補眠。」

「喔。」她啞口無言。

是該休息,不只杜醫師要休息,她也得休息,畢竟禮拜一已經排滿滿求診的病人。

看來,今年元宵節也別想邀得動杜醫師一起去看熱鬧非凡的花燈了。

王有樂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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