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夜很清楚她在打什麼主意,但他不願意。
「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孩子可能會在你石化時一並死去?」
「那只是可能,不是絕對。」
「如果是呢?」他啞聲問。
「我會生下他。」她堅持。
她不想連試都不試就放棄,也許她會死,但在死之前,她要完成自己想做的事,誰都阻止不了她。
她再也不想看到他行尸走肉地游走,等著花開……
她要再見到他意氣風發的笑,看他笑得桀驁不馴,放肆不羈!
「拾幸……」他不舍地摟緊她。
她不知道,她已經沒有那麼多時間了……他應該要告訴她嗎?至少讓她的心里有個底抑或者,等到他不計代價地把事情解決之後,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
究竟怎麼做才是對的?
「朔夜,答應我,不要拒絕我。」她親愛地回抱他,青澀地吻著他的唇,感覺他還在體內,讓她變得完整。
他棲息在她體內,熱燙潮濕的包圍和充滿生命力的抽搐感染了他,讓他再充滿力量,在她體內沉而重地律動著。
她以為生下孩子可以用孩子扣住他的命。
可是,他要的不是孩子,就算孩子出現在他面前,沒有她為伴,他愛不了那個孩子。
一直以來,他想要的,只有她。
他是個不受重視的麼子,一個性格扭曲的男人,天生該活在黑暗中的咒術師,卻與她相遇。她是他在黑暗中唯一觸模得到的光點,是他存活下去的動力,是他生命中的救贖。
可是,她卻即將再一次地離開他。
而且一旦被困在石化的軀體里,她將再也無法轉世輪回,就算他拖著殘破的軀體等到末日也等不到和她相遇……
她不知道,而他說不出口,不想讓她知道他們之間早已無路可走。
完事之後,他摟著她,大掌輕撫她敏感的身子,安撫著她激情未退的心。
「啊……我踫到這塊玉了。」
朔夜垂眼瞅著她,就見她側臉貼在他的胸口上,小手輕撫著他掛在頸間的方形玉佩。
「完了,你要怎麼處罰我?」她笑嘻嘻地問,很故意、很尋釁。
「再溫存一次?」
「……我還滿喜歡這種處罰的。」
朔夜頓了下,有點懷疑自己听到什麼,畢竟這話實在是……太不矜持。
「干麼這樣看我?」她眯眼瞪他,想要表出由她掌控的悍勁,可惜小臉通紅,硬生生銳減她企圖表現的霸氣。
「小傻瓜。」他愛戀地吻上她的發旋。
她細心體貼,從不讓自己的擔憂和不安彰顯在外,用言語和舉動掩飾惶恐,不是為了欺騙自己,而是要讓他以為,她真的勇敢無懼。
「干麼叫我小傻瓜?我才不傻。」她嗔笑著,手撫上那特殊的方形玉佩。
玉佩有多種款式,但很少做成方形,莫名的,她就是知道為什麼這塊玉要做成方形。
朔夜沒再多說什麼,只是靜靜地看著她輕撫著身上的玉佩。
「這塊玉特別在綠中一點紅,為了要納入這塊續,所以才做成方形。」說著,她抬眼看他。「你一定是這麼認為,對不?」
「難道不是?」他對玉石並無鑽研,珍惜這塊玉佩只是因為這是伶兒贈與他的定情物。
「這塊玉是有機關的。」
「什麼機關?」
「只要往這里一按,就……」她微笑按著方形玉佩背面的最下方,聲音突地頓住,就連手也停在半空中。
朔夜先是一愣,而後才意會。
她突然的石化教他眼眶發燙。
不是才未時嗎?她石化的時間越來越早,就連早上醒來的時間也越來越晚……
眼看越接近她的生辰,她的生命就消逝得更快,快到他措手不及,日夜驚惶卻無能為力。
到底有什麼辦法,可以讓他把大師兄給找出來?
他輕輕拉下她停在半空中的手,卻見玉佩竟從上方開了一條縫。
先將她安置好,蓋妥被子,他才拿起玉佩細瞧,發現里頭有一小繒結起的發絲。
結發不就這麼簡單?
隱約之間,他像是听到伶兒這麼說著,拉著她的發和他的打了個結,再拿起剪子毫不遲疑地剪下。
如果他沒記錯,當時她小心翼翼地把頭發收在她的錦囊里。
他問她為何這麼做,她卻是笑而不答。後來在他追問數回之後,她只說「往後你就知道」,從此,他不再追問。
沒想到她是將這一繒結發藏在玉佩里……
他的胸口狠狠緊縮著。
她看似循規蹈矩,其實骨子里藏著悖禮的心眼,就算不敢明目張膽地做,卻會將她的心意藏在隱晦之處。
相隔一世,她再度來到他的面前,揭開了結發藏匿之處,教他激動得不能言語,只能將她緊緊擁,他突地想起……
「結發?」這里有他和她的頭發,有伶兒的頭發!
這麼一來,他不就能夠借此解開她的石化咒?
之前他央求範姜老太君讓他們住進樨香水榭,就是肴冀能在伶兒的房里找到些許她遺留的發絲,只是事過二十年,那些發末早已不復存在,沒想到最後生機反倒是握在他的手中!
是夜,朔夜迫不及待想要施術解開石化咒,找來伏旭守門,以防清華在他處偷窺,形而破壞。
畢竟這種咒術他並不熟悉,需要集中注意力,不被任何人干擾才成。
文世濤和卜希臨也等著房外。
朔夜嘴里念著咒文,指尖在半空中繪出閃亮的金色古文,全神貫注地將金色古文緩慢地挪下,直到將卜拾幸全身籠罩。
「解!」他低喝一聲,大手緊握,金光沒入卜拾幸的體內,但幾乎是同一時間,金光迸出,消散在半空中。
朔夜不禁一愣,看向卜拾幸,驚見棲息在軀體里的魂魄竟有缺損。
「怎麼可能?」
「師兄?」門外伏旭輕喚著。
「為什麼會這樣?」朔夜低喃著,連伏旭推門而進都置若罔聞。
「師兄……失敗了?」伏旭看向床上的卜拾幸。
朔夜神色恍惚。「拾幸的魂魄是不全的,在這種情況下,我沒有辦法解咒……」
突然,他明白了。
沒有經過轉世的伶兒魂魄被注入死胎之中復生,照理說,個性應該要跟前世一模一樣,但拾幸時而表現出青澀,時而成熟,那是因為她的魂魄並不穩定。
而石化咒不但隱去她的記憶和魂魄氣味,也同時支撐著她不全的魂魄,讓她得以活下去。
「難不成……大師兄把魂魄碎片給毀了?」伏旭大膽推論。
朔夜高大身形踉蹌了下。
這就是他最害怕的結果。
如此一來,就算他找到伶兒的發絲也無濟于事了……就算他殺了施咒的大師兄也沒有用了……
烙在拾幸身上的咒是無解的,竟是無解的!
「混蛋!他到底要怎麼凌遲我?」恐懼化為怒火,幾乎要將他焚化。
「師兄,你冷靜一點!」
「你要我怎麼冷靜?」他怒吼,臉上的鬼紋隨著他的怒氣吊詭浮動,仿佛具有生命,攀住了他的頰,像是要沉入頰肉,迸現出可怕的青筋,扭曲他俊魅的臉。
「師兄……」感覺他的神智像是被鬼紋控制,伏旭心下一驚。
他听師父說過,犯忌的咒術師身上會產生鬼紋,每逢月圓狠狠地凌遲著犯忌者,而只要心緒大動,鬼紋會快速地蔓延,直到有一天鬼紋遍布全身,咒術師會失去咒力,變成不老不死的廢物,日夜受盡折磨。
而眼前的師兄臉上的鬼紋開始猙獰的生長,像在預告他的最後下場。
「渾帳東西,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恐懼和憤怒引發他內心的黑暗,鋪天蓋地將他吞噬,他想要控制,卻感覺自己開始失控,身體不自覺地抽搐。
「師兄,殺了他也沒用,你冷靜一點!你再仔細想想,也許拾幸的魂魄碎片不見得是被他給毀了,而是被他藏在哪里!」伏旭緊抓著他。「你要冷靜一點,拾幸還在等你!尚未到最後關頭,不要放棄!」
拾幸?朔夜頓住,拉回些許心神,看著還躺在床上的人……
拾幸還等著替他生個孩子……他心底最大的渴望,就是和心愛的女人共組家庭,生個孩子,不求大富大貴,只求平安一生……有這麼難嗎?
悲傷驅逐了恐懼和憤怒,緩和了面頰上鬼紋的暴動,拉回渙散的理智,他這才瞧見佷兒和卜希臨不知何時進到屋里,正擔憂地看著他。
「懿叔,有沒有什麼事是我幫得上忙的?」文世濤啞聲道。
這些天,他听希臨說起懿叔和拾幸之間的兩世羈絆,如今再見他險些發狂,臉上的鬼紋教人打從心底駭懼令他心傷。
「我不知道。」
「一定有的!」卜希臨突地出聲。「好比說……安玉緹,她是拾幸的孿生妹妹,難道她們之間沒有半點關聯?」
朔夜垂眼不語,突地像是想到什麼……
「味道!」
「咦?」眾人愕然看著他。
「安玉緹身上有伶兒的魂魄味道,我一直以為那是因為孿生子待在同個母胎里所沾染上的,可是安熙凜說,他的第一個孩子是在死後才被注入伶兒的魂魄,在這種情況下,安玉緹的身上不該有伶兒的魂魄氣味!」是因為魂魄碎片作崇,才導致安玉緹始終面無表情嗎……他早該想到這一層古怪的!
文世濤雖然听得一頭霧水,卻當機立斷道︰「我馬上派人去把安玉緹請到府里!」
「等等,我去請範姜老太君幫忙!」卜希臨忙道。
畢竟文家和安家並沒有往來,這夜半時分要請安玉緹過府實在有困難,但要是借由範姜老太君之口,那效果可就大大不同。
兩人一前一後的離開,留下松口氣的伏旭和喜懼交錯的朔夜。
他怕,不敢再有期待,要是再次落空,他將摔得更深,可是又忍不住期盼,安玉緹真的可以解除拾幸身上的夢魘。
然而,兩人才剛下樓,沒一會又回到房里。
「怎麼了?」听到腳步聲,朔夜轉頭看向門口。
「安熙凜來了。」文世濤啞聲道。
「安熙凜?」朔夜沉吟著,瞧見安熙凜出現在門邊,一臉誠惶誠恐。「你……」
「清華把玉緹帶走了……」安熙凜說完雙腳一跪。「我求求你幫幫我,不管要我付出什麼代價都可以!」
他話一出口,伏旭看向朔夜。
朔夜怒目欲眥。「清華!」
「師兄,你非去不可嗎?」
罷才安熙凜從女兒的房里取來頭發,讓朔夜施咒,得知安玉緹人就在黑霧林里。
一確認所在,朔夜立即動身出門。
「我要把安玉緹帶回來。」
「可是,師兄你不覺得古怪嗎?如果是大師兄把安玉緹帶走的話,他為什麼不用隱神咒將她藏起來,反而讓你輕易找到她?」伏旭擋在他身前,就怕這事有異。
朔夜睇著他,血色的唇綻著嗜血的邪笑。「我認為,他是故意要我去找他的。」
「既然如此……」
「你認為我會死在他手里?」他撇唇笑得譏刺。「他沒那本事。」
「可是……」
「就算他能殺我好了,殺了我對他而言有何快感?」他很清楚,清華最想做的事是不斷地折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