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三月,宮里選秀,各官家閨女都要上選秀名單,只不過莫府並非權貴皇親,祖父母那代還是農民,是爹爹上進、自勵刻苦,莫府方有今日的位置,因此莫家閨女並非人人都要上選秀冊子,只選一個出挑的就成。
那名字原是落在大姊芬敏頭上,近日里,母親也聘來教習嬤嬤指導規矩,開始為選秀做準備。
可爹爹今日回府,透了個訊息。
皇上在朝堂上問︰「听說你們家有位慈眉觀音,可有此事?」
原來是她月月施米濟貧、為窮人義診的事傳出去,好事者替她取蚌慈眉觀音名號。她並不知道,這事怎會傳進皇上耳里?此事,讓皇上大大夸獎父親幾句,說他治家有方。
爹爹忖度皇上的意思,于是決定將秀女名冊上的名字改成莫詩敏。
此話方出,竟惹來母親一聲號啕大哭,怒聲指責父親偏心,眼底沒有她們母女,只一心一意想著已逝前夫人。
吵架哪得好話,爹斥喝母親,沒把兒子、女兒管教好,堂堂莫大人的長女竟然大字認不得幾個,繡工拿不出手、琴棋書畫沒有一項擺得上台面,罵完長姊罵大哥,罵他不思上進、無才無德,成日只知酒色財氣,不識禮知書,紈至此,莫家豈有希望?
就這樣,鬧騰一夜,其實她並不願意摻和這種事,自從娘親過世、江姨娘扶正,她便處處小心、明哲保身,只盼著母親早點為她說媒,早些月兌離這個家庭。
可大姊芬敏驕縱任性,又有虐僕的惡名聲在外傳著,沒人肯托媒上門,大姊一日不議親,母親便一日不肯提她的婚事。
離開主屋,大姊對她一陣冷嘲熱諷,她沉下臉不願回應,低著頭與女乃娘快步回到屋里,一顆心,波瀾起伏不定。
她想進宮嗎?當今皇上年少英俊,方即位,身邊不過一妻一妾,皇後又是副病弱身子,這時進宮定能搶個好位置,母親和大姊是這樣想的。
可人人都想著那個鳳鸞寶座,她卻寧願一世平淡,穩妥度日。
女乃娘曾怨她,明明有才有智,放眼整個莫府,哪個孩子如她一般出息,偏生那副不爭不搶的溫軟性子,好好一個嫡長女,卻在家里受盡委屈。
唉,搶能如何?不搶又如何?人生不過一場鏡花水月,到頭來皆是空,她寧願平安度日,少些爭執,一家人和和樂樂,像那些小門小戶似的過日子——雖然她明白這是奢求,但……唉!
細碎聲音響起,詩敏側耳傾听。這麼晚了,會是誰?女乃娘嗎?
側過身,她看見門被緩慢推開,一名男子從門外潛入,心猛然一驚,她飛快坐起身,縮到床後頭。
听見她的動靜,李海廷略略詫異。這麼晚了,莫詩敏怎還沒睡?
他加快腳步來到床鋪前,一手掀開紗帳正要看清楚動靜,沒想到一道黑影朝他砸來,他略略偏過身卻仍閃避不及,肩膀挨了一記,直到東西落地,他才弄明白,那是瓷枕。幸而女子力氣不大,他沒傷得太嚴重。
「莫姑娘,你別著急,是我,李海廷,海廷傾慕姑娘已久,上門求親卻遭退拒,不得不出此下策,還望姑娘從了我,日後我定三媒六聘、大紅花轎把姑娘給抬回去。」他揉著發疼的肩膀坐到床邊,一靠近,便嗅到自她身上傳來的淡淡香氣,一陣悸動,忍不住朝她靠近。
「住口!若你真有心,定能用誠意感動家里長輩,怎能用此骯髒手段。」
詩敏出聲怒斥,她一縮再縮,整個身子縮進床角,恨不得有個洞可以把自己藏起來。她心想,女乃娘就在隔壁,定能听見動靜,卻不曉得女乃娘早已被人下藥,睡得人事不知。
听她揚聲說話,李海廷心急,加快動作踢掉鞋子、撲身上床,手臂一撈,將人抱住,詩敏不斷掙扎,卻敵不過男子的力氣。
「姑娘悄聲點,這是沒辦法中的辦法,莫老爺眼界高,看不起咱們商家,硬是不肯同意這門親事,在下只好先造成事實,待木已成舟,莫老爺不同意也得同意,只盼姑娘幫了海廷這一回,海廷立誓,日後定會錦衣玉食,將姑娘捧在掌心呵疼。」一翻身,他將她壓在身下。
見他強來,詩敏滿心驚恐,再顧不得其他,拉扯喉嚨大聲尖叫,「救命、救命啊……」
她不停踢打李海廷,可她身形瘦小,抗拒不了獸性大發的他,男人將她縴細的手腕強壓制在頭上,固定住她兩條腿,俯身,在她臉上舌忝吮親吻,她轉開臉呼救,他不理不管,他的吻從她臉頰蜿蜒而下,一陣疼痛,她細白的頸子已印上他的你記。
「姑娘,你就從我一回吧。」
刷地,他一把撕開她的中衣、露出鵝黃肚兜,就著朦朧月色,他看著她窈窕身形,勃發。俯身,他控制不住力道重重吸吮,一朵朵梅花在她雪白肌膚怒放盛艷。
詩敏推他、打他,死命尖叫,這些舉動更加刺激他的,已經做到這地步,他也不怕她尖叫,喊來更多人為證,這樁婚事就更賴不掉。他志得意滿,莫詩敏再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詩敏淚流滿面,此生清譽已毀,這輩子已然無望。
不甘心啊!她到底做錯什麼,為什麼要遭受這一切……她尖叫、她瘋狂大喊、她哭號……她滿心怨恨,不了解上蒼為何這般對她?
突地,門被撞開,莫鑫敏領了一群下人進來。
「詩敏、詩敏,發生什麼事?大哥听見你……」
話在他看見詩敏衣裳半褪、全身印滿紅痕時,戛然而止。
與李海廷互視一眼、微點頭後,他快步沖上前,從詩敏身上將李海廷抓起往地上一摜。
「你這該死的賊子,你、你、你……」他氣到連話都說不出來。
詩敏拉起滑落的單衣,一臉茫然,空洞的雙眼看著身前這幕鬧劇,淚水無聲滑落。
「莫公子請听在下一言,我並非采花賊子,我姓李名海廷,是李記綢緞的少東家,在下與莫姑娘情投意合,今日受莫小姐相邀,遂來赴此約會……」
他趴在地上、硬聲相抗,臉上滿是正氣,說得一群下人收起怒容。
李記綢緞呢,那是京城里赫赫有名的商家,要什麼女人沒有,何必到別人家里當采花賊?何況李家上門求親的事,人人皆知,若非二姑娘心儀人家、老爺又抵死不肯與商家聯親,哪會有今日之事。
李海廷誠懇正直的態度,讓眾人信了他的話。
「住口!」一聲暴怒斥喝傳來,莫鑫敏轉身,看見父親和母親已雙雙來到。他心想,動作還真快,回頭該給那小廝一點獎賞。
「莫大人。」李海廷掙扎起身,跪地、拱手相拜。「事已至此,為莫姑娘名聲,請求大人將姑娘許配給在下,在下願立誓約,一輩子敬她、愛她,唯娘子之命是從。」
莫歷升看向二女兒,她一身狼狽,坐在床上一動也不動,散亂青絲蓋在臉上,看不清表情。
他不願意相信李海廷所言,但如果不是她的意思,女乃娘就睡在隔壁,怎麼可能听不見動靜?
皇上的話才發下,她竟給他惹出這等骯髒事?好啊,好個莫詩敏!
他緩步向前,走到床邊,詩敏仰起頭,企圖在父親身上尋找慰藉關心,誰料,她迎上的不是父親的心疼不忍,而是重重的一巴掌。
啪!莫歷升打偏了她的臉,只見蒼白的臉龐上,印著鮮明指痕,嘴角一縷鮮血順著下巴滑下。
父親,這就是她的父親?詩敏淒然扯了扯嘴角,收拾起眼淚,不哭反笑。
一聲譏笑陡地從門邊傳來,那是莫芬敏的聲音。
「天底下,果然是什麼人都有,日里當行醫救世的慈眉觀音,夜里成了男人的暖床名妓,夜夜宣婬,咱們莫府,這下子可真要大大出名了。」
莫芬敏看一眼父親。父親平生最重視的便是名譽,這下可好,詩敏鬧上這出,選秀單上的名字,又得改回她莫芬敏了。揚眉,她滿眼盡是得意。
女兒的譏嘲沒引來夫君的指責,這讓莫夫人壯起膽子,陰陽怪氣的說︰「李公子果然是一表人才、風流俊秀,難怪我們家二姑娘看上你,不過這等下作行為,將咱們莫家的名聲置于何地?咱們家大人可是指望著二姑娘當貴妃娘娘,你這一攪和,豈不是攪壞我們家二姑娘的前程。」
莫歷升怒火中燒,額間青筋一跳一跳的,他盯著二女兒,臉色青白交加。
「你就這麼想嫁進李家?不管不顧父母的心情?哼!丙然身上流著商家血,別的沒學會,倒是學會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枉費我讓你念書識字,沒想到還是養了頭白眼狼在家里!你這是要毀我清譽、讓我在聖上面前抬不起頭,還是想抗拒聖意,讓莫府落個滿門抄斬?」
可嘆啊,日里皇上才贊他治家有方,有方?多麼大的諷刺!
揚起一絲冷笑,詩敏抬眼與父親對望。這,就是她的父親?遇到事情,想到的不是女兒的委屈,而是聖意?
她開口,娓娓道來,「這麼多年,父親仍然看不起商人?雖說天底下士農工商,士排行在前、商在後,可若當年沒有出身商戶的娘,替您安家立業,哪有今日的莫大人?別忘記,這間住滿莫大人妻妾子女的莫府,還是您那位商人妻子買下的。」
她深深替娘親不值,這一生,她是嫁了個怎樣的男人,為他付出一生,連性命都斷送了,到頭來,仍被瞧不起。
二女兒的話讓莫歷升震怒不已,他抬起手,又要落下一掌,但詩敏倔傲的臉龐不退縮反而迎上前,讓那巴掌停在半空,再落不下。
「你以為干下這等丑事,我就會讓你嫁進李家?想都別想!我寧可絞了你的頭發,讓你到寺廟里當姑子,也不會任由你敗壞莫家的名譽。你永遠都給我記住一點,你是莫家子弟、是我莫歷升的女兒。」
意思是再明白不過了,父親的名譽勝于一切,倘若她與李海廷真是情投意合,他也不會成全女兒的幸福。
原來多年來的討好吞忍、努力上進,之于父親,她依然什麼都不是。
垂下眉眼,心漸漸死去。
真是沒意思呵,人拚盡一輩子力氣,究竟想換得什麼?這樣的家,她不要了,這樣的親人,她不要了。
整了整凌亂的衣裳,她下床,迎至父親面前,眼底滿是不屈與倔強,傲然的臉龐掛起幾分狠戾。
「您真的是我的父親嗎?女兒身心遭辱,身為父親非但一句話沒問,沒有安慰關懷、沒有不舍心疼,反而逕自定下女兒的罪行?您寧可相信一個素未謀面的男子言語,卻不願相信女兒的品行,這樣的父親呵……還真是曠世難尋。」
她的氣勢鎮住莫歷升,他不敢置信地看著向來柔弱平和的女兒。難道,是他錯信了旁人?
「自己做錯事,還這樣對父親說話,你書全念進狗肚子里啦,你有沒有家教……」
莫夫人方開口,便被詩敏的凌厲目光嚇住。她心頭一震,這是那個沒脾氣、好拿捏的莫詩敏嗎?她不自覺地吞下口水,連同沒說完的話一並吞回肚子里。
詩敏挺直背脊,走到李海廷跟前,聲音冷得像冰刀子,一字一句刮磨著他的神經。
「你說,今日之事是我相邀,請問,我一個足不出戶的女子如何邀約于你?是誰送的信、遞的訊息,我們何時見過面?」
那是……殺氣李海廷被她銳利的目光嚇得結結巴巴。
「就、就月中普、普度寺,姑、姑娘在寺里賑糧,姑娘親口邀我,今、今、今日到府一敘。」他竟然被她嚇得抖如篩糠。
「所以在那之前,我並未與你見過面?」雖是追問,可她的口氣沉穩,像坐堂縣官,迫得說謊者無所遁形。
「上、上個月中,在下曾、曾遠遠見過姑娘一面,在、在下欣賞姑娘心慈良善,便央求媒婆上門。」李海廷駭得實話全吐出來。
「換言之,所有的情投意合,是從這個月中,普度寺開始的?」
「是,我倆一見鐘情,深嘆相見恨晚……」李海廷強自振作起精神,企圖多說些什麼,卻讓她眼底的寒冽給堵住。
「那日陪我前往普度寺的,有家丁七名、長工八名、婢女五名,以及寺中方丈三名,從出門到回府,他們片刻不離我身邊,若我與你有私,他們豈會不聞不覺?別說他們,便是寺中方丈,他豈能容男女于佛門淨地定下私情?
「快說!今日是誰為你開的莫府大門?是誰允你壞我名聲?是哪個內神通外鬼,幫你做出這等下作惡事?」
詩敏字字句句踩在理字上頭,咄咄逼人,問得李海廷無法應聲。
他愁了眉目、深吸口氣,拱手道︰「姑娘,你就別倔強了,不管如何,今日之事,我定會負起責任,我李海廷對天發誓,此生定會好好對待姑娘。」
他這番話等同否決了之前自己所言,什麼一見鐘情、什麼情投意合,全是他信口胡謅,壞姑娘名聲罷了。
可莫大小姐沒听出其中意味,竟還接了口,助李海廷一把。
「是啊,妹妹就認了吧,反正你的身子已經不清不白,今日之事傳出去,還有哪個男人肯要你?幸而李公子肯負這個責任,李家雖非名門,卻也不愁吃穿,你就等著大紅花轎上門吧,至于爹爹,不過是一時氣憤,別擔心,娘會勸爹爹的,咱們呢,就把壞事辦成佳事,皆大歡喜。」
莫芬敏本是個刁蠻潑辣之人,選秀之事讓她心懷怒恨,如今,她能不幸災樂禍、落井下石?
詩敏聞言目光一轉,嘴角噙起輕蔑笑意,那個笑竟讓莫芬敏冷透心。
「我言出必行,名譽,我看得比你更重,壞事便是壞事,怎地涂金抹銀,都掩飾不了糞土之牆。只不過今兒個父親才說要把姊姊從選秀名單上頭換下來,由我擔上莫家名額,怎話才說出沒多久,就發生這等髒事,還真是令人費解啊。」
詩敏一面說著一面走向梳妝台,短短幾句話,便讓原本懷疑她的下人們,目光齊齊轉向莫芬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