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媚娘笑盈盈地領詩敏進大廳,拉她坐下。
方坐定,莫鑫敏就從外頭大步進來,看見詩敏,他拱手躬身,笑道︰「哥哥給二妹妹道喜了。」
心一凜,她直起身,問︰「爹爹不是病了,何來喜事?」
「這丫頭,說的什麼話啊?別無端詛咒老爺,皇上給了老爺一份好差事,如今奉詔出京辦差呢。」她笑得很假,臉上那層厚厚的脂粉,堆出深深淺淺的皺紋。
「既然如此,為何以爹爹生病為由叫我返家?」她心存戒備,眼神示意,女乃娘和喜妹雙雙走到她身側。
「下人居然是這麼對你說的?真該挨板子,居然敢在騙小姐,詩敏啊,別惱火,你也明白,我不如你舅母懂得治家,如今連下人都敢造反了,不怕、不怕,明日娘當著你的面,好好治治這些狗奴才,給你出氣。」
眉一橫,她不願看江媚娘演戲,阻下她滿口廢話,怒聲道︰「既然爹爹無恙,詩敏先回去了。」
「說什麼呢,難得來一次,怎不多坐坐?」詩敏一起身,江媚娘立刻阻在前頭,壓著她坐回椅中。
眼見情勢不對,她朝喜妹點了點頭,喜妹急匆勿往外走,可還沒挨著門,莫鑫敏便發下命令,「來人,女乃娘一路進京累著了,還不送女乃娘去休息。」
話方落,便有幾個下人丫頭涌上,要把女乃娘和喜妹給架出去。
「等等!」想到什麼似的,詩敏快步走到女乃娘身邊低聲問︰「今天是幾號?」
她的問題讓所有人都一頭霧水,怎麼會在這種時候問這個?不過女乃娘還是應了。「七月二十一。」
听見女乃娘回話,詩敏倒抽氣,眉頭一緊,該死,掉入陷阱了,是她太大意,自從皇甫亭當上皇帝,她便把此事拋諸腦後,日子過得順心順意,卻忘記自己的大劫。
莫鑫敏對下人一揮手,他們將女乃娘和喜妹給架了出去。
詩敏怒目望去,咬牙問︰「大哥這是什麼意思?」
「妹妹可千萬別想歪啦,今夭尋妹妹過來,只是想同妹妹討論討論你的終身大事,妹妹年紀也不小,爹爹差事忙,我這個當大哥的,豈能不對妹妹多用點心。」
他嘻皮笑臉,看著詩敏小小的臉蛋。這丫頭眉眼長開了,越大越漂亮,便是自詡美艷的芬敏,怕也要讓個三分。
瞧,眉是眉、眼是眼,行為作派大方,臉龐卻有一股令人疼惜的嬌美氣息,難怪李海廷那家伙會一見上心,寧可賠上大筆聘禮、不收半分嫁妝,也要把人給娶回家去。
見詩敏不語,他又問︰「妹妹怎不問問大哥,幫你相中哪一家?」
她咬著牙,一陣一陣冷笑。真有好的對象能輪得到她?準是什麼歪瓜劣棗。
「大哥倒是好心,怎麼越過姊姊,打算到我頭上了?」
「我何嘗不願意,只是芬敏已記在選秀名冊上,明年三月就要送進宮里,如今家里請了教習嬤嬤在學禮儀呢。」
「既然如此,詩敏就回去等姊姊的好消息吧。」說罷,她又轉身要走,可莫鑫敏哪能如她的願,長腿一跨,就攔在門前。
「女乃娘有點年紀,你就讓她好好休息休息吧,妹妹略坐一坐,暫且听听看,哥哥幫你看中哪戶人家。」莫鑫敏微微一笑,爹爹不在,只要生米煮成熟飯,便是父親回來,詩敏也只能乖乖進李家大門。
詩敏不搭話,那副臭臉看得江媚娘滿心火,她哼一聲,心道︰就不相信你這個小倡婦,還能張狂多久。
莫鑫敏不以為意,自顧自往下說︰「二妹妹,哥哥幫你看上的是李家的麼子李海廷,他家的綢鍛莊可是全京城最大的,嫁過去後保你吃香喝辣,啥事都不必做,只要快快給李家生個胖小子,李海廷定會把你捧在手掌心。」
她不應,臉上一片陰郁,李海廷,果然是李海廷,繞過一圈,她終是還要同他交集,她說不出心口是冷是熱,只覺得想笑。
莫鑫敏續道︰「李海廷長相好,京城多少姑娘心儀他,他還不要呢,若不是妹妹慈眉觀音的名號太大,教人知曉,讓他想方設法求得一見,哪得今日緣定三生。
李海廷對妹妹心生愛慕,相思成疾,夜夜不能成眠,他既愛上妹妹的才德,也愛上妹妹的樣貌,一門心思想求得妹妹進門。
「母親已經為你們合過八字,連廟里大師都說你們是天作之合呢,想來日後定能和妹妹和和樂樂過日子,不知妹妹意下如何?」
「我說不好,哥哥就會放我回去?」
她凝眉望他,眼底散發出一股威儀,竟讓他心生畏俱,心底一驚,這丫頭,幾時變成這模樣?
他吸口氣,鎮定心緒,銀子已經重了,聘禮也折合成銀票放在自己的囊袋里,要他把錢給吐出來,萬萬不可能,何況他與李海廷情同兄弟,若詩敏能嫁進李家,日後的好處怕是拿不完。
繃起臉,話說到這里,該撕的臉皮都揭了,他也不必再裝模作態。
「實話說了,不管你同不同意,結論都是一樣的,差別只在于多吃一點苦頭或少受點苦頭。」
「父親不會願意莫家嫡女嫁給商戶的,這對爹爹和二哥的前途有礙。」言談問,她瞄一眼留守在外頭的下人。
「既然妹妹說得明白,我也把話給挑清楚了說,我不管爹爹和你敏有沒有前途,因為他們的前途不會庇蔭到我,商戶如何?身分比較卑賤嗎?妹妹自己幫你家舅母做了多少門生意,難道還有這等遷腐觀念。
「爹爹和鈁敏都不在京里,莫府上下事我說了算,告訴你吧,李家的聘禮我已經收下,李海廷亦是真心喜愛妹妹,日後的榮華富貴有你享的。你願意呢,李家花轎七月二十五日就會上門來抬,待父親回京,李家自會上門向爹爹請罪。
「你不願意,別怪哥哥賠膊往外彎,只好先壞了你的名聲,再讓你乖乖上花轎,總之,你想嫁得嫁,不想嫁也得嫁,接下來要怎麼做,還是讓妹妹自己好好想想。」
意思夠清楚了,兩人目光相接,誰都不肯退讓。
詩敏凌厲地看向他,寒聲道︰「那日,大哥在樹後看看江姨娘將二哥推入池塘,是大哥助我一臂將二哥救回來的,從那時起,我便心里存著感激,時時提醒自己,無論如何,將來有機會定要報大哥此恩。沒想到今日大哥竟如此待我,那恩情……」
她的話讓他想起那日,莫鑫敏眉頭緊皺,那是他人生里的第一個丑陋,他明知道母親心腸狠毒,卻不得不在父親眼前替她遮掩。
之後他眼里看的、耳里听的、心里所學的,通通是如何不擇手段,自別人身上巧取豪奪。
他長大了也自甘墮落,他變成執給子弟,成天流連花街柳巷。
自從藥敏考上狀元,他更是變成眾人眼中的笑話。
直到親生母親找上他,他才曉得,原來自己的蠢笨、不白,是因為他根本不是莫歷升的兒子,並且,他的母親是名低賤的青樓女子。
他痛恨自己的身世,從此更墮落、頹廢,他在懲罰自己的同時,也懲罰著不公平的人世。
「終有一日,妹妹會知道,能遠離莫府這個骯髒窟,是件多麼幸運的事。」他低聲道,話中有幾分真心。
听見兩人的對話,江媚娘臉色倏地蒼白,她還以為沒有物證、人證,沒想到最大的證人竟然養在自己身邊十幾年。
「鑫敏……」她想抓住兒子的手,企圖解釋些什麼。
但他不願意多看江媚娘一眼,扭頭對外面的下人說︰「來人,把二姑娘送進房里,在出嫁之前,不準她踏出房門半步」
幾句話,詩敏的心墜入谷底。
來了,她生命中的大劫,七月二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