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卓娘子在這兒。」
嗓音出現在窗邊,卓韻雅即因起身,「應娘子。」
「方才我到卓娘子的房里卻不見卓娘子,這才到迎春這兒瞧瞧,果真是在這兒呢。」應昭華笑眯了眼地走進房里,余光掃過迎春,神色有些疑惑。
昨兒個她匆匆一瞥沒多注意,可今日仔細瞧,直覺得她身上有股讓人感覺熟悉的氣質。
「給應娘子添麻煩了,我呀,可是很賴我的丫鬟呢,她不在我身旁我就很不安,所以天未大亮便來找她了。」卓韻雅巧笑倩兮地道。
「原來是這樣。」應昭華收回目光,輕點著頭,再道︰「早膳已經備好了,到我那兒一起用,好不?」
「自然是好。」客從主便,她一向隨興。
應昭華走房門不由又回頭看了迎春一眼,然迎春只是垂斂著長睫,像個溫順的搪瓷女圭女圭,于是她收回目光,朝院落偏廳而去。
用過膳後,應昭華邀她們一起到園子賞花。
園子里雖廣植杜,但穿插其間的尚有白木蘭和含笑花,另一片園子里尚有正含苞待放的牡丹,一整個園子奼紫嫣紅,熱鬧繽紛得緊。
「迎春,怎麼站這麼遠?」應昭華領著卓韻雅一處處地賞著花,余光瞥見迎春隔了幾步遠,不由朝她招手。
「應娘子不用管她,我這丫鬟不懂風雅,不賞花的。」卓韻雅道。其實如果可以,她也不想賞花,畢竟能坐著誰還想站?何況,日頭當空,她都快要冒汗了。
「怎會有姑娘家不愛花?」
「她說花里有蟲。」卓韻雅揭露迎春的膽小事跡,心里有股快意。「有一回,我與她在傅家宅子里閑散賞花,她在見到蟲之後當場躍起丈高,往後死活都不肯再賞茈。」說著,賊賊看迎春一眼,見她眼色又冷了幾分,她笑意又更濃了。
是吧,人都有死穴的,她甚至偶生惡心,要是教人收集一簍毛蟲往迎春身上倒,不知道會是怎生光景,光想像就夠她樂的。
但,想歸想,她不會這般惡整人的,畢竟她還想活命呀,何必把自己逼上絕路?迎春不是個善良之輩,她也不是傻子。
然,卓韻雅正笑著,就見應昭華瞪直了眼,不由順她的光望去,卻見迎春垂著臉又退上幾步……這有什麼好瞪直眼的?
「真像。」應昭華喃道。
迎春那神情,和當初公孫對花避如蛇蠍的神情是一樣的。
如今想來,先前覺得她氣質熟悉,原來是像公孫啊……
「嗯?」卓韻雅不解。
「沒事,只覺得她這點像故友。」應昭華心中失笑,就算許久不見,也不能見相似氣質的人就誤認為是她,畢竟她現在可是歷劫歸來,好好待在宮里呢。「許久不見,想她了。」
只是,這也是她頭一次遇見與公孫氣質相似的人。
倘若公孫也能當個姑娘,哪怕要公孫當丫鬟,她恐怕都願意,只可惜她已經被徹底養成一個男人,行為舉措無一絲姑娘家的模樣,穿起女裝雖令人驚艷,那舉手投足的姿態卻教人不敢恭維。
「是嗎?」卓韻雅不以為意地應著,心想,難不成卞下一帶的姑娘家行走姿態都像個男人?
迎春垂著眼,心里五味雜陳。
那個該看穿的沒看穿,這個不該看穿的,反倒是心有靈犀了。
昭華呀,當年那個曾仰慕她的小泵娘,如今成了寡婦。想當年,應老爺欲逼她出閣,她不肯,所以趁夜爬上她的床想借此逼婚,豈料竟察覺了她的女兒身。
原以為她會無法接受而將事情鬧開,沒想到她卻替她堅守秘密,這秘密只屬于她們,就連宇文都不曉得。
想得正入神,一抹身影躥到她的腳邊,動作快到她來不及反應,那東西的後腳踮起,前腳則巴在她的腿上,她腦袋有瞬間的空白,直到那畜牲朝她甜甜喵了一聲,她這才嚇得放聲尖叫,連退數步,又跳又叫,全然沒了往常的淡漠勁,也教走在前頭的卓韻雅和應昭華嚇得瞠圓眼。
原來還怕貓呀?
卓韻雅眯著眼想,也許是時候養只貓了,當然,絕不是要欺負迎春,而是為了幫她治好面癱病。
「喵,快點過來!」應昭華回神,邊喊邊朝它走去。
可惜,貓兒像是纏迎春纏上癮了,追過去伸出瓜子巴著她的裙擺。
迎春心跳加劇,渾身開始發軟,正不知道要怎麼甩掉這畜牲時,就听後頭傳來宇文恭的聲音——
「喵,過來。」
貓兒抬眼望去,立刻縮回爪子,一溜煙地奔至宇文恭的腳邊蹭著。
迎春見狀,松口氣的瞬間幾乎要腿軟,是身後一股力量支撐著她,她直瞪著地面,二話不說地掙月兌,轉身連退數步,死死地瞪著那只看似可愛卻在陽光底下眼冒綠光、在他腳邊徘徊流連的畜牲。
而宇文恭也死死地瞪著她。
天底下怕貓的人不少,但……怕起來的模樣和反應都和公孫一樣的,應該不多吧?怎麼他老是在她身上看到公孫的影子?
貓兒得不到宇文恭的回應,不由又朝迎春而去。
「你這畜牲,不準過來!」迎春怒聲一喝,隨又退上幾步。
懊死,她寧可與殺手過招都不想跟只畜牲硬踫硬!當初不該救它的!才會教它每每瞧見她就想纏她!
思緒到此,她猛地一頓,分了心神看向宇文恭,果真瞧見他正盯著自己,就連向來掛在嘴邊的笑意都不見了。
他,察覺了嗎?
不,他不會察覺的,畢竟有個冒牌公孫令在朝中,他又怎會知道正牌的公孫令就在他面前?何況她現在的外表是「迎春」。
忖著,那些遭她忽視的悲傷隨涌上心頭。
「發生什麼事了?」
應容的聲音適時出現,打破了一瞬間凝滯的沉默。
應昭華回神,道︰「沒事,喵嚇到迎春了。」
應容帶著隨從從廊道另一頭走來,看了眼坐在迎春面前的貓,「喵,過來。」
然而喵只是看了他一眼,便又掉頭靠向宇文恭。
應容也不以為意,畢竟貓兒向來善變,招它時不來,不睬它又來討蹭。
「听見尖叫聲,我還以為發生什麼事。」應容笑了笑,「家里多了些人感覺熱鬧多了。」說著面向卓韻雅,再道︰「卓娘子盡避在這兒待下,不需客氣。」
「謝大人。」卓韻雅朝他欠了欠身。
「你們聊吧,我有事先上衙門了。」應容朝宇文恭微頷首,看了迎春一眼便帶著隨從離去。
迎春平視他,余光瞥見他身後的隨從打量了自己一下,而她神色不變地回視他。
她那但淡漠的神情沒逃過宇文恭的眼,垂眼思索了下,他彎腰抱起了喵,隨口道︰「喵平常並不親近人,大概偶爾興起才會如此,別怕。」
「別過來。」他上前一步,她就退上一步。
這可惡的家伙,她想起往他也曾這般嚇過她,膽敢再嚇她,她就跟他沒完!
宇文恭不禁低聲笑開,「怎會如此怕貓?」
他輕柔地撫著喵的頭,而喵也不斷地蹭著他的掌心。
她如此怕貓,那又怎可能從濤風閣離開去找卓娘子的貓?
那晚她必定瞧見了凶手,是追著凶手而去的,既然為了凶手而撒謊,不就意味著她識得凶手,甚至是在掩護對方?
「需要理由嗎?」
「不需要嗎?」
「不需要。」她咬牙切齒地道。
明知不該如此反應,可面對那只畜牲的壓力,實在讓她從容不了。
不該笑的,可瞧她氣呼呼的,他就忍不住笑意,「往後在府里再見到它,就多忍讓吧,畢竟喵年紀也大了,容不得半點傷害。」
他說著,蹭著喵的臉,作勢要親吻它,它隨即從他懷里跳走,優雅地信步離開。
他向來疼惜喵,不是因為它是公孫抱進應府的,更因為喵的性情像極了公孫,而如今這個丫鬟的性情更像公孫,並非他的錯覺。
「那就將它圈住。」
「迎春。」卓韻雅听兩人對話听到快冒冷汗,趕緊出聲阻止。
她知道她的冷性子,但好歹在一名大官面前給點熱度不成嗎?畢竟是暫住他人府上,豈能容她造次?這小丫頭要是沒她在,真不知道墳上的草多高了。
迎春意識自己一再踰矩,只能生硬地道歉。
「時候不早了,這日頭也愈來愈曬人,我先回房了。」卓韻雅朝宇文恭欠了欠身,直接拉著迎春走人,省得她那張嘴再吐出教她冒冷汗的話。
宇文恭微頷首瞅著兩人離去,哪怕已不見兩人身影,他還是收不回目光。
「大人是不是覺得她與公孫相似,所才會特別親近她?」應昭華走到他身旁,學他目送的眼光。
宇文恭橫眼睨去,「你覺得她像公孫?」
「像啊,那走路姿勢、那模仿不來的氣韻,還有她也怕蟲,尤其怕喵……」她說著,直到現在才笑出聲,「我記得公孫抱喵回來時,一邊抱一邊跳,其實要真怕甩開了就好,可她就怕傷著它,方才迎春那舉措真像。」
「是嗎」
「嗯,所以你是因為這樣才看上那個丫頭?」
「想哪去了。」
「大人年紀不小,合該娶妻了,雖說丫鬟只能當通房,但不管怎樣,總是要有後才成。」
宇文恭閉了閉眼,沒想到連表妹都想替他說親,「根本不是那麼一回事。」
「不是那麼一回事,你會容許她在你面前造次?」她所識得的宇文恭可不是這般好脾氣的人。
是這樣嗎?宇文恭暗忖著,也許真是因為迎春像極了公孫,他才默許她的放肆……可如此默許,他到底想做什麼?不會是因為她倆性情相近,所以他就移情了?他對公孫的感情絕非如此膚淺。
不再細想這個問題,他正色問道︰「對卓娘子可有問出什麼?」
「卓娘子可精了,四兩撥千斤,什麼都沒打探到,反倒是她在跟我打探你的事,不過我啥都沒說。」
「她不知道我的身分?」
「只知道你是京官,但不知道身居何位,不過傅老板應該跟她提過你在京里也算是數一數二的大官,她只是想確定你是不是會官官相護罷了。」
宇文恭皺起了濃眉。
如果卓娘子不知道他的身分,迎春又怎會知曉?
仔細想來,昨提到傅祥因礦山被佔,所以希望他伸張正義時,她停頓了下,原以為可能是她怕犯上而不敢指名道姓是誰佔了傅祥的礦山,但依她的性子豈會顧忌那些。
要真有所顧忌,與他交談又會如此失了分寸?
所以,她並非有所顧忌,而是知曉宇文散與他的關系,甚至知道他與七叔向來和睦……
可她怎會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