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別扯蛋 第6章(1)

琴聲如飛瀑湍湍,似流水潺潺,忽而如蝶舞翩翩,倏爾似玉石淨淨……時上凌雲九霄又時落幽靜深潭,來來回回曲折婉轉,直至最後琴聲漸漸遠去,良久後,眾人方大夢初醒,痴迷難抑地熱烈鼓掌。

「多謝。」一襲清新爾雅的翠袍,越發襯托出年輕琴師的俊美絕秀、翩然若仙。「午後三曲已終,諸位慢坐,佘某告退。」

他對台下因意猶未盡而漸生鼓噪的人們盈盈一笑,神色平靜地抱琴回轉後台。

「佘琴師別走……」

「再一曲再一曲!」

「我出十兩,佘琴師再為我專門彈一曲如何?」

「佘琴師我愛你!」

「一百兩!佘琴師跟我一起看星星看月亮談詩詞歌賦人生哲學吧!」

身後熱烈的群眾激動下已是口不擇言語無倫次,佘溫默默抹了一把冷汗,也不知該喜該氣還是該惱,嘴角柔和的笑意轉而變得莫可奈何。

縱使盛情眷眷,固爾難以消受啊!

「佘先生來來來,累了吧?坐著喝杯茶吃個點心。」老掌櫃笑得眼都眯了,搓著手殷勤地上前,使了個眼色給後頭手捧著托盤的店小二。「還不快上茶點?」

「謝謝掌櫃。」佘溫目光落在那一碟子精致粉女敕的花形小包子上,心下一動,溫言道︰「不知掌櫃可否允我按照往例,將此點心裝盛回家再慢慢品嘗?」

「咦?」老掌櫃忍了忍,終于還是難掩疑惑地問出口︰「先生彈了許久的琴,都不覺得餓嗎?若是先生喜愛茶樓的細點,老夫回頭讓人多給你備些帶走也就是了。」

「多謝掌櫃,但一份便足夠。」他遲疑了一下,明知如此這般,豆娘必定高興,可是省下自己的份額攜回是理直氣壯,另外貪了茶樓的,就非君子所為了。

「先生太客氣了。」對這仙人般的溫雅年輕人,老掌櫃真是怎麼看怎麼欣賞怎麼愛呀,又想起此刻正在茶樓後方小湖等著的……不由笑得越發殷切堆歡。「對了,不知先生現下可否有空暇?咳,敝茶樓家主對先生高妙琴藝十分崇敬喜愛,想請先生移步雅處,討教一二。」

「這……」佘溫遲疑了一下,想起豆娘近來時時憂心他的晚歸,本想婉謝,可又想起自己在清泉茶樓工作月余,至今未向幕後老板打聲招呼拜個碼頭,好似也太過失禮,猶豫再三,最後他還是點了點頭。「此乃佘某之幸,但不知貴家主此刻何在?」

「這邊請這邊請。」老掌櫃大喜過望,忙親自領路。

佘溫眸光掠過一抹警覺,仍是面色如常地隨之前往。

在下了樓,出了後院門,來到了後頭那片煙波裊裊的荷花小湖,但見岸畔垂楊隨著清風低拂,午後陽光被不知何時飄來的朵朵灰雲遮掩住了,空氣中濕氣清新撲鼻而來,幾個眨眼間,下起了細細雨絲來。

初夏細雨如柳絮,落在發際肩頭也不易打濕衣衫,卻是令眼前景致變得迷迷蒙蒙、如詩如畫了。

朦朧間,有抹粉若桃花的縴縴身影出現在他視線中,隨之而來的是柄畫著朵朵荷花的油紙傘,傘下一張清麗絕倫的小臉含著羞澀淺笑,輕輕張唇啟齒——

「佘公子,這傘……借你……」

雨?湖?傘?

他心下一緊,腦中閃過了久遠前——也許也並未太久遠——的一幕似曾相識情景……

西湖煙雨,一乘舫上,誰又借了誰家的傘……飲了誰下的雄黃酒……

他神思恍惚間,有種異常的冰冷和不舒服感涌上胸口,可略一定神,眼前再度恢復清明一片,這才發現有個僅到自己胸口高的貌美姑娘,正伸長了手臂為他打傘……手都發抖了。

「呃,失禮了。」他忙後退一步,出了傘下。「姑娘自行擋雨即好,在下不用了。」

嬌女敕清美如花朵的小泵娘臉紅了,怯怯自責地道︰「對不住,是、是小女子失禮了才是。」

「呃……姑娘是?」他清了清喉嚨,難掩疑惑地問。

「咳,佘先生,請容老夫代為引見。」老掌櫃在一旁看得笑容滿面,心下正暗暗贊頌「好一對天生璧人」,直見自家小姐一副羞怯窘迫、話都說不出的模樣,連忙跳出來襄助一把。「這位便是我許家小姐,也是家主,芳名單一個縴字。小姐對先生驚才絕艷的琴藝神往已久,今日百般思量之下,方鼓起勇氣求見先生。」

「原來如此。」佘溫恍然,忙欠身為禮,溫文地道︰「佘某在此,見過許小姐。」

「佘公子有禮。」許縴嫣然一笑,嬌容若芙蓉般動人,偏生又有種初生蓓蕾般的粉女敕嬌弱,我見猶憐。「是縴兒冒昧,打擾公子了。」

他笑笑。「不敢。」

「這雨看來也不是一時半會兒會停,不如先生和小姐先到前頭亭子里避雨,老夫讓人準備紅泥小火爐、老景德青壺,還有上好大紅袍和一些細點來,如此這般觀雨烹茶,也是一番雅興情致,二位以為如何?」

「……也好。」許縴咬著下唇,羞澀地輕喃。

「對不起。」佘溫眸光沉穩,帶著合宜完美的歉然與誠懇。「多謝小姐和掌櫃雅意,然在下答應了家里人,要早些回去幫忙做事,時辰也差不多,佘某也該告辭了。二位還請留步。」

許縴小臉有些蒼白,張嘴囁嚅了什麼,可終究是面皮子薄的千金小姐姑娘家,遲疑了片刻,終只能垂下粉頸,努力藏住滿眼的黯然失落。「那……公子慢走。」

「佘先生——」老掌櫃看得極為不忍。「還是——」

「許伯,既是公子家中有事,怎好強留?」許縴不愧是大戶人家小姐,一下子便能很快收拾起滿月復幽微心思,穩住了心神,明禮大方地道︰「下了雨,公子歸家途上必是泥濘難行,如若公子不嫌棄,便由茶樓車馬送公子回去可好?」

「謝謝,不——」他接觸到老掌櫃懇求的目光時,怔了怔,倒也不好一而再地打回人家的好意,只得改口道︰「如此便有勞了,多謝小姐和掌櫃。」

「公子不用說謝,」許縴一時欣喜忘情,明婉優雅又被滿滿嬌羞取代了,小小聲地、柔柔地道︰「不過舉手之勞,公子莫放在心上。」

饒是佘溫于這方面素來遲鈍,可他自從和項豆娘兩心相悅後,也算是稍稍窺知了關于男女感情里的彎彎道道兒,雖然不知道這個初次見面的許小姐究竟在臉紅個什麼緣故,可他心里仍舊警戒大起。

但他腦中竄過的第一個念頭卻是——這姑娘笑得好生嬌柔可人,端的是別有系人心處,那萬一也有個男子這般對著他家豆娘笑的話,那他該如何是好?

不不不,他家豆娘心性堅韌聰慧美好,是個了不起的姑娘,又怎麼可能會輕易被個登徒子的輕薄笑容就給勾走了心魂?

話說回來,他昨晚才答應過豆娘,今兒要早些回去陪她摘五月節用的竹葉的,豆娘說這包粽的竹葉若是提前一個半月先摘下來,好好洗淨曬晾上七日再收起,包出來的香氣會比用新葉或舊葉還來得沁香好聞。

對了,現下都什麼時辰了?回得太晚,失了約,又不免要教豆娘失望了……

想象著那飛揚明快的笑容黯淡消失,倔強的眼神泫然欲泣的模樣,他的心瞬間緊緊絞擰了成團!

素來與一般人邏輯迥異、思維反向的佘溫,念頭瞬間就跳躍到了八竿子也打不著的狀況之外,偏偏越想越是自己嚇自己,也就越緊張,哪還按捺得住急急歸家情切,于是他只是拱了拱手,隨即轉身就走,頎長身影飛也似地消失在美麗煙雨之中。

「先生?!老夫還沒吩咐他們備——馬——」

「許伯,佘公子是討厭我嗎?」許縴語氣里有著掩不住的悵然。

「小姐溫婉清麗,談吐文雅,性格柔善,乃是咱們鎮上人人傾慕的大家小姐,先生又怎麼可能會討厭您呢?」老掌櫃趕緊安慰她,「小姐許是第一次同先生接觸,還不是很明白他的性情,可老奴這一個多月來看得十分清楚,先生天性質樸純良若玉石,乃天人之姿,絕非八面玲瓏長袖善舞的巧言令色之人……正因先生如此淳良,老奴也才斗膽為小姐張羅這些……」

「許伯,是縴兒為難您了。」許縴輕輕嘆了一聲,幽然目光落在不遠處的雨打荷花上。「自爹爹兩年前過世後,許家偌大家業若非有您和管事們幫著相扶,只憑我一個弱質女流之輩,恐怕早已守不住。如今族中叔伯們又是虎視眈眈,縴兒也知若是再無合適之人做我許家婿,待今年五月端午之時,族叔伯們開了祠堂族議之下,我爹爹多年心血也只能拱手讓人了。」

「為小姐守住老爺一生奮斗積攢下來的家業,是老奴分所當為之事,不管要老奴做什麼,老奴都願意。」老掌櫃眼圈紅了,「小姐呀,只要老奴還有一口氣在,絕對不會讓小姐被那些人輕視欺負了去的。」

「許伯,我知道您是一直護持著我的。」許縴以袖拭去眼角淚光,深吸一口氣,勇敢道︰「縴兒也不會教爹爹和您失望的。您說得對,正因余公子不像別人那樣,見了我的容貌便眼露驚艷、情難自持,更說明他才是個最值得縴兒托付終身的謙謙君子,縴兒確實不該因這小小挫折就自憐自傷的。」

「小姐想得明白,老奴也就放心了。」老掌櫃松了一口氣,不禁撫須笑了。

「今日冒昧一見……也不知佘公子他會不會誤以為……以為縴兒是個輕薄女子?」她想起那個容貌清俊出塵、舉止從容爾雅的俊俏男子,小臉越發通紅,心更是上上下下地跳得飛快,有些擔心地道︰「糟了,許伯,萬一佘公子他就此誤解縴兒了該怎麼辦?」

「小姐別慌。」老掌櫃笑了起來,對自家小姐可是信心滿滿。「小姐知書達禮、人見人愛,先生必定同老奴一樣,對您憐惜都來不及了,又怎麼會誤會小姐呢?」

「那就好……」她吁了口氣,嬌憨地吐了吐舌。「這般溫文儒雅的斯文公子,若是教我嚇走了可就不好了。」

「這麼好的小姐,一定能夠找到這世間頭一等的好夫婿的!」老掌櫃心都快化了,暗暗握拳。

許縴臉上卻是掠過了一抹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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